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請命

　　變天來得如此突然，迅猛到無人想起，這還是今歲第一場雨。

　　而春雨，貴如油。

　　容岑不知熙王如何與皇貴太妃說的，只知他陪同陸氏去了趟皇寺祈福，回來便悄悄差人回稟她可以即刻動身去竹原了。

　　只差一個好時機(jī)。

　　于是次日早朝，文臣手持笏板，爭先恐后進(jìn)諫，有憂慮疾風(fēng)暴雨苦民者，亦有居安思危未雨綢繆獻(xiàn)策者。

　　“陛下，此雨遍布全國，眼下才春耕不久，如此潑盆大雨，致使禾苗難以幸存，屆時顆粒無收，于百姓、朝堂都不利啊！且南境地勢低平多良田坦原，恐會漲大水淹沒屋舍，使百姓流離失所、甚至溺亡??！而北境雖是久旱逢甘霖，情況瞧著與之相反，但所帶來的洪澇后果卻相差無幾，著實令人堪憂啊！”

　　“陛下！西境乃內(nèi)陸之地，無排泄口，久雨必澇……東境臨?？膳藕?，但如今風(fēng)急天高，大雨連綿，恐會有海水倒灌之患……臣以為，應(yīng)速速派遣欽差大臣兵分四路前往各州勘察，賑災(zāi)救民！”

　　“攝政王殿下容稟！兩位老大人說得不錯，這雨已連綿下了一整個日夜，非但絲毫沒有半點(diǎn)兒停歇之勢，更是愈演愈烈！此時派人出去不過是送命，各州路遠(yuǎn)，民眾不計其數(shù)，諸位也不妨想想，救得過來嗎？老臣算看明白了，這是皇帝昏聵無能，老天爺降罪下來了！攝政王殿下，恕臣直言，當(dāng)務(wù)之急是保全皇族血脈，故臣以為，應(yīng)選新址遷都！臣聽聞泠州雨勢略小，不若攝政王殿下即刻移駕行宮別院……”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頓時響起各種爭議聲，不少老臣異口同聲道：“不可！萬萬不可！”

　　容岑按著龍椅把手上雕刻精致的龍頭，內(nèi)心極度不爽，強(qiáng)壓著翻滾的怒氣，才沒將眼中的刀子甩到提議遷都的那人身上。

　　下方正是先太后黨的人在瘋狂叫囂著遷都泠州。

　　但容岑沒想到，跳得最高的會是宋增。

　　他不是皇貴太妃的人么？

　　“啟稟陛下，臣亦有異議。近日泠州雖雨勢小，但自去歲年關(guān)伊始，泠州連接數(shù)月都是細(xì)雨蒙蒙，江河泛濫，潮濕得很，屬實不是遷都圣地。莽臣不才，心有一小計可使賑災(zāi)、遷都雙管齊下。”

　　身為武將本應(yīng)死守皇城，但宋增卻不戰(zhàn)而退主張遷都，他坦坦蕩蕩出列，面上竟不見半點(diǎn)兒扭捏，擲地有聲，“臣以為遷都新址選逸州最合適。陛下南遷，沿途賑糧安置災(zāi)民，做天下表率，收盡人心，也好為他日一統(tǒng)江山奠定基礎(chǔ)?！?p>　　容岑指尖輕點(diǎn)龍頭，指頭無意識摩挲，臨摹著其上細(xì)密的古老紋路，聞言抿唇思慮著，看上去似乎是動了幾分心思。

　　還是攝政王先抬手制止住躁動不安的群臣，沉著臉答道：“胡鬧！大胤開朝三百余年，自古以來便是盛州作為皇都，京中城池屹立不倒，如同泱泱大胤永立于世。且不說更換京都一事，需上請神靈先祖賜福，下告蒼生黎民同慶，茲事體大，豈是爾等三言兩語進(jìn)諫遷都便能變的？”

