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主動的女人,男人會覺得很無趣?!?p> *
驃離目中滿布血絲,如同一頭盛怒的豹子,卻只得僵立當(dāng)場。
面對強敵時,他從來都不會害怕。
可是現(xiàn)在,自從他回到滇王府,坐上眾矢之的的世子之位,叔父苴夢沖待他如同親子,時時從旁指點,在他心目中,和藹可親的叔父甚至比親生父親還要親密些。
他們只有六個人,都是獵戶打扮,雖然從南詔到長安千里迢迢,可誰會想到這隊不起眼的窮獵戶身上攜帶著稀世奇珍?
——來人顯然對南詔了解甚深,回來的這大半年里,自己忙于四處征戰(zhàn),沒有什么故人,倒是由于殺戮多了許多仇人,會是哪個“故人”?
這位“故人”沖著寶物而來很正常,可是,所謂邀他一聚,究竟有什么圖謀?
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他們正像是落入獵人陷阱的野獸,只要弓弦一響,其余五人立刻就會萬箭穿心,而他卻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同伴慘死!
但束手就擒會落得怎樣下場,他不是不知道!
他高舉著人肉盾牌的手已緩緩放下,對方手中的箭仍舊指著他們。
又一張鬼面忽然幽靈般從林中走出,那人示意其中幾位弓箭手上前,欲將他們六人都控制住。
鬼面人哈哈大笑,但是,他的笑聲忽然停頓了。
雪松上的積雪簌簌落下,兩條人影,像是雪片般被風(fēng)吹了過來。
這兩個人頭上裹著黑布頭巾,披著黑色披風(fēng),如同兩只鷹隼,終于停在鬼面人身后的雪松上。
雖然看不到他們的面目,但是,見到他們?nèi)绱顺霰姷妮p功,鬼面人立刻意識到來者不善。
面對突變的情勢,數(shù)十條黑衣大漢按照鬼面人的指示,再次舉起強弓,分別指向腹背之?dāng)场?p> 雪松上的兩人緩緩摘下雪笠,兩人竟然一般模樣,光禿禿、如同鵝卵石般的腦袋,枯瘦而又蠟黃的臉,眼睛很大,圓鼓鼓的,讓人立刻聯(lián)想到青蛙,然而,他們的鼻子和嘴巴卻由于緊繃的面皮,被拉扯成了兩條相互垂直的線。
只是他們的眼睛里,卻透出毒蛇般陰冷惡毒的光。
苴驃離反而微微松了口氣,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人生地不熟,這些個鬼東西雖然都看不出來路,但想必都是奔著五色玉而來。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他......自然喜歡做漁翁。
驃離沒吭聲,隨行眾人會意,默默等待脫身機會。
樹林里靜得連風(fēng)吹落雪花的聲音都聽得見,對方不過兩人,輕功再快,也快不過眾人手中的弓弩。
鬼面人獰笑道:“兩位高姓大名?到此有何......?”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對方打斷。
其中那個黑頭巾上插著一朵大紅花的,陰惻惻一笑,道:“趁老子還沒改變主意,趕緊給老子滾蛋,否則,連怎么個死法都不曉得?!?p> 敬酒不吃吃罰酒。
鬼面人低喝一聲,這是他們進(jìn)攻的暗語,幾乎就在同時,對向兩個怪人的十來條大漢拉弓引箭。
就在這時,半空中響起一陣尖細(xì)的哨聲。
弓如滿月,箭還未及發(fā)出去,十來條大漢齊齊慘叫,鐵弓墜地,人也接二連三地跌到地上,滾了滾,然后就動也不動了。
他們當(dāng)然再也不會動了。
因為他們的手背上,都已經(jīng)留下兩個又細(xì)又小的血洞,血洞里正流淌出漆黑的血,手臂上已遍布蛛網(wǎng)般的黑線,密密交錯,沿著血流,迅速朝著四肢百骸蔓延開來。
剛才,所有注意力都被雪松上的兩個怪人吸引住了,卻壓根沒有注意腳下。
腳下爬著蛇,密密麻麻的毒蛇,烏梢蛇、眼鏡蛇......蛇昂著頭,吞吐著腥紅的蛇信,發(fā)出陣陣“咝咝”的聲音。
每個人眼睛都看直了,兩條腿都在哆嗦。
當(dāng)然不包括苴驃離,而他已經(jīng)猜出怪人的來歷——百越蛇族,心中不由得苦笑,這五塊石頭,究竟還要沾惹多少鮮血?
