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為什么托付我?(2)
蔡姨的手機響起的時候,是她的丈夫接聽的,她白天陪著孫子玩了一天,晚上倒頭就睡了,鈴聲連著響了兩遍,她都沒聽到。他丈夫?qū)⑺龘u晃醒,把手機塞到了她手里。
“快看看,這大半夜的是誰。”
蔡姨在黑暗中迷迷糊糊接聽了電話,她實在沒想到會是元朗在半夜打給她。
“蔡姨,我是元朗,李蜇出事的地方在哪兒?”
“啊——在水庫。小雪出事了嗎?”
“你知道水庫的名字嗎?”
“青云水庫,就是水云臺附近的青云水庫。我陪著小雪去過?!?p> “好,我知道了,有事兒我再聯(lián)系你。”沒等蔡姨問接下來的內(nèi)容,元朗那頭就已經(jīng)掛斷了電話。
蔡姨的丈夫本來想蒙頭繼續(xù)睡的,聽到蔡姨剛才的口氣,他開了燈,披衣坐起,問蔡姨是誰打來的。蔡姨一臉懵圈,自言自語道:壞了,肯定出事兒了。
元朗用手機定位到青云水庫時,從車載導航上發(fā)現(xiàn)這個水庫正是昨天下午慕容雪讓他繞道去的地方。這時候,他才恍然大悟,她并不是想看風景。
城郊的市政路上路燈晚上過了十二點就全部熄滅了,后半夜的道路上已經(jīng)沒有車輛往來,漆黑的夜色中,元朗將車子開到了最大速度,進入青云水庫片區(qū),他借著汽車車燈的光亮尋找慕容雪的身影,他不確定下午慕容雪逗留的地方是不是李蜇出事的地方,他在心里一遍遍祈禱,希望就是那個地方。
城郊晝夜溫差特別大,后半夜以后,室外的溫度已經(jīng)到了零下二十幾度,元朗車子運行那么久,車內(nèi)的才有了些許暖意,他難以想象慕容雪單薄的小身板會凍成什么樣。這樣的天氣能鼓起勇氣出門都實屬不易,她還大老遠跑到這水庫邊上來。
反思慕容雪下午的種種表現(xiàn),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大意了。值得慶幸的是,他趕到下午逗留的水庫護欄前,一眼望到了慕容雪熟悉的身影。
慕容雪到了有一會了,她將車子停在了停車場,自己摸黑走到了水庫前的護欄前,她萬萬沒想到,喝了那么多酒的元朗會在這個時候追來,元朗車燈的亮光照的她睜不開眼,她看了一眼元朗的車子,在心里默默說了句對不起,踩著護欄直接跳向了水庫。
元朗眼睜睜看著慕容雪從自己眼前跳進了青云水庫,他白天仔細欣賞過這個偌大的水庫,雖然是個人造水庫,卻也深不見底,這大冷的天,以慕容雪的體質(zhì)即便不淹死,也得凍死。他猛地剎住車,飛一般從車里沖出來,他還算頭腦清醒,往青云水庫跳之前,他將手機撥通了110扔到了路邊。
慕容雪醒來時,以為自己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她是被渾身的疼痛折磨醒的,她感覺到眼前的光亮,想努力睜開疼痛的雙眼,但是沉重的眼皮完全不停她使喚,透過光亮,她感受到了眼前白茫茫一片,卻什么也看不清。她心想,自己這是在哪兒呢,她是已經(jīng)死了嗎?她感覺到手指被什么硬邦邦的東西夾著,夾的她血液都快不流動了,她想抬起手將手上夾著的東西甩掉,但是無論她如何甩,手上的東西都如同狗皮膏藥一樣黏在她手指上一動不動。最后她力氣終于耗盡了,她想了想,還是放棄了,她閉上雙眼不再做徒勞的努力,昏昏沉沉又睡了過去。
她再次清醒過來,是被病房外的嘈雜聲聒噪醒的。這次醒來,除了全身的疼痛讓她不適,倒是沒有費多大功夫。床頭的生命體征儀有規(guī)律地在跳動顯示,除了這臺儀器發(fā)出的聲音,整個病房都靜悄悄的,慕容雪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樣東西,是懸掛在床頭的輸液袋,和上次不一樣的是,這次輸液袋里的液體不是透明色的,而是淡黃色的。
她這是在哪兒,難道天堂的醫(yī)院?她明明記得自己從很高的護欄上跳進了水庫里,水庫的水那么深,即便是打撈,一時半會不會也不會有結果,更何況深更半夜去哪里找打撈的船只,李蜇的尸身打撈了多日不就是一無所獲嗎?
