第三十五章:卿須憐我我憐卿(上)
宇文泰在高唐觀的門外等候了許久。心里暗自設(shè)想著等一會兒和高澄還有侯景見了面會是什么情景。等的時間一久了,心里便有些疑惑。不由自主地側(cè)身遠望,遠處那一角高挑的飛檐不就是云夢臺?一剎時心思有些亂,思緒仿佛也飛出去了。
幸好還能自持,收攝心神回過身來,一眼便瞧見威烈將軍陳元康立于門口也正盯著他。剛才陳元康進去稟報,回來非常客氣而謙恭有禮地說,“世子請將軍在此稍候?!闭f罷了便立于門口再無一句話。而這個稍候的時間也太長了,這本身就像是一種很微妙的暗示。
陳元康神態(tài)雖然客氣謙恭,但是能感覺到他保持著一種冰冷的距離。陳元康看宇文泰其實心里一樣覺得畏服,因為從他看來宇文泰絲毫不見焦急,氣定神閑地立于門外等候。甚至沒見他左顧右盼,面上看不出他有一點點的窺伺之心。
“駙馬都尉久候了?!痹捯粑绰浯藜臼嬉呀?jīng)快要走到宇文泰面前,瞄了陳元康一眼,又趕緊向宇文泰笑道,“世子一到長安就生了病,原本是想著去見駙馬都尉,偏是一直沒有大安。想不到今日竟勞駕駙馬都尉親自上門探病?!?p> “該當(dāng)該當(dāng),早就該來?!庇钗奶┮参⑿蜌庵诖藜臼娴氖谭钕峦锩孀呷ァ!爸皇谴笮信_剛剛走馬上任,事情甚多?!庇钗奶┎粍勇暽桶言獙毦胬诉M來。
“世子的病一半也是急的。世子與駙馬都尉情同兄弟,原本想著駙馬都尉是賀拔岳將軍器重的舊部,大事一出必是將軍掌長安之事,誰想到……”崔季舒先是笑語爽朗,后又似誠懇交心,最后竟至惋惜,他的態(tài)度就是高澄的態(tài)度這是誰都知道的事。而后面那個沒想到也不言而喻,沒說出來的話就是,誰也沒想到遠在洛陽的皇帝元修會忽然干預(yù)此事,憑空送了一個現(xiàn)成的大行臺來。照崔季舒的意思似乎高澄來長安并不是為了怕宇文泰一統(tǒng)關(guān)中,反倒是憂心他不能如此。
話雖如此說,但宇文泰和崔季舒誰都是明白人,所以誰也沒再多說話,一并進去見高澄。
宇文泰還未進門便聽到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心里一緊,暗想,難道高澄真的病重嗎?
崔季舒看宇文泰面色凝重,輕輕推開門,在前面引路,帶著宇文泰進來。
宇文泰眼神犀利,進門便看到高澄高坐在上,正咳得厲害。兩個侍兒,一個撫其背,一個跪在膝前捧盂。侯景也侍立在側(cè),擰著眉,緊張地看著高澄。
聽到有人進來,侯景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過身來。一看是崔季舒帶著宇文泰進來,脫口驚呼,“真是宇文使君!”忙又轉(zhuǎn)過身來向著高澄稟報,“世子,驃騎將軍惦念世子,來探望世子了!”
