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情知所起,擇一而斷
于覃的話語初聽像是充滿了關(guān)切,但其中的埋怨意味更濃。
南蕭笑了起來,眼中閃過一抹悲哀,但很快那雙鳳眸就重新恢復(fù)了原本的清亮。
“修者同樣是人,但并不比人強。凡俗中,強者輕易擊殺弱者的難度并不算低。而修者則不同,拼秘術(shù)、拼道法、拼武器、拼背景、拼靈丹妙藥、拼修行資源……于是,強者可以輕松擊殺一群弱者。跟那些被隨手屠殺的弱者相比,我確實是幸運的。你只看到我站在這里贏得了勝利,卻沒見到我在為了贏得勝利的路上,走過了多少腥風(fēng)血雨?!?p> ————————————
在成為南瀟之后,曾經(jīng)被喚作囡囡的她,很少會在別人面前敞開心扉。
在跟于覃訴說弱者之悲時,南瀟又想起了那一段段尚是凡人的歲月。
幼年時,雖然日子很苦,但哥哥卻很寵她。
哪怕只有一個饅頭,也要緊著她吃。
那時候,青銅指環(huán)和面具是他們最愛的玩具。
之后笑容燦爛的哥哥被羽化神朝的人強行帶走,回來時只剩一具尸體。
事到如今,囡囡已經(jīng)長成南瀟,博覽群書后,更覺當(dāng)初事情的蹊蹺。
她的哥哥擁有著在宇宙中都算是強橫的圣體,可惜沒能成長起來。
就連那具尸體,都沒能入土為安。
如今想來,哥哥恐怕早就被瓜分干凈,尸骨無存。
在知道哥哥再也回不來之后,南瀟只身流浪。
用于防寒的破廟,撿的柴火經(jīng)常被人搶走。
想欠一個包子果腹,卻被腰生橫肉目光兇狠的漢子謾罵追打。
本來以為未來會一片黑暗,直到她孤苦無依地凍死在雪天里。
可在那天又被揍得一身傷的囡囡,回到破廟時,一切都有了轉(zhuǎn)機。
破廟早被人遺忘,難以自保的泥塑神像的一旁,還躺著一位氣息奄奄的老人。
據(jù)老人所言,他名為林嘯,蜀乃道青崖福地中人,生前為輪海境命泉修者。
因終生止步于苦海,命泉只有點滴,神橋難筑,彼岸更是遠(yuǎn)隔云端。
他不甘心。
遂萃取命能,憑虛御風(fēng)二十里路,只為逍遙游。
最終墜于此,與尚是小囡囡的她結(jié)下善緣后,林嘯與破廟同歸。
再之后,囡囡得名。
南瀟以凡人之軀,拼得壽命銳減,也要攀登上萬階蜀道,只為蛻凡。
在作為青崖福地白衣道童的三個月里,紫鹿長老還沒被剝奪紫姓,于覃、祝辭以朋友待她,每日只需要學(xué)習(xí)靈植、藥經(jīng)和聽故事。
回去時,與梅花鹿玩耍得累了,便自己哼唱著兒歌,一覺到天明。
歲月悠悠,青崖福地卻風(fēng)云變幻。
人心反復(fù)后,心灰意冷的南瀟,在漫無目的地丈量學(xué)堂青苔與高山流水后,意外察覺氣感。
柳暗花明。
苦海崖上,金魚不見,浪花永停。
九年藏拙養(yǎng)氣,南瀟又送別了兩只蝴蝶。
一尾老魚,在一泓清泉的幫助下,游回了正開滿花的家鄉(xiāng)。
雖情知所起,可俱往矣。
在送別了祝臺和梁泊之后,南瀟就好像將自己的心緒全都封禁在碧清苦海內(nèi)。
與他人相處時,南瀟的所作所為,都基于利益交換。
哪怕是春風(fēng)化雨的陳拙老人,南瀟也只是送其自由,以表感謝。
至于前段日子突然冒出的林凌凌,南瀟早已在心中記下恩情,只待來日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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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瀟的記憶,這幾段早就在她那九年藏拙中被她看了數(shù)遍。
如今再提燈巡游,就如同跳轉(zhuǎn)到書簽中那樣簡單。
故而只是剎那,南瀟就合上了腦海中的情書。
她鳳眸越發(fā)清亮,讓于覃都愣住了,呆呆地看著她,不發(fā)一言
“既然決定了要戰(zhàn)斗,無關(guān)立場,生死只是剎那。我若不全力以赴,那么將死的人必然是我。依你所言,曹昌學(xué)確實是有可能手下留情,但在我看來,可能性近乎沒有。在戰(zhàn)斗時我就發(fā)現(xiàn)了,曹昌學(xué)的道法太過高高在上,恃才傲物本就是刻在他血肉骨髓里頭的。剛開始他之所以引而不發(fā),只是因為他想借我磨刀呢!”