“小雪,你終于醒了,你可嚇死我了,你都昏迷兩天了?!?p> 慕容雪聽到旁邊蔡姨的聲音,她想轉(zhuǎn)動腦袋確認一下自己是不是幻聽了,結果脖子根本不聽她使喚,稍微一動脖子就像碎了一樣,她用眼睛的余光掃了一下下面,原來她脖子上還戴著頸托。
“蔡姨,我這是在醫(yī)院?元朗救了我?”
“你這孩子真是傻透了,怎么就這么想不開,你就不替你父母想想啊,他們可就你這一個孩子,你要是出了事,他們可怎么活兒。多虧了元先生,你才撿回了一條命?!?p> “他隨我跳了水庫?他現(xiàn)在人呢?”
“可不是,他在隔壁病房呢。也就是你和他命大,昨天夜里降溫降得厲害,水庫上結了冰,你和元先生都是摔傷,元先生也是聰明人,他跳下水庫救你之前還打了110,警察根據(jù)定位找到了已經(jīng)摔傷的你們。不然,這大冷的天,呼呼的北風,凍也得把你們給凍殘了?!?p> 慕容雪看了看渾身上下的包扎,她知道自己應該是摔的不輕,不知道元朗摔成了什么樣。
“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先顧好你自己吧。元先生只是小腿被水庫邊上的樹枝劃傷了,人倒是好好的,只是他公司的人來了,非要他住院。他已經(jīng)來看過你很多次了。小雪,元先生不是一般人吧,我看他出事都上網(wǎng)絡新聞了?!?p> 慕容雪沒有回答蔡姨的問題,她很自責給元朗帶來這么多麻煩,如果不是因為天冷,他估計早就被她這個沒用的人害死了。
“你看我,光顧著說話了,我去叫醫(yī)生。”
蔡姨開門去叫醫(yī)生的時候,正好遇到要進來的元朗,此時的元朗正坐在輪椅上,背后推著他的是司機小侯。他在門口剛處理了媒體的問題,這一次110深夜出警救人的事情被媒體放到了網(wǎng)上,本來是一則普通的新聞,結果媒體發(fā)現(xiàn)救人的男性是前不久剛上市的上市公司的年輕老板,被救的則是一名年輕女性,雖然沒有拍到年輕女性的面容,但是媒體憑著敏銳的職業(yè)嗅覺,感覺這里面絕對有故事值得挖掘。
原本的新聞標題一夜之間演變成了——上市公司青年才俊老板夜跳水庫為救貌美單身女性,這條新聞看似一則花邊新聞,但對剛上市的新公司影響不小,老板的死活畢竟和公司的股價息息相關,誰能想象一個剛上市公司的大老板不顧生死,縱身一跳為紅顏。
在楊成和公關部門的努力下,網(wǎng)絡新聞被連續(xù)報道兩天后,畫風一轉(zhuǎn)變成了:上市公司老板夜救意外事故女子,見義勇為助警為民。剛才在門外的媒體,只是替股東求證一下,這位上市公司老板的身體狀況,看到依然神采奕奕的元朗,媒體知道這條熱搜算是已經(jīng)到頭了。
“元先生,小雪醒了,我去叫醫(yī)生?!辈》康拈T太窄,蔡姨身體又有些臃腫,她側(cè)過身體讓司機推著元朗進去。司機從她身邊過去以后,她才看到后面還跟著楊成,楊成向她點了點頭,之前慕容雪昏迷不醒,她去看元朗的時候,元朗給她介紹過楊成,她知道楊成是元朗一起開小公司的同事。
楊成已經(jīng)辦完事情,本來準備離開醫(yī)院,他見元朗要來探望這位傳說中的“恩人”,就說要一起進來看看。他是存了私心的,他想知道這位讓元朗連命都不顧的女性到底是何尊容,她和楊爽究竟有什么不一樣,慕容雪如果果真與楊爽十分不一樣,他也好讓楊爽盡早死心。
楊成第一次見到的慕容雪慘兮兮的,額頭上粘著包扎的白色紗布,慘白的臉上還有青一塊紫一塊的劃痕,脖子里架著頸托,下半身除了正在輸液的一只手露在被子外面,其它什么都看不到。