　　攝政王時常怒氣外露，本容易降低皇室威嚴(yán)，但朝臣就是毫無理由地畏懼他。

　　因而，他這話一出，金鑾殿就靜默了許久。

　　年輕帝王遲遲未語，氣氛逐漸凝重。

　　冒頭的多是原太后黨，聞人丞相、陸太傅皆沒作表態(tài)，他們各自黨羽自然也不強(qiáng)出頭。

　　現(xiàn)下，百官隊列前方，唯有熙王身形站得挺直。

　　容祝向前邁了幾步，神色自若出列，白笏板舉至與額齊處，垂首彎腰作揖禮，又屈膝跪下：“皇上，臣愿請命南下救災(zāi)。”

　　容岑依舊不語。

　　她坐在高堂之上，漫不經(jīng)心掃視著下方眾臣，有的皺眉搖頭面帶急迫，有的垂喪傷懷嘆息不已，也有隱隱憋不住內(nèi)心狂樂按壓不下嘴角上揚(yáng)弧度的莫名喜悅者。

　　不，不可能是莫名喜悅。只能說明，這部分人，是此次天降洪災(zāi)的既得利益者。

　　太后黨？

　　腦子飛快閃過相關(guān)字眼，容岑如醐醍灌頂。

　　是了，那些人唯一的共同點(diǎn)，便是——在太后未倒臺之前，他們都是不折不扣的太后黨。

　　只不過在容岑將太后逼退泠州行宮后，太后黨羽偽裝成頹敗之勢轉(zhuǎn)投了新主。

　　怪不得突然提議遷都泠州，太后她老人家如今還在泠州行宮里住著呢。

　　這步棋，太后終究還是下了。

　　落子無悔。

　　容岑勾著食指碾了碾龍嘴中銜著的小明珠，蹭到斑斑點(diǎn)點(diǎn)的夜光粉，在暗處泛起絲絲縷縷磷光。

　　不明顯，但對有些事來說，蛛絲馬跡已足夠。

　　可她還是想不通，宋增跳出來究竟是為什么的？

　　先前為了詐湯州衛(wèi)趙紀(jì)生，江允刻意沾著茶水在桌上寫下“葉”字誤導(dǎo)她說出口。后來推敲出宋增實際是陸氏的人，由太傅一手培養(yǎng)起來的。

　　那時宋增尾隨容岑江允一路到了岐州浮云居，山月桂事件亦有他在暗中當(dāng)推力，借此才拆穿承德侯夫人假裝長頤侯夫人在邊境仗勢欺人毀壞長頤侯府名聲的陰謀。

　　樁樁件件，對容岑有利無害，但對熙王毫無助益，還有暴露身份引起帝王疑心的風(fēng)險。

　　所以，皇貴太妃的人，為何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兒？總不能是她閑的沒事干？

　　容岑眼神在聞人墨和陸祎二人身上左右流轉(zhuǎn)，饒是修習(xí)十幾年帝王術(shù)，也遠(yuǎn)不抵兩個老狐貍在朝堂站了幾十載。

　　想不通，就暫時擱置不想。眼下如何應(yīng)對突發(fā)的大雨天氣，確實才是重中之重。

　　容岑抬手放到龍案上，骨頭關(guān)節(jié)延展得舒服了些，指骨卻不經(jīng)意敲到一邊置涼的清心茶，發(fā)出清脆聲響，還算悅耳動聽。

　　“熙王愛民，孝悌忠義，朕允了?！?p>　　眾臣只當(dāng)容岑是深思熟慮后的決策，有意讓熙王吃點(diǎn)苦頭，最好是死在路上，或者有去無回身埋逸州。

　　因而，少數(shù)?；庶h生怕她落得殘害兄弟的壞名聲，嚇得連忙跪下進(jìn)諫，勸誡陛下不可，一個兩個還毛遂自薦，爭相言語可代替熙王南下。

　　“不必，熙王想去，就讓他去吧。”

　　年輕帝王輕飄飄回絕，“你們年紀(jì)大，管好自己就行，不要添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