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是午時五刻回宮的，儀仗輕簡，宮人不過數(shù)五。
雖未大肆宣張，但太皇太后乍然回宮，又逢新年，后宮女眷皆去拜見，廣壽宮里外烏泱泱跪倒一大片。
“太皇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容岑九五之尊，不必跪拜。
只見一身米黃素袍，手里捻著佛珠，看著未過半百的女人下了轎攆。
“皇祖母，新年萬安。”
容岑上前攙扶她，檀香味涌入鼻息。
“云期亦安?！?p> 太皇太后依舊如記憶中溫柔和藹。
對著這滿宮人頭，自免不了一陣問候寒暄。待打發(fā)走無關(guān)緊要之人，已是午時七刻。
廣壽宮只剩太皇太后及親信、攝政王與容岑幾人。
“手怎地如此涼，可是身子不適？哀家瞧著云期消瘦許多。”
會面后太皇太后便捂著容岑的手，全程都沒放開過。
她本就慈眉善目，自皇寺清居歸來，身上好似有了佛光，毫不吝惜地普照著容岑。
“哀家將空蘭給你帶回來了，日后接著讓她為你調(diào)養(yǎng)。哀家知你有遠(yuǎn)大心志，但也得先把身子骨養(yǎng)結(jié)實(shí)了，才好圖謀大事?！?p> 太皇太后眼中盡是心疼。
“云期這些時日沉溺歌舞，已然肥矣?！睌z政王看不下去，“消瘦的可是你嫡親兒子，成日操勞國事，為他收拾爛攤子，頭發(fā)都花白了。”
“你既然身為皇叔，自該有所擔(dān)當(dāng)。為國效力是你的福氣，理應(yīng)珍惜。”
自己生出來的是個什么德行，太皇太后最為了解，向來不慣著他。
攝政王還想再辯，直接被太皇太后下了逐客令。
“遲遲不娶妻，有何臉面在此說嘴？快快出宮去，莫礙哀家眼！”
“與你見這一次，不知虧損多少功德，枉費(fèi)哀家于佛祖座下日夜抄經(jīng)念佛！”
攝政王：“……”
若非年齡對不上，他真的會懷疑云期才是太皇太后親生子，而他則是從小便被人拿云期那貍貓換了的真太子。
容岑默默看著攝政王語梗離場，不知太皇太后是刻意為之。
只覺得，皇祖母沒有給皇叔說嘴的機(jī)會，很好。
趕走了逆子，太皇太后的耳邊終于清凈，開始拉著容岑說貼心話。
“嘉懿（yì）?！?p> 乍聞此名，恍如隔世。
印象中只有先帝偶爾會如此喚她。
父皇教她治國理政，將她培養(yǎng)成文韜武略的奇女子，告訴她女子亦可撐起一片天，甚至將大胤留給了她，卻從未說起過她的身世。
在這個世界，他不過離去半載，百姓仍謳歌頌德銘記著孝衷帝，但容岑在飄零二十五年，早已記不清他是何模樣。
只記得他臨終時枯朽的手，耷拉在沉香木龍床畔，他存在過的痕跡慢慢消散在她記憶長河之中，唯獨(dú)留下了最后那句“吾女嘉懿”。
“可是想起你父皇了？”太皇太后輕輕按揉著她手心穴位，“你年幼便扛下如此大任，著實(shí)是他難為你了。”
容岑被她從昏亂的思緒中拉回現(xiàn)實(shí)，才恍覺喊自己的竟是皇祖母。
所以她知道自己的身世？
容岑猛地抬頭，看向這個寡居多年依舊未被歲月侵蝕半分的女人。
果然，太皇太后點(diǎn)頭。
“哀家知道，但哀家已答應(yīng)先帝，不會泄露出去，待時機(jī)成熟自會告訴你?！?p> 被容岑目光灼灼盯著，她眼中似有不忍，好像下一刻便會背信棄義說出真相。
容岑決定添一把火，一把烈火。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太后所出，她膝下唯一的兒子，可她從未正看過我。我五歲之前被養(yǎng)在滄瀾宮，她不曾前去探望，有次遠(yuǎn)遠(yuǎn)見到她身邊的大宮女，滿心歡喜以為母后要來看我了，翻箱倒柜找華美衣裳，準(zhǔn)備良久，卻發(fā)現(xiàn)封菊姑姑只是經(jīng)過而已?！?p> “后來我能出滄瀾宮了，當(dāng)即便去慈康宮找她，卻不知為何竟惹得她雷霆大怒，將向來最寶貝的碧玉扳指摔到我身上，還命公公轟趕得我狼狽離開。”
“再長大些，我隨父皇出入仁政殿，春獵秋狩，除匪救災(zāi)，……期間遭遇種種刺殺毒害，無數(shù)次死里逃生，若非命大，恐早早便已夭折。前些日子，我查證了陳年往事，才知原來我這十幾年活得艱難，皆因太后次次親手將我推入鬼門關(guān)?！?p> 容岑等著，一炷香燃盡，可她卻還是什么都沒透露出來。
在新時代看過的影視劇中，身世都是在父母臨終時說出來的。
她不解，父皇已亡，為何還不能將身世說與她聽？
需要到何種時機(jī)成熟之際？
“皇祖母，只言片語、蛛絲馬跡也不能說？”
太皇太后別開眼，答案顯而易見。
兩人皆沉默，僵持著。
空蘭“唔唔”打破平靜。
容岑這才注意到太皇太后之外的人。
她的貼身醫(yī)女空蘭，以及太皇太后的大宮女宋嬤嬤。
空蘭早先還是正常的，溫軟綿柔的聲音甜得很。只是當(dāng)年為救她試錯了藥，導(dǎo)致嗓子受損口不能言。
再見空蘭，那些悲切戚然的過往好似就在眼前。
空蘭姑姑跟著她受了太多太多苦。
剛回大胤時，身邊親故之人只剩下周耿，容岑心憂，卻微有竊喜。
不跟著她好啊，長命百歲。
后來才知，是太皇太后幫她保下了那些人。
太皇太后借以惹怒貴人的罪名，將原忠送出宮外頤養(yǎng)天年。又以身體不適為由，把啞女空蘭調(diào)到了她身邊。
明責(zé)暗護(hù)。
“多謝皇祖母?！?p> 容岑再無法對她生出怨氣。
若非太皇太后，此刻太后已然宮變成功，或許正忙著登基大典。
雜事暫不提，當(dāng)下應(yīng)清算叛黨余孽，協(xié)商如何處置太后。
太皇太后也要說這事，她嘆了口氣。
“先帝確實(shí)是明君不假，前朝打理得井井有條，但后宮之事，他不擅長！”
那張和氣致祥的臉上難得出現(xiàn)了憤懣情緒。
“當(dāng)初他于太后有愧，酒后稀里糊涂給出了兩份免死旨意，還被鬧得京都人盡皆知！”
“昨夜肖廉血洗葉黨，若說無你授意是沒人信的，初七開朝定有斥責(zé)不尊先帝的奏折如雪片般紛飛到你面前。”
太皇太后握緊容岑的手，安撫性拍了拍，道：“所以嘉懿啊，葉氏……你姑且動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