高澄的咳嗽已慢慢止息了,因為咳得厲害而滿面通紅。他一抬頭,那雙綠寶石般的眼睛目光灼灼地投向宇文泰,同時揮了揮手示意那兩個侍兒退下去。
宇文泰看高澄衣飾周全,但似乎是稍有憔悴,人也似乎比起當(dāng)日在洛陽時清瘦了些。不等高澄說話便搶步上前道,“澄弟怎么憔悴至此?怪我來遲了。”
高澄也已經(jīng)站起身,幾步迎來,盯著宇文泰憂心沖沖的一雙極黑亮如寒潭般的眼睛道,“惦念兄長甚深,不及思慮便千里奔赴,未知會兄長,兄且勿責(zé)怪?!?p> 侯景也迎上來,立于高澄身后向宇文泰道,“世子所言不虛,自從洛陽知道大行臺出了大事,大丞相和世子都為驃騎將軍憂慮甚深。世子從洛陽來便是想助將軍一臂之力,恐被阻攔并未敢稟明主上,誰知……”侯景停下來,等了等宇文泰的反映。
宇文泰似乎聽到了這話,又似乎沒聽到,他只盯著高澄,仿佛是瞧他病容殘損之后極是心痛一般。
侯景很適時地住了口,沒再往下說。他知道宇文泰是極聰明的人,不必他過于綴述。
“王叔可好?我甚是惦念?!庇钗奶┖鋈粏柫艘痪?。
聽到“王叔”二字一出口,高澄、侯景、崔季舒三個人都心里明白了。
“父親甚好,兄長遠在千里還如此勞心……”高澄的眼圈都要紅了,拉著宇文泰坐下來,究竟年輕沖動,掏心掏肺般道,“弟原是求著長姊皇后殿下勸阻主上不必命南陽王來就任……”他忽然一嘆,稍一停頓道,“兄長想必也知主上家事,如今專寵左昭儀元氏,便是南陽王的妹妹。皇后殿下的勸阻主上并不放在心上,不及左昭儀元氏一言,讓兄長見笑?!?p> “陛下是忘了前朝事,如今還敢由得女子亂政?!焙罹皣@道,“何況這元氏還是陛下血親,真是內(nèi)闈不修啊?!?p> 宇文泰向侯景笑道,“我等不宜私下議論陛下家事。不管誰任大行臺,天下終也是大魏的天下?!闭f著他看了看高澄,“王叔掌洛陽之事,黑獺在長安自當(dāng)鼎力相助?!?p> 宇文泰一邊面上笑語,一邊心里暗想,倒真是忽視了,原來這南陽王的妹妹就是皇帝專寵的那位元氏堂姊。
說的本來就都是場面上的話,其實說的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三人這一晤。見一面這種形式本身就代表了一種態(tài)度和取向。因此寒暄一時,宇文泰便借口世子還未痊愈而辭去。高澄也并不挽留,而以驃騎將軍事務(wù)繁劇為由而要親自送客。最后還是侯景自告奮勇代世子相送。
出了高唐觀,從濟濟一堂的高聲笑語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侯景和宇文泰一前一后默然有序地往前走。侯景代高澄送客,以主人之姿稍在前引路,而宇文泰只緩他兩步在后跟隨。
侯景眼尖,一眼看到遠處近云夢臺那里連廊中有個白衣似女子的身影正往這邊走來。那影子看著像是眼熟,他心里忽然一動,于是不動聲色地引著宇文泰往那里走。再近些看出來,果然是南朝公主的隨侍,大將羊侃的女兒。侯景假做不知,抬頭如望路人般瞧了羊舜華一眼。
羊舜華目不斜視地迎著他們走來,侯景心里明白她必是去高唐觀給高澄送信。他早就知道南朝公主這幾日便要起程南歸。他甚至知道羊舜華并不會見高澄,只會請崔季舒?zhèn)骺谛沤o高澄。這女子冷若冰霜,對世子向來敬而遠之,只一心以公主為尊??稍诤罹翱磥?,高澄對她倒遠比對南朝公主上心。
侯景放慢腳步,發(fā)現(xiàn)宇文泰還是沒跟上來。停下來轉(zhuǎn)身瞧,宇文泰正停在他身后十?dāng)?shù)步之遙向這里看。
侯景假做不解,故意叫一聲,“駙馬都尉有事嗎?”
