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小紅人
十二月的一場寒風從北至南卷起了一場大雪。
就連一向溫暖的中州都飄起了雪花，中州本土人沒見過雪，只道天降祥瑞，紛紛宰羊殺豬歌舞慶賀。
楊家嬸嬸今日容光煥發(fā)，笑得合不攏嘴。
迎親隊伍踏著白雪歸來，嗩吶震天響，爆竹碎屑落在雪地上仿佛紅梅綻放。
楓燃望著喜轎搖搖晃晃的停在院前，喜婆邊扭邊唱，小孩趴在大人肩頭好奇地張望。
思緒一瞬間飛遠，蘇良結親那日也是如此熱鬧嗎？不知道蘇弦有沒有安心投胎去。
幽冥墜毀之后，魂魄投胎全靠法則運轉，應該不會出現(xiàn)不轉世的魂魄了吧。
“姐姐！”巫芒往后拉了拉楓燃。
楓燃回神看見新娘子已經(jīng)被新郎拉了下來，大紅蓋頭輕輕擺動，露出粉靨如花紅唇如火。
迎親隊伍要進門了，劈里啪啦的爆竹聲再次響起。
楓燃捂著耳朵退了兩步，拉著巫芒隨人群擠進家里。
喜公公唱和著吉祥話，新婚夫妻按照唱和一步步走著流程。
雙方交換定情信物，紅色的相思豆被呈上來，已經(jīng)打了絡子掛上了流蘇。
絡子相互掛在腰間，二人雙手合十許愿。
楊嬸嬸坐在椅子上笑得燦爛。
拜天地敬高堂夫妻對拜。
“禮成——送入洞房！”
年輕人和小孩哄鬧隨著新人往洞房的方向走。
巫芒拉著楓燃也往進擠。
楓燃詫異，這小子一向不是個愛湊熱鬧的性子，今日是怎么了？
“干嘛呀？”楓燃扯扯他的手。
巫芒湊在楓燃耳邊神情嚴肅。
楓燃也緊張起來。
“新娘子有身孕了?！?p> 楓燃：“？？？........”
楓燃一把捂住巫芒的嘴驚道：“這話你也說出來！”
說罷越過人群去看新娘子，果然有兩道生命氣息。
楓燃沒想到湊熱鬧還能湊出這種熱鬧來。
巫芒嗚嗚地掙扎了一下，眼睛無辜地看著楓燃。
楓燃警告他說：“這話不許再說了！”
巫芒點點頭。
楓燃這才松開手。
巫芒喘了口氣繼續(xù)說：“可是新娘新郎命中注定無子?！?p> 楓燃倒吸一口涼氣又把巫芒的嘴捂住了。
巫芒：“........”眼睛里很疑惑。
“你還是別說話了，我怕咱倆被人打出去。”楓燃囧囧地說。
她知道巫芒說的話都是真的，可在人結婚當天說那不等著挨打呢。
巫芒握住她的手往下扯嘴里又要說話。
楓燃一手捂著他的嘴一手攬著他的脖子把他拖到了沒人的地方。
“聽我說完姐姐?！蔽酌⑽桶偷挠舱f出幾個字。
楓燃看了看周圍放開了手。
“我想說的是，新娘是在禮成的一瞬間有的身孕?！?p> 巫芒深深吸了一口氣快速把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什么？”楓燃驚道，“是被什么東西附身了嗎？”
巫芒搖搖頭：“說不清楚，就那一瞬間她身上就變成了兩個生命氣息，小腹有新的東西出現(xiàn)。”
“哪一瞬間？”
巫芒沉思片刻：“可能是交換定情信物的時候?！?p> 楓燃一瞬間就想到了那天碧水灘前的應愿。
“楊嬸嬸許愿的內(nèi)容是兒子婚姻美滿。”
說到這，巫芒和楓燃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道。
“生孫子?！?p> “走，去看看住在新娘子肚子里的是個什么東西?！睏魅紤嵟溃话牙∥酌⒕屯捶康姆较蚺?。
巫芒無奈的嘆了口氣，真是個率真的性子。
楓燃長得還不夠高，他們?nèi)サ臅r候洞房門已經(jīng)被圍得嚴嚴實實，楓燃跳起來都看不見里面。
正愁著怎么辦突然一雙手摟住她的腿將她抱起放在肩膀上。
視線拔高楓燃驚了一下緊緊摟住巫芒的頭。
“你干嘛？”有人回頭揶揄地看著他倆，楓燃有些不好意思。
“這樣不就看見了嗎？快看看怎么回事?！蔽酌⑽⑽⑻ь^。
楓燃沒有多說把目光移向了正在喝交杯酒的二人。
新娘子氣息純潔元陰尚在，這東西怎么也不可能是人。
楓燃眼睛深處亮起金色的光，目光落在新娘子小腹上。
那里確實有一團小小的生命氣息，不過弱的厲害，也看不清是什么東西。
楓燃又把目光移向系在新娘新郎腰間的相思豆上。