現(xiàn)在,想走已經(jīng)走不了了。
見到每個人仿佛變成了木雕泥塑,分毫不動,另外一個黑頭巾上插著朵大白花的開懷大笑。
怪人形銷骨立,看上去就像是命不久矣的老煙鬼,然而,笑聲卻如同夜梟般可怖,嘚瑟完,他瞪著鬼面人,終于道:“你的手下都可以走了,不過,你給老子留下?!?p> 在怪人手下還能撈回條命?
余下十來條大漢不約而同地相互看了一眼,又怯怯望向腳下的蛇陣。
只聽得幾聲短促低哨,蛇群果然窸窣散開,露出一條縫隙。
他們不敢多看鬼面人一眼,一個個低著頭,盯著縫隙兩邊探頭探腦的毒蛇,抬腳欲走。
即將落單的鬼面人忽然雙足一蹬,凌空飛起,下一瞬,已經(jīng)踏上手下的肩膀。
而排成一列、正沿著唯一生路離去的十來個腦袋,瞬即成了他的腳蹬,“噔噔蹬......”,接連四五個起落,他的人如同黑鳥般,離開蛇群,轉(zhuǎn)眼便能逃出生天。
這難道不值得高興?
他忍不住縱聲狂笑,并且在半空中、靠近那兩個怪人之際,手一抖,鐵蒺藜如同雨點般向二人襲去。
然而,幾乎就在同時,頭戴紅花的怪人冷笑,手一抖,掌中忽然多了一條漆黑細(xì)長的蛇鞭。
迎著雨點似的鐵蒺藜一抖,鐵蒺藜已然窸窣墜地,再一抖,蛇鞭竟如同毒蛇般,悄無聲息地朝著鬼面人的脊背探去。
緊隨其后的十來條大漢齊聲驚叫,鬼面人詫然回眸,還未及反應(yīng),怪人手中黑蛇般的鞭已纏住了他的脖頸,鞭梢一用勁,鬼面人忽然凌空橫著飛了起來,“撲通”一聲,跌入蛇堆里。
絕望凄厲的慘叫震顫人心,但立刻又沉寂下來。
驃離盯著被毒蛇纏繞、啃噬的尸體,鬼面滑落,露出一張布滿黑線的猙獰俊臉,心中一驚,隨即黯然,輕聲嘆息道:“三弟,你自小就在父王身邊,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知足者常樂,本可安度一生,可惜......”
他忽然大聲道:“讓他們走,你們要的東西在我這。”
他身上的衣服還沒干透,豹皮夾襖上甚至結(jié)了冰屑,融化了的冰雪,沿著他的臉流到脖子里。
然而,他的身子依然挺得筆直,他的臉看上去孤獨而又落寞,緊抿的唇線,使得他的人看上去仍舊倔強,眼睛里永遠(yuǎn)帶著不可戰(zhàn)勝的野性。
“讓他們走,把尸體帶走,”他不是在請求,更像是在命令。
而那兩個怪人,聽到他的話,看到他竟然以德報怨,盡管不以為然,竟也不忍反駁他。
以苴夢沖為首的隨從,深知驃離的能耐,他們的猶豫,只會拖累驃離。
頃刻間,眾人皆已散去。
腳下毒蛇盤踞,驃離矗立在雪霧里,拱手道:“二位定是蛇王座下的紅白長老,聽師傅說起過,百越蛇族與蛇同吃同住,驅(qū)蛇已入化境,此番,驃離真是見識了?!?p> 紅花長老咯咯笑了兩聲,忽然嘆了一口氣,道:“可惜了?!?p> “可惜什么?”
“可惜世子如此英才,今晚,卻要活活喂了這些壞小子,落得死無全尸的下場?!?p> 驃離恣意淺笑,鷹眸中幽光一閃,“你們要取我的命?”
白花長老從腰間掏出一根煙槍,深深吸了一口,補充道:“不要怪蛇王,要怪就怪你爹?!?p> “為何怪我爹?”