南瀟沒有將心中的思感一股腦兒就全盤托出,而是紅唇輕啟,繼續(xù)道:
“高高在上的人是他,處于劣勢的人是我。你同情的他,與我感受到的全然不同。他之所以會輸,是因為他確實沒有在最開始就將那些禁忌秘法施展而出。就算如此,他的那些基礎(chǔ)招式都能把我摧毀。只可惜,他想拿我當(dāng)磨刀石,我卻先崩了他的牙口,所以他不甘心,不惜讓他的師尊為難,也要繼續(xù)戰(zhàn)斗。就比如說他最開始的青玉橫刀,你覺得如今的我有足夠的力量與他對拼嗎?如果我不全力以赴,最終剩下的是什么?”
見于覃張嘴欲言,南瀟卻搶先回答道:“是我的輪海之氣被摧毀?是我的雙臂被砍斷?甚至是我直接被腰斬?就算他最終手下留情,饒我一命,我也不想用殘軀茍延殘喘,渾噩一生。”
南瀟的猜想越來越恐怖,卻有一定的道理。
于覃面色惶惶,他不敢相信,下意識地辯解道:“不不不,昌學(xué)他絕對不會這樣的!”
這聲辯駁,如同飛鳥落鴻,輕飄飄的,沒有力度。
南瀟心中嘆了一口氣,然后又道:“于覃,在擂臺上與曹昌學(xué)捉對廝殺的人是我,不是你。從始至終,你明明一直都在置身事外,卻總是自以為是,偏執(zhí)地認(rèn)為你能夠看得比我還清?!?p> 這一句,南瀟直言不諱,沒有留情面。
最讓于覃崩潰的,還在下一句。
“在我印象中,你是一個溫柔的人,現(xiàn)在我收回我的看法?!?p> 南瀟繞過于覃的攔路,主動結(jié)束了這場沒有意義的交流。
于覃淚流滿面,雙唇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對著南瀟的背影,哀聲呼喚道:“南瀟,你不要這樣,我是真的為你好,你就不能乖一點,聽話一點嗎?我喜歡你,無論如何,我都會養(yǎng)你的…真的!”
“哈哈哈,你喜歡我什么?是一副皮囊,還是我的性格?”南瀟回過頭,反問道。
“都喜歡!從頭到腳,從始至終,我都喜歡!”
南瀟并不是耳根軟的人,更不是一個會被人輕易激怒的人。
但此時南瀟的心中頓生一股火氣,冷聲質(zhì)問道:“我的性格就是這樣,你卻想讓我變得更乖一點,這就是你的喜歡嗎?如果說你一直都喜歡我的面容,那我蓬頭垢面的那些年,你又在哪里?”
看著被自己問住而張皇失措,啞口無言的于覃,南瀟覺得曾經(jīng)自己對他的那種模糊情緒,徹底蕩然無存。
“于道友,你這樣只能感動你自己。我承認(rèn)九年前的那段時間是我一生中為數(shù)不多的美好時光,但是在這九年中,你可曾來看過我一次?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你只能感動你自己,今后,還請你自重,別再把你的感動強行壓到我的身上。我無福消受!”
稱呼發(fā)生了變化,道友并非友人。
扔掉了于覃這個束縛,南瀟覺得神魂都澄澈了不少。
“現(xiàn)在的我比你想象中還要強大,更用不著你來可憐?!?p> 平靜下來的南瀟捻滅了心頭的熱氣,冷漠道:“從今以后,你我只是路人。你要做什么,與我無關(guān),但是再讓我發(fā)現(xiàn)你妄圖阻撓我的路,就別怪我連你都斬。”
而后,南瀟快步離開此間。
在尋找到一處人少的地方后,仔細(xì)打量周圍環(huán)境終于放下心來的南瀟盤膝打坐,凝神專注地開始修行。
于覃怔怔地看著視他于無物的南瀟,心中泛起一陣陣的絞痛。
有心說些什么,可最終還是無力地放下了伸出去的手。
他哀傷地站在原地,很久之后才緩慢地動起了腳。
在于覃失神落魄地往回走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的位置,已經(jīng)被人占據(jù)了。
作為于覃的族兄,藍(lán)于按旁觀了之前發(fā)生的一切。
即便是他當(dāng)時距離南瀟和于覃很遠(yuǎn),但有光影傳神,清風(fēng)送聲,他想知道并不是難事。
青崖福地近百年來最為出色的天驕、被李太清評為魚龍之種、雄冠所有仙苗、自信于世上無難事的藍(lán)于按,此時竟然放聲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甚是快樂!弟弟,你還是太嫩了!這個女人不是你能夠得到的,就讓為兄去征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