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各懷鬼胎
林冉是兩朝元老,更是如今大陳國丞相,嫡長女高居中宮之位,林家可謂是首屈一指的權(quán)貴。
林相站出來,布滿胡須的臉上滿是褶皺,雙眼卻犀利無比,他朗聲道:“啟稟陛下,儲君是社稷江山穩(wěn)固的根本,楚月兩國都是新君上任,對我國虎視眈眈,早點立下也便于穩(wěn)定我國根據(jù)?!?p> 皇帝看了一眼其他人:“諸位愛卿,對于立儲,你們又是怎么看?”
百官你看我我看你,誰也沒有吭聲,里面涉及的水太深,他們可不敢當(dāng)出頭鳥。
如今朝堂分為四黨,一派以林相為首的大皇子黨羽,一派以趙國公府為首的二皇子黨羽,三是老皇帝的?;逝?,其余中立黨,雖然沒什么重臣為首,但掌管全國三分之一的經(jīng)濟(jì)命脈,不容小覷。
皇帝挑了挑眉,拉出自己勢力的人說:“姚崇,你有什么話要說?”
姚崇正是為宮陌開脫的武將,他站出來,恭敬道:“陛下,此舉恐怕不妥!”
皇帝表面皺眉,但是送開的拳頭卻顯示了內(nèi)心的變化,他問道:“哪兒不妥?”
“立儲之事乃國家大事,牽扯極廣,臣不敢妄言?!币Τ缯f的謹(jǐn)慎,“陛下如今身體健朗,管理朝政幾十載,對比那兩個新君成熟穩(wěn)重,臣覺得此事需從長計議,不必急于一時。”
姚崇話音剛落,一名大臣站出來,附和道:“臣贊成姚大人所說,立儲之事非同小可,還請陛下三思!”
其余幾名大臣亦紛紛點頭。
“朕也是這樣認(rèn)為?!被实劬従彽?,“朕膝下子嗣單薄,皇子年幼,不足堪當(dāng)大任,這件事還是以后再議吧?!?p> 老國公推敲了幾次都沒能成功,只能暫時放棄眼神恨恨的瞪了一眼姚崇。
他暗恨,卻也沒有辦法,皇帝性格多疑霸道,在后宮頗寵溺貴妃,卻在朝上防著他。
要讓他平衡丞相的勢力,卻又不給過多好處,讓眾人都止步于此。
而且,老皇帝似乎想要著重培養(yǎng)商賈出身的低賤之人,意圖將他們抗衡的這兩股勢力吞并。
其他大臣上奏了一些瑣事以后將話題轉(zhuǎn)移開,過了一個多時辰,朝堂終于散場。
散朝以后,老國公走到轉(zhuǎn)角處對早就等待一側(cè)的太監(jiān)低聲說,“陛下疑心太重,還是沒同意立儲?!?p> 太監(jiān)點點頭,快速離開回到后宮,貴妃聽后不由惱怒,狠狠摔碎了桌上的茶盞。
“娘娘息怒,您消消氣?!鄙砼詫m女連忙勸慰她,然而貴妃仍舊火冒三丈,怒罵道:“本宮生了兩個兒子,難道這還不夠嗎?”
宮女連忙給她順背:“娘娘息怒,奴婢相信二皇子殿下才華橫溢,必定能繼承大統(tǒng)!”
“希望如此。”
宮女又勸了幾句,貴妃漸漸平復(fù)下來。
她靠著榻上閉目沉思,半晌后問道:“大皇子今日可曾進(jìn)宮請安?”
宮女道:“還沒有,大皇子沉迷花樓賭坊,每天都混跡到半夜才回府?!?p> 貴妃嗤笑一聲,眼底閃過一絲嘲諷。
大皇子是皇后所出,只比二皇子年長三歲,自小不喜文墨武藝,唯獨對紅顏美酒感興趣,常常借故留宿煙花之地,皇帝對此屢教不改,甚至越發(fā)荒唐。
縱然她寵冠六宮,卻不敢真正對大皇子出手,畢竟是嫡長子,背后還有丞相府撐腰,她一旦對大皇子動手,勢必引起皇帝殺心。
這么一想,她心底的郁結(jié)散去一些。
“派人盯緊了大皇子?!彼愿馈?p> 宮女連忙應(yīng)聲。
貴妃冷哼一聲,眼底透著惡毒的光:“林楚蔚,就算你是皇后又如何,總有一日我會將你取而代之!”
……
剛回侯府沒兩天的宮湘收到了十幾封邀約信,全被她婉言拒絕。
“小姐,太尉府嫡大小姐明兒個在明心湖邊舉辦賞花宴,宴邀官家小姐公子哥前去游玩,這是請?zhí)?,您過目?!?p> 青青拿著一封請柬遞給宮湘,眼睛亮晶晶的,顯得十分期待。
宮湘看完請柬,嘴角勾起一絲笑,淡淡道:“既是宣小姐設(shè)宴,我不去可是落人口舌,你替本小姐回復(fù),就說本小姐定會準(zhǔn)時赴約?!?p> “是!”青青高興的應(yīng)聲,轉(zhuǎn)身便去找人傳話。
翠翠上前笑道:“小姐,您要參加宴會,奴婢這就去庫房取最新款的衣裙,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驚艷死她們!”