里面的愿力已經(jīng)被清空，變成了普通的小石頭，說明愿望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
愿力是許愿者愿望達成的報酬，反過來也可以用來實現(xiàn)愿望。
但是實現(xiàn)愿望也不是無條件的，愿力只是促進愿望實現(xiàn)的催化劑而已，不可能實現(xiàn)的愿望再多愿力也不行。
巫芒說這對夫妻命中注定無子，愿力是怎么給他們整個孩子的？
恐怕玄機還在那片所謂的情人灘。
楓燃摸摸巫芒的頭示意他把她放下來。
“怎么樣？”巫芒問。
“看不出來，但是相思豆里面的愿力被清空了。”楓燃搖搖頭，“我們?nèi)ケ趟疄┰倏纯?。?p> 巫芒點點頭。
但這也不是急于一時的事，兩人還是老老實實地吃了喜宴看了煙火鬧了洞房才離去。
“他們結婚好累?！睏魅几锌?，她又有點困倦了。
“婚喪禮儀向來鄭重繁瑣，畢竟人之一生，也就那么幾個瞬間是重要的。”巫芒看著天上高懸的月亮道。
月亮在他的世界永遠是一團模糊的光，時大時小時亮時暗，但總歸是好看的，是永恒不變的風景。
“看不出來啊，小小年紀還有這樣的感慨?！睏魅颊{(diào)笑道。
巫芒笑著說：“人是從經(jīng)歷里活著的，又不是從年歲里活著的?！?p> 這倒是，巫芒向來早熟。
楓燃不知道他之前經(jīng)歷了什么，也無意去問。
無論是帝芒還是巫芒，都是極其驕傲的人，不會讓自己的傷疤露出來。
帝芒隔一段時間就閉關養(yǎng)傷，讓楓燃感覺他也不是那么無所不能的，也有一些無能為力的過去。
通曉未來過去的孩子，一句兩句善意的提醒也會被人當作惡毒的詛咒。
但重來一次，他不會在年幼之時就經(jīng)歷那些不可忍受的傷害了。
回到花生胡同，隔壁還在吵吵鬧鬧，楓燃推開門一看，名叫肅兒的小孩又蹲在圍墻上。
“大姐姐！”小孩開心地揮手。
楓燃嚇出一身冷汗，趕緊把他抱下來。
“你怎么又自己上這么高！”
“毛毛。”小孩短胖的小手指著屋頂。
“嗯？”楓燃看過去，原來是一只大白貓兒在懶懶地舔爪子。
“想要毛毛跟你爺爺說，不許自己爬這么高了知道嗎？”楓燃無奈道。
“爺爺，生氣。表哥，打架?！毙『⒌吐涞卣f。
楓燃氣得翻了個白眼：“多大人了天天打打殺殺，折騰的誰都不好過。”
“把他送回去吧，大半夜的這家人就不能對小孩細心點?！睏魅及研『⑦f給巫芒。
巫芒點點頭順從地去了。
一夜多夢，楓燃身上的業(yè)火越來越重了。
她今天早上一出門屋頂散步的白貓都炸了毛。
巫芒著實擔憂，但楓燃又跟沒事人一樣要去吃牛記的餛飩。
于是巫芒給她畫了一個屏蔽符，把氣息都收斂了起來，這才看上去好一些。
吃了早點兩人直奔碧水灘去。
雖然剛剛下過雪，但中州氣候向來溫潤，碧水河也沒有結冰。
不想路上居然碰到了齊零益。
他正老神在在的坐在一個臺子上釣魚。
楓燃他們看見他的時候，他正激動地收桿拉線，一條又肥又胖的魚飛出水面。
抬頭看見楓燃二人他更激動了，直接把那條可憐的魚高高舉起給楓燃他們炫耀。
“楓姑娘！要來釣魚嗎？”他朝楓燃二人開心地擺手，十分熱情。
楓燃無奈只能過去。
卻被他桶里的大魚驚了一下。
“這河里這么多大魚嗎？”楓燃驚訝地問。
齊零益驕傲地說：“也許是我技術好呢？”
說罷又撓撓頭疑惑道：“不過這河里魚好像是變多了哈，我七年前來這釣魚，還是七月份魚最多最肥美的時候，都沒這次收獲大?！?p> 楓燃知道巫芒對釣魚也很感興趣，于是記下了這個信息。
幾人說了一會話楓燃就告辭了，齊零益釣魚正在興頭上也沒多挽留。
于是楓燃和巫芒又繼續(xù)朝下走，碧水灘在釣魚點的下游。
依舊是絢爛的石子河灘，只不過多了一些晶瑩的細雪碎冰。
有年輕男女攜手溪邊低頭尋覓，小孩三五成群追逐打鬧。
“走啊咱們過去看看?！睏魅祭酌惿锨叭ァ?p> 巫芒的手卻突然緊了緊。
楓燃疑惑道：“怎么了？”
巫芒盯著幾個小孩子說：“他們不是人?！?p> 楓燃詫異地扭頭觀察幾個小孩，紅撲撲的臉蛋，靈動的眼睛，聲音稚嫩言語天真，看上去就是再普通不過的小孩。
“你開天眼?！蔽酌⒅浪灿蓄愃铺煅垡粯拥哪芰Γ徊贿^不常使用。
楓燃聞言緩緩引動法力至眼睛，世界瞬間暗下來，而幾個小孩卻格外顯眼。