她努力地向所有來人擠出微笑,可是疼痛讓她的笑容比哭還難看,可能她實在疼的裝不下去了,勉強擠出來的微笑連半秒鐘都沒在她臉上停留就消失了。
看到慕容雪的第一眼,楊成就斷定,楊爽這輩子都成不了元朗的心愛之人,這個女人太容易激起男人的保護欲,尤其是元朗這樣的男人,而楊爽恰恰相反,她是那種獨立到你大可一切放心的新女性,她和元朗的前兩任除了容貌上大不相同,性情幾乎如出一轍。
經(jīng)過了那前兩任,元朗恐怕也知道了自己想找的人是什么樣,他怎么可能再選一個骨子里相同的女友呢。
回去后,他在辦公室靜靜等著楊爽的到來。楊爽已經(jīng)通過網(wǎng)絡知道了元朗住院的事情,原本她要和他一起去醫(yī)院,是他以公司股價為由將她攔了下來。楊爽心急火燎地等待著楊成帶回來的消息,一聽說楊成已經(jīng)回來,她就風風火火地跟了進來。
“元朗怎么樣了?”
“他很好,可以說完好無損,你很快就能見到他了?!?p> “他究竟是怎么受傷的,真的是為了救人?他前幾天不就在醫(yī)院嗎?”
“就是如最早的新聞所說——他是為了救了一名單身女性,確切的說是一名剛死了丈夫的女性?!?p> “死了丈夫的女性?他們是什么關系?”
楊成一邊在心里遣詞造句,一邊挑動眉毛平靜地看了看楊爽。
“朋友,校友,恩人。這都只是表面的稱呼,不用太關心吧?!?p> “恩人?你說元朗為了報恩才不顧自己死活跳水庫救人的?”
“恩人,嘿嘿,換做你,你會像他一樣做嗎?”一想到“恩人”這個詞兒,楊成就忍不住想笑。
“在說他,扯我做什么?”
“其實你心里已經(jīng)有答案了,是不是?”
“你想說什么?”
“我想說的,就是你怕聽到的。元朗就是對這個女人動了情,不,不光是動了情,還動了心?!?p> 楊爽低下頭,沉默了很久。
“她是什么樣的女人?”
柔弱,敏感,神經(jīng)質(zhì),纖瘦,蒼白,多情,家境優(yōu)渥的嬌小姐,楊成迅速在腦海里搜尋能形容慕容雪的詞語,這些詞語都可以用來形容他所看到的慕容雪。這些詞語一個也與面前的這個女人不沾邊。
“你覺得一個能為了丈夫殉情自殺的女人,是什么樣的女人?”楊成反問。
癡情在這個時代,不是憨瓜和傻子的代名詞嗎!楊成自覺楊爽不會把自己歸到這一類人中。
“她真是自殺?”
“難不成大冬天,深夜里跑到水庫失足落水。醒醒吧,他真正喜歡的女人就是這個樣子?!?p> 楊爽說了一句“我不信”徑直離開了。
楊成坐在辦公桌后的黑色靠背椅上目送著楊爽離開的背影。他微微笑了一下,他知道楊爽肯定不相信他所說的話,但是元朗不會讓他失望的。
慕容雪這次雖然大難不死,卻是傷筋動骨很遭了罪,頭上跌落時遭到重創(chuàng),引起輕微腦震蕩,背上有一處骨折,右腳的腳踝韌帶損傷嚴重,她昏迷時醫(yī)生只是采取保守治療方法。她醒過來以后,她的主治大夫第一時間趕過來查看她的病情,大夫進來時,元朗剛送走楊成沒有多大會兒。
沒有楊成在,元朗蹙著眉毛,一臉肅然地審視了慕容雪半天,他從五花大綁地繃帶上大概猜得出來,此時的慕容雪身上的痛應該大于她的心痛。
看到被她害得坐上輪椅的元朗,慕容雪感覺在他面前無地自容,只是此時的她已經(jīng)被身上的疼痛折磨得連歉意的笑也擠不出來了。
“是不是很失望被救過來了?”元朗問
“對不起。”
“說說吧,為什么選我做遺囑執(zhí)行人?畢竟咱們還沒親密到生死之交的份兒。”
“又麻煩你了?!?p> “就麻煩這么簡單嗎,這簡直是拖累,拖累的我差點把命搭上,從今以后,你這條命就歸我說了算,不過分吧。好了,這事兒你先欠著我。老實說吧,為什么選我做遺囑執(zhí)行人?”