宮湘看著銅鏡中映照的容貌,嘴角微揚,眼眸里掠過一絲陰霾。
宣芷蓉是太尉的掌上明珠,兩年前的去郊外踏青遇到山賊,本來這是她的愛慕者國公府的庶子趙忱設(shè)計的英雄救美情節(jié)。
不料被路過郊外的宮陌撞見,宮陌出手輕松解決山賊,丟進(jìn)牢獄嚴(yán)加追問,趙忱擔(dān)心計謀泄露,在牢獄中殺人滅口。
宣芷蓉對瀟灑冷酷的宮陌一見鐘情,趙忱計謀不成反為他人做嫁衣,因此記恨上宮陌。
由此,宣芷蓉便接近自己,查到林鈺對自己有意,還多加撮合,想要搞定自己這個小姑子來讓宮陌對她另眼相看。
這一場戲,邀請之人當(dāng)中自然而然有林鈺這廝,該說不說他跟得是真的緊。
也就宮湘傻乎乎的上輩子相信是有緣千里來相會。
另外一邊,宮陌回皇城之后先去向姚崇報道,隨后又被陛下召見。
“臣叩見陛下!“
“宮卿請起?!氨菹碌穆曇舻统翜喓?,帶著幾分威嚴(yán)。
此時大陳皇帝不同于上朝時有精氣神,而是萎靡不振,就像不久于人世的樣子。
為了不讓他人看見,皇帝都是隔著一層珠簾面見宮陌,宮陌自然也不會冒昧抬頭去看。
“宮卿,此次前去平定禍亂,你可要盡心盡責(zé),讓朝堂上那幫嘴皮子開開眼,可別辜負(fù)朕的期望?!?p> 陛下說話間有些語重心長的感覺。
宮陌聞言,拱手答道:“陛下放心,此番去平亂之事,臣必然竭力完成?!?p> “那就好!“陛下說這話時,臉色明顯輕松許多,他又問宮陌:“宮卿,你胞妹回來幾天了,后天進(jìn)宮陪皇后解悶吧,與幾個同齡的公主皇子認(rèn)識一番?!?p> 宮陌聞言,眼底閃過一抹暗光,“陛下,臣妹自幼山野長大,不知宮中禮節(jié),恐沖撞了貴人,臣懇請陛下能夠允許禮儀嬤嬤先教導(dǎo)一番,再進(jìn)宮侍奉?!?p> “也罷,那就依照宮卿所說辦吧?!?p> 皇帝說完這句話,就沒有再繼續(xù)交代什么。
宮陌也不敢再停留,恭敬行禮,“臣告退!“
姚崇一直在門口等候,宮陌離開以后他才進(jìn)去面見。
“臣叩見陛下?!?p> 姚崇單膝跪地。
“平身?!?p> “謝陛下。“姚崇起身。
姚崇剛坐下,皇帝又說道:“朕近日身體欠佳,怕是......“
姚崇聞言心中微驚,連忙道:“臣愚鈍,實在猜不透陛下之意?!?p> 皇帝聞言,目光復(fù)雜地看了姚崇一眼,“你我君臣數(shù)十年,你的忠心朕知道,今日叫你來談?wù)劸褪菫榱硕▏L公主一事,你以前想說什么,現(xiàn)在說出來吧?!?p> 姚崇聞言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陛下?“姚崇不解地看著陛下,心臟劇烈跳動,深怕下一秒被拖出去砍了。
皇家秘辛,他把握不住老皇帝的態(tài)度。
皇帝擺擺手,“你一直關(guān)注那邊的動靜,有些事情問你比較好?!?p> 姚崇猛地跪下五體投地,“陛下,臣對您的衷心日月可鑒,臣這些年關(guān)注那邊,只是擔(dān)憂陛下到時候想問卻沒處得知真實情況,被小人蒙蔽,臣絕無異心!”
“你先起來。“陛下嘆息了一聲,盡是惋惜之色,“那件事不知不覺已經(jīng)快二十年了,這些年經(jīng)歷的事情太多,朕有些感悟,一直放不下這件事……”
“陛下......”