骨骼閃著紅色的光芒，眼睛大的離譜卻是綠幽幽的，看上去恐怖的很。
撤去法力看一切又是再正常不過的孩子。
“這什么玩意？難道楊家的兒媳婦肚子里也是這個東西？”
楓燃有點惡心。
“去問問?！蔽酌⒛懽哟蟮暮埽瑥街背『⒆哌^去。
楓燃趕緊追上去，聽見巫芒溫柔問道：“小弟弟可以給我看看你的相思豆嗎？”
最大的那個小孩大概是孩子王，他一說話其他小孩都不說話了。
“好啊大哥哥給你?！毙『Ⅴ谄鹉_把手里的四五個小石頭遞給巫芒。
巫芒拿著小石頭看了看笑著問：“你們的相思豆真好看，是怎么找到的?。俊?p> 小孩驕傲道：“就在這里啊大哥哥，很好找的，你和姐姐要結婚了嗎？”
小孩們聽見這話害羞地捂住了眼睛又從指縫偷看楓燃和巫芒。
巫芒疑惑問：“為什么我們找不到呢？”
小孩激動地拽住巫芒衣服悄悄說：“偷偷告訴你哦大哥哥，河里面的才更多呢，在岸上找的都是河里沖上來的，大人只看外面的不看里面的，其實里面最好呢?！?p> 說罷又好奇地看看楓燃。
“這樣啊謝謝你小弟弟，你知道的真多！”巫芒贊嘆道。
小孩們看楓燃和巫芒挨得近極了，害羞著嘻嘻哈哈地跑遠了。
“什么意思??？”楓燃向來對小孩不太感興趣。
“河里。”巫芒往水里看了看，“你還記得齊零益所說得話嗎？”
楓燃疑惑道：“河里有很多大魚？”
巫芒搖搖頭：“不是，齊零益說，七年前七月魚最多的時候都沒今天收獲大?！?p> “魚多了，說明......天敵少了？”楓燃問。
巫芒點頭：“而且這群孩子，最大的也沒有七歲?！?p> 楓燃對凡人小孩的生長規(guī)律沒有多少概念，巫芒那時候幾乎跟搖身一變一樣，因此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具體還需要去附近的村子上走一走。”巫芒看看她的臉色問，“你累嗎？”
楓燃搖搖頭。
“那我們?nèi)ジ浇咭蛔摺！?p> 楓燃點點頭：“沒問題?！?p> 說罷楓燃覺得這個場景好熟悉。
以前跟帝芒出去的時候好像也是這樣，帝芒劈里啪啦一頓分析推理，她只會點頭。
“難道木頭腦袋就是比不上人腦袋嗎？”楓燃感慨。
“嗯？”巫芒回頭看她。
“沒事沒事?！睏魅紨[擺手。
這樣也挺好的，出什么事有人在前面頂著她不用動腦子。
木頭腦袋確實不如人腦袋靈光。
碧水鎮(zhèn)是個很富裕的小鎮(zhèn)，下面的村鎮(zhèn)也不算貧困。
只是挺著孕肚的婦人還在挑水劈柴。
白發(fā)老嫗坐在門口縫制衣服，身邊倚著牙牙學語的小孫子。
楓燃的天眼沒辦法長時間開著，觀察這個任務就交給巫芒了。
兩個人一邊聊天一邊走，一天時間逛了三個村子。
傍晚時刻，天色昏暗，似乎又要下雪了。
家家戶戶煙囪里飄起了青色炊煙。
“我們回去吧？”逛完最后一個村子巫芒嘆了口氣。
楓燃今天不知道為什么一點都不困倦。
于是突發(fā)奇想提議道：“我們?nèi)ケ趟疄┛纯窗桑繜晒馐砩习l(fā)光，說不準晚上會有什么線索呢？”
巫芒覺得也有點道理，看著楓燃精神狀態(tài)還不錯兩人轉身又返回碧水灘。
因為怕下雪，天色又很暗，巫芒出了村鎮(zhèn)就召喚出了佩劍帶著楓燃御劍。
黑暗中點點燈火在腳下堅定的亮著，風被防護罩擋住，因此飛的很快卻沒有吹的很難受。
不知道什么時候又飄下了些許細雪，掉在防護罩上化成水又結了冰。
楓燃問：“今天那幾個村子情況怎么樣？”那時候顧忌人多眼雜楓燃沒問。
“七歲以下的很多小孩，都不是人，很多孕婦肚子里的，也不是?！蔽酌⒚嫔亍?p> “看來七年前，應該是一個很重要的時間點?！睏魅颊f，“回頭我們問問鎮(zhèn)子上的人七年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p> 巫芒點點頭。
碧水灘的相思豆光芒鋪了滿河，蜿蜒似極光，細雪飄灑而下。
巫芒和楓燃目光落在河底，瞬間靜了。
白色的愿力化作泡泡漂浮在碧水河上，相思豆上紅色的小人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