“信任。我的死對你的傷害應該最小;你也是對我最無所求的,這樣我也放心把我父母給我留下的財產(chǎn)讓你再轉(zhuǎn)托給他們,他們留給我的財產(chǎn)對普通人而言可能一輩子都掙不到,但對你可能就是九牛一毛,這是我父母辛苦掙來的錢,我想找一個對它們沒有覬覦的人托管安排。還有,從上次見你,我就知道你是個穩(wěn)妥的人,我想你肯定有辦法把事情辦的最好,或者說最大程度降低對我父母的傷害??傊瑢Σ黄?,我太自私了?!?p> “對我的傷害最???在你眼里,我就這么麻木不仁,冷血無情!對你的死能無動于衷?”
元朗一陣心寒,原來慕容雪一直覺得他是她生命中無關緊要的人,所以才讓他來做遺囑執(zhí)行人。原來她認為他可以像一名事不關己的公正法官一樣處理她死后的身后事,不帶任何情感因素地執(zhí)行她交代的事兒。
他不缺錢,所以也不會覬覦她的遺產(chǎn);他與她關系不近不遠,所以不會因悲傷而給他帶來過多傷害,或許對她而言,她的死對他就像普通朋友一樣無聲無息,有鎮(zhèn)靜,有惋惜,但絕不會造成太多的哀傷過度。
“你知道,我沒這個意思。我只是選擇了一個我覺得可靠的人?!?p> “你這么做就是這個意思。沒想到你竟然覺得你死了,我竟會無動于衷地替你處理后事,我真是極度失望。我想知道是什么給了你這樣的判斷?”元朗咄咄逼人地問慕容雪。
“你是個成功的人,你堅強、聰明、睿智,這一路走到現(xiàn)在,經(jīng)歷的任何事情肯定都比我的死大吧?!?p> “哈哈,成功的人都是冷血動物?堅強到無堅不摧,堅硬到刀槍不入!連死人都可以面不改色,眼不眨。”
“學長!你不要這樣說,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我實在找不到比你合適的人了,沒想到會是這樣?!?p> “慕容雪,你給我聽著,我不接受任何道歉,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想著怎么好起來,報答我的救命之恩吧?!?p> 慕容雪一方面是因為疼痛耗盡了力氣,另一方面也的確被寒氣逼人的元朗給嚇到了。她見過元朗很多面,但是生氣發(fā)火還是第一次,她不知道這樣厲害的人發(fā)起火來即便沒有情緒上的暴怒,也如此難受。她不敢說話了,唯恐說錯什么,再惹到他。
病房里的空氣凝滯了一般,門外守著的司機小侯通過門縫聽到了元朗的話,這種說話的語氣他跟元朗那么久,還是第一次聽到,他在公司見過元朗氣急敗壞地罵人,見過他一怒之下摔東西,但從來沒見過他這么冰冷地咄咄逼人過,空氣里的寒氣無所不在。
幸運的是,這種冰冷的氛圍沒有持續(xù)多久就被主治大夫打破了。蔡姨跟在兩名中青年大夫后面推門進來了。大夫看到輪椅上的元朗,略微一驚,隨之又恢復了常態(tài)。
“元先生,你也在,一會兒跟我來一下辦公室,有話要給你聊一下?!?p> 慕容雪看得出來,元朗已經(jīng)和主治大夫頗為熟悉。截止目前,元朗還沒有讓蔡姨通知慕容雪在國外的父母,蔡姨剛到醫(yī)院的時候還想著凡事兒都指望元朗這個主心骨呢,沒想他也受傷了。說到底,蔡姨畢竟是個打工的,嚇得六神無主的她被護士一提醒,她才想起來慕容雪也是有父母的人,看著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慕容雪,她打電話之前還是征詢了一下元朗的意見。
元朗很堅定地說,讓等等。這之后,元朗緊接著就讓司機小侯去醫(yī)院預訂了兩名二十四小時的陪護和她輪守慕容雪。