“怪只怪你爹仰唐人鼻息,甘做漢人的爪牙?!?p> “我們南詔與大唐交好,又與百越何干?”驃離冷笑,“你們害死了我三弟,還想奪走五色寶玉,難道要與南詔為敵,更何況,奪走寶玉,即便南詔不追究,大唐朝廷也必定追究,你們這么做,如同引火燒身,值得么?”
“三弟?”紅花長老輕蔑地看了看地上,那具尸體竟已被群蛇啃噬殆盡,只剩下白森森的骸骨,蛇身交錯盤踞在白骨里,死狀令人作嘔、恐怖異常。
“你的三弟一直在等你,心心念念想要你的命,我們可是在幫你!”
“這是我南詔的家務(wù)事,何須你們幫忙?”
“世子是我蛇族的女婿,幫你就是在幫蛇族。”
驃離愈加好奇了,“我什么時候成了你們蛇族的女婿?”
白花長老卻拍手笑道:“這個女婿我喜歡,我敢擔(dān)保,公主一定會喜歡他的。”
驃離哭笑不得,這兩怪人,行事古怪,時而殘酷至極,時而狀若孩童,他可沒空陪老人家聊天,拱手行禮道:“多謝二位長老看得起,待我從長安回來,定然前往蛇族,與諸位把酒言歡?!?p> 紅花長老頭搖得就像撥浪鼓,“不行,你不能去長安?!?p> 驃離冷笑,“為何不能去?”
紅花長老嘻嘻一笑,“沒了五色玉,你還去長安做什么?”
驃離淡淡笑道:“蛇族以蛇為伍,要五色玉做什么?”
白花長老哈哈笑道:“五色玉是彩禮,是你迎娶公主的彩禮,當(dāng)然不能獻(xiàn)給唐朝皇帝?!?p> 驃離撣了撣衣襟上的冰屑,冷笑:“你們難道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太主動的女人,男人會覺得很無趣?!?p> 白花長老那張老臉沉了下去,獰笑一聲,“小子,你根本就沒得選。”
驃離冷笑:“我堂堂八尺男兒,腿長在我身上,沒人攔得??!”
紅花長老朝地上那堆森森白骨努努嘴,“想試試?你這位三弟便是榜樣?!?p> 驃離又道:“我的隨從都已經(jīng)走了,父王得知一切,定會追究到底?!?p> 白花長老嬉笑道:“放心,這些壞小子要不了你的命,先讓它們咬上幾口,我們把你帶回去,跟公主圓房,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蛇族與南詔成了親家,便可共同抵御漢人?!?p> 南詔各地都有搶婚習(xí)俗,搶的都是新娘子,驃離苦笑,什么時候,自己竟然成了目標(biāo)。
但有一點他可以確定——蛇族絕對舍不得他死,卻可以令他生不如死。
他垂目睨著盤踞腳邊的毒蛇,腳一抖,將附上腳踝的銀環(huán)蛇踢到一邊。
白花長老咯咯笑道:“好女婿,果然是個聰明人,想通了,左右都要圓房,又何必受皮肉之苦呢?”
驃離忽而一笑,“你們可知我最怕什么?”
白花長老眼底瞥了一眼黑漆漆、不斷蠕動著的寶貝,好奇道:“好女婿,你最怕蛇?”
驃離卻笑了,俯身一抓,出手奇快,已捏住一條手臂粗眼鏡蛇的七寸,“在我眼中,它們不過是小孩子的玩具罷了?!?p> 兩位怪人臉已變色,驃離悠悠道:“別人只知我自小入深山學(xué)藝,卻不清楚,我投在點蒼門下,我們點蒼派,人人百毒不侵,你們這些蛇,我們從小當(dāng)做玩具玩的?!?p> 空中再次響起聲聲低哨,尖利而急促,蛇群來的時候悄無聲息,走的時候,卻急急如潮水般洶涌。
驃離手一抖,掌中忽然多了柄漆黑細(xì)長的軟劍,迎面又一抖,這柄腰帶般的軟劍,已抖得筆直。
劍尖直指兩個怪人,冷聲道:“你們害死我三弟,還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