“你且聽朕說完?!被实鄞驍嘁Τ绲脑?,目光幽遠(yuǎn)的看著遠(yuǎn)方,“當(dāng)年定國長公主私自招兵買馬一事,的確證據(jù)確鑿,朕雖然不愿相信那是她做的,群臣逼迫也不得不信?!?p> “她是朕親自帶大的妹妹,從小就寵愛,當(dāng)時安國公心思未漏,朕一度信任他,此時看來……”
皇帝說到這里,頓了頓,才繼續(xù)往下說,“長公主當(dāng)年在殿外跪了一天一夜,朕一點風(fēng)聲都不知曉,要不是去年琴嬪臨死前的叫囂,可能朕一輩子都要蒙蔽在鼓里,可見皇宮中有多少是朕難以掌控的?!?p> 姚崇聞言也不禁心驚膽戰(zhàn),“當(dāng)初陛下與國公徹夜商議治理南江水患,難道……”
他也不敢往下說,有些東西兩個人都明白就足矣,說得太透也沒有益處。
皇帝深吸一口氣,“國公一黨野心勃勃,丞相黨派暫避鋒芒養(yǎng)精蓄銳,朕只有扶持宮陌為首的商賈世家來平衡朝廷勢力才能暫時獲得安穩(wěn)?!?p> “現(xiàn)如今朕的身體大不如前,也不知道能夠撐多久,或許等不到宮陌獨當(dāng)一面,這才叫你來問問那邊的態(tài)度?!?p> “有她在,起碼日后奪嫡風(fēng)波再起,大陳陷入內(nèi)憂外患的地步,起碼還有最后一個機(jī)會穩(wěn)住全國?!?p> “陛下......“姚崇聽聞皇帝的話,一陣?yán)⒕?,“?.....臣無用!”
“不怪你,是朕當(dāng)年糊涂?!?p> 皇帝說這話時,眼角竟然泛紅,他抬手擦了擦眼睛,接著又笑了笑,“姚愛卿你起來說話?!?p> “是?!币Τ珈话驳钠鹕碚玖ⅲ氐溃骸氨菹?,自從長公主心灰意冷離開皇城,在寒北那邊重用賢才大力發(fā)展經(jīng)濟(jì),如今兵強(qiáng)馬壯。
“可是那邊的軍隊一但發(fā)現(xiàn)這邊去的暗樁,輕則驅(qū)逐,重則斬殺,臣也不知道長公主對這邊是什么態(tài)度?!?p> “長公主一心為百姓著想,若能勸服她回心轉(zhuǎn)意自然最好,若勸不動......”皇帝說道這兒頓住,似乎有些艱難。
“若是朕倒下了,朝廷必將再次陷入腥風(fēng)血雨,她若有心爭奪安定江山也是好事,朕就是擔(dān)憂她依舊怨恨不管內(nèi)斗,到時候新皇上位也是容不得她?!?p> “也有可能等不到新皇,大楚虎視眈眈許久,趁虛而入,怕是大陳也撐不住多久?!?p> 姚崇聞言,沉默良久,終于將心中的秘密說出來:“陛下可還記得四皇子軒轅奕宸?”
老皇帝聽到這句話眼神一滯,似乎在回憶,許久后緩緩說道:“是……令妃所出的那個不詳孩子嗎?”
“他……他不是早就病逝了嗎?”老皇帝喃喃自語,似乎這里面還隱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陛下,這件事情臣后面調(diào)查過,四皇子背上的圖騰是被他人用藥水涂上去的,接生婆出宮后不久一家都被滅口了,線索在這里也就斷了?!?p> 姚崇頂著欺君之罪將當(dāng)年自己做的事情一一拖出,“照著依稀線索,很大可能是中宮那位……”
“而且,四皇子被溺水以后,臣查到被定國長公主的人偷走了,那一晚不僅是為了給自己辯解,也是想告知您這件事情,可惜沒有見到陛下……”
他晦暗不明的低下頭,等待老皇帝的反應(yīng),大氣不敢出。
“嗯,你的心意朕已經(jīng)明白。”皇帝點點頭,“這件事再議,你再試試能不能查出那邊的態(tài)度,退下吧……”
老皇帝點到即止,沒有在繼續(xù)討論關(guān)于四皇子的事情。
姚崇見狀,躬身退出御書房。
待到姚崇離開以后,皇帝才疲憊地揉捏眉心,孤身走到窗前遙望遠(yuǎn)方,太監(jiān)總管默默上前為皇帝披上披風(fēng),兩人無言。
一個是表面與世無爭的賢惠皇后,老皇帝自己也是依靠林家才名正言順的登上皇位,林家底蘊雄厚,絕非一夕一朝能夠撼動的。
一個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鄰家妹妹,卻在沾染權(quán)勢以后利欲熏心,自己一手扶起來的國公府也變成了立在脖子上的一把刀。
如今,宮陌會不會也步后塵,再次辜負(fù)自己的信任呢?
老皇帝不敢賭,若是他再年輕十歲,肯定敢快速提拔宮陌當(dāng)那把刀,鏟除威脅自己的勢力,保障無人動搖的地位。
奈何……終究是老了啊……
宮陌出生得太晚,錯過了他的黃金時期,他不敢賭這位年輕氣盛的天才會不會弒主。
因為……他對寧安侯府也不是百分百信任,宮侯與他有著難以言說的過節(jié)。
無言的苦楚,化為嘆息,縱然沉浸其中也難以從中脫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