患者登記本上,家屬一欄元朗登記的自己的名字,因為他們是被110送來的,來醫(yī)院的時候引起的關注比較大,現(xiàn)在他們這一層的大夫和護士基本上都知道他們是夫妻,大家都以為是鬧別扭妻子深夜開車出了事故,丈夫外出尋找,正巧救了出了意外的妻子。這是大夫問他們?yōu)槭裁词軅麜r,元朗編的腳本,他不想慕容雪醒后被醫(yī)院的人指指點點。夫妻吵架在茶余飯后的談資里沒有什么傳播力,自殺這種事則不然,隨便添油加醋就能讓你成為全民焦點。
中年主治大夫閆迪先檢查了慕容雪各項基本體征項目,他用手一指儀器上的數(shù)據(jù),后面的青年大夫就開始在查房本子上龍飛鳳舞地書寫,在青年醫(yī)生記錄的時候,他給蔡姨要來了慕容雪拍的片子??赐暌院螅檬种钢钢旧系膬?nèi)容,小聲補充了幾句,青年大夫聽完點點頭,又開始飛筆寫字,這次寫的內(nèi)容少,寫完他恭敬地遞給閆迪大夫查閱,閆迪醫(yī)生看完沒說什么,用胸前的筆又補充了一條。
“現(xiàn)在基本上都穩(wěn)定了,看看明天能不能動手術?,F(xiàn)在雖然醒了,還得躺著,盡可能一動不動,肋骨和腳踝都傷的不輕,傷筋動骨一百天。元先生,你跟我來一下辦公室吧?!遍Z迪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元朗。
兩個大夫出門以后,元朗看了一眼昏昏沉沉的慕容雪,交代了蔡姨幾句,就讓司機小侯推他去了閆迪的辦公室。閆迪的辦公室在大樓的另一邊,要經(jīng)過一段長長的甬道,元朗之前已經(jīng)來過兩次,算是已經(jīng)熟門熟路,閆迪剛在座位上坐下沒多久,元朗就敲門進來了。
“閆醫(yī)生,她現(xiàn)在這種情況,明天就動手術,風險大不大?”
閆迪正翻看慕容雪的病例,他聽到元朗這樣問,微笑了一下。
“我單獨和你聊一下?!遍Z迪看了一眼元朗。司機小侯很識趣,不待元朗說話,就自己退出去,在門口守著了。
“元先生,你知道我為什么把你叫過來說你太太的病情嗎,以現(xiàn)在的醫(yī)學技術,一根骨折已經(jīng)不算是什么難以攻克的疑難雜癥了,這對一家地方小醫(yī)院都只是一臺小手術?!?p> 閆迪一口氣說完這些,看著元朗滿面疑慮的樣子停了下來。
元朗聽到這番話,心沉了一下,他心想難道慕容雪還有其它隱瞞的更嚴重的病癥不成,那些不治之癥的字眼開始在他腦子上下翻飛。
“閆醫(yī)生,我從不把你當外人,我太太要是還有其它問題,請直說,我一定全力配合治療?!?p> “我想說的是,這點外傷對她這個年齡的女性而言其實不算什么,調(diào)養(yǎng)一段時間基本上就恢復的和以往一樣了。主要是取決于她有沒有強烈的求生欲,你知不知道,你太太出事那天晚上服用了大量安眠藥,這是今天早上我拿到血檢報告看到的,這才是她昏迷這么久的原因?!?p> “大量安眠藥?”
“對,看樣子你也不知道,而且根據(jù)檢測推斷,她應該在這之前經(jīng)常服用助眠類的藥物,可能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嚴重依賴。她從來沒和你說起過失眠睡不著之類的話題嗎?”
“她有說過羨慕睡眠好的人。”元朗想起他們喝咖啡時聊起的內(nèi)容,他沒想到慕容雪失眠已經(jīng)達到了這種靠藥物才能入睡的程度。
“習慣性嚴重失眠的人,問題可不是普通人想象的那么簡單。恕我冒味地問一句,你不覺得你太太已經(jīng)有了輕生的念頭了嗎?”