宇文泰似如夢初醒一般,但究竟還是反映極快,瞬間迷離的眼神便被泯滅了,微笑著迎上來道,“公不必焦慮,大行臺待我甚好?!闭f著已走到侯景身邊,正與此時經(jīng)過的羊舜華擦肩而過。兩個人都沒有瞧對方一眼。
侯景心里甚是驚訝。且不論羊舜華,慣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此時看起來無異。只說宇文泰,他從未見過他失態(tài)至此,更兼口不擇言、語無倫次。從建康到洛陽再到長安,多少大事?哪怕是懸性命于一線;哪怕是一人周旋于皇帝和權(quán)相之間;哪怕是關(guān)中之危而力挽狂瀾……,都未見他有這般失態(tài)。
侯景再聯(lián)想起高澄,心里仿佛找到這二人的命門,一剎時便有了主意。
趙貴足足找了半天也沒在大行臺行轅找到南陽王元寶炬。屬官仆役見他一語不發(fā)地奔走來去,也不明白趙都督究竟意欲何為。誰也不敢上來問一聲,更沒有人敢多說話。還是趙貴自己找的實在不耐煩便招手叫了個辦事的小官來問。
那小官正捧著一疊文書匆匆路過,見趙貴招手也不敢不聽從。聽趙貴問起大行臺行蹤,頗是仔細想了想,回道,“稟大都督,卑職確實不知?!?p> “不知?”趙貴納罕了,想是也沒有人敢欺瞞他,但還是不禁問道,“既連大行臺行蹤都不得知,如何辦理政事?”
小官這下毫不遲疑地回道,“大行臺從不理政。卑職從未見過大行臺。”
這時一仆役才敢湊上前來道,“大都督原來是找大行臺,何必找得如此辛苦?”
趙貴一怔,看他像是有些機靈的樣子,便問道,“你知道?”
小仆役笑道,“大都督不說,誰敢問?若早說了早就找到了。”
趙貴氣笑了,怒道,“在大行臺行轅不找大行臺還找誰?你既是知道,還不快說?!?p> 小仆役低笑道,“那可不一定?!迸纶w貴真生氣,忙回道,“大行臺幾乎從不到前邊來。日日只在后面園子里留連,此時必定在園中看花。都督不信只管去找。”他話未說完,趙貴早已經(jīng)轉(zhuǎn)身大步走開。
說起來,大行臺行轅后面的園子實在是小。趙貴一進園門,透過疏朗的竹林一眼便看到元寶炬正背對著他立于園子西北角的另一片竹林間。元寶炬背著手低頭看著腳下。
這園子中間有個清淺的葫蘆形水池,中間攔腰是一座青石板小橋。橋并沒有護欄,而且狹窄僅可通人。橋那邊的水池畔立著幾塊人許高的別致太湖石。細如枯枝的藤蔓從地上攀爬上太湖石,上面卻綴滿了小黃花。
太湖石如照壁一般,后面就是一座三間的書齋。元寶炬就在書齋外面西側(cè)的幾竿修竹之間出神地看著地上。
趙貴既好奇又起了玩心,悄然無聲地走了過去。元寶炬似乎并未聽到他的聲音,一直一動不動地看著地上。趙貴一直走到他身后,也往地上瞧去。地上除了些許幾朵不知名的野花,便只有幾隊爬來爬去的螞蟻了。
“殿下?”趙貴放輕了聲音叫道。
沅汰原創(chuàng)
周末的晚上,在此等待大家表揚。今天我真是什么都沒干,整整寫了一天。好了,閑話少說,發(fā)點福利吧。先劇透一段。 劇透前先說明,這是一段世子和黑獺同榻而眠,心理互斗的戲??赡軋鼍笆怯悬c曖昧,但內(nèi)容實際上是兩個權(quán)臣的心理互斗。都是面上風(fēng)清云淡演技一個比一個高,實際上又都心有城府、腹藏山川,一個比一個腹黑。世子沒有龍陽之好,黑獺也沒有斷袖之癖,我是寫不了同性戀的。 祝大家周末愉快。 這里發(fā)不了那么多字,我發(fā)到下面的評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