元朗不安了一會兒,他最初給大夫說的慕容雪受傷是因為兩人吵架,慕容雪深夜離家出了意外事故。
“你有什么判斷依據(jù)嗎?或者說你是怎么看出來她有輕生年頭的?”
“沒有,我們做大夫的,除了靠監(jiān)測的數(shù)據(jù)做出一些基本判斷,還會憑著從業(yè)經(jīng)驗推斷一些可能存在的結論,這些結論當然還要通過患者家屬的配合,取得求證。我現(xiàn)在做的就是希望能通過和你的談話,更多的了解一些患者檢測數(shù)據(jù)之外的情況。你知道她那天晚上服用安眠藥的劑量是什么概念嗎,可以這樣說,如果不是出了意外事故,她一個人在家沉睡下去,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不在這個世界了。”
“你是說,這次意外事故救了她?”
閆迪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元朗在閆迪對面沉默了,他沒想到時態(tài)如此嚴重——慕容雪給自己的自殺還上了道保險杠!如果她不想著去李蜇出事故的地方輕生,那么第二天她可能就永遠醒不過來了,元朗不敢再往“如果”的方向想象。
“是這樣,元先生,我知道你是知名企業(yè)家,公司在京都很大,可能有自己的難言之隱,可為了你太太以后不出什么意外,我建議你最好帶她看一下心理醫(yī)生。畢竟,不是每次都能這么幸運。”
元朗在心里盤算著,要不要如實告知閆迪慕容雪出事的真實原因。
“心理醫(yī)生?你覺得她有心理問題?”
“職業(yè)病吧,我只是建議。失眠重度患者,后期可能會演變成抑郁癥,嚴重的,各種行為都會有,包括自殺、自殘??赡芎臀姨切睦砜拼蠓蛴嘘P,聽她說的多了,多少對這方面的患者有些敏感?!?p> 元朗回想起慕容雪的種種過往,點滴細節(jié),他知道閆迪的職業(yè)判斷沒有錯。只是這些話如果不是專業(yè)醫(yī)生說出來,他壓根不能理解“失眠”“抑郁”這些會成為一個人致死的病,或許對他這樣的強者而言,這些都不是病,是弱者的矯揉造作和無病呻吟。想到慕容雪七年前的那張笑臉,再想到她現(xiàn)在生無可戀的樣子,他忽然意識到“失眠”“抑郁”這些小事兒可能成為壓死一個人的頭發(fā)絲兒。
“閆大夫,我的確出于為了某些原因隱瞞了我太太出事的原因。她的確如你所說,有輕生的念頭,包括這次也是。很抱歉,之前沒有向你說出實情?!?p> “能理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權,只是這關系到你太太今后的安危,所以才找你聊這些?!?p> “你剛才說你太太是心理醫(yī)生,連你都能推斷出我太太有心理問題,想必她更優(yōu)秀,不知道她在哪所醫(yī)院?能否推薦給我太太?!?p> “優(yōu)秀算不上,經(jīng)得多了經(jīng)驗肯定比我豐富,畢竟我是外科,差著十萬八千里呢。她就在我們醫(yī)院的心理科室,叫李舒心,我把她電話留給你,你最好根據(jù)自己了解的情況跟她咨詢一下?!?p> 元朗聽到李舒心這個名字,感覺有些耳熟,一時也想不起在哪里聽過。他記下李舒心的手機號,在微信上通過電話搜索添加好友時,發(fā)現(xiàn)李舒心這個名字已經(jīng)在好友之列,只是二人的微信沒有任何往來記錄,他心里納悶:難到自己和這位李舒心大夫早就認識。
元朗臨出閆迪辦公室門口時,閆迪像是想到什么一樣,又叫住了他。
“沒有人愿意承認自己是心理病患者,你帶她去之前,最好深度了解一下她的狀況?!?p> 這句話,又拔高了元朗對心理學科的敬畏。
他以前覺得很多神秘學科都是裝神弄鬼的故弄玄虛,所謂大師,也不過是頂著個高深莫測的頭銜騙人的行家。
為了慕容雪,他必須去接觸這些——他本以為一輩子都和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陌生領域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