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坐成山河

　　果兒沒料到薛和沾的力道竟如此之大，肩頭挨了這一拳，霎時如骨裂般劇痛，連連退了數(shù)步方站穩(wěn)身形。她咬牙忍住痛呼，一雙美目緊緊盯著薛和沾。那日繩索被他毀去，果兒尚未添置，只能暗暗扣住幾枚飛針。

　　薛和沾收拳淡然站定，看向面前的少女，秋香綠的裙擺在微風(fēng)中輕輕飄動，配著嫩黃的衫子，如嫩柳抽芽般清麗，她那雙眼睛大而明亮，眼尾卻尖利上挑，眼神中半點溫婉也無，滿是冷肅戰(zhàn)意。

　　薛和沾身姿挺拔，緋袍加身，威嚴(yán)自生。雖面帶微笑，眼神中卻透著勢在必得：“還請果兒娘子隨我回大理寺配合查案。”

　　果兒冷哼一聲，并不與他言語交鋒，率先發(fā)難。只見她身形一閃，如同一只靈動的蝴蝶，瞬間欺近薛和沾身前。手中飛針激射而出，如同一道道銀色的閃電，直逼薛和沾那雙含笑的眼。薛和沾眼中笑意不減，揮動衣袖，帶起一陣強勁罡風(fēng)，將飛針紛紛掃落。

　　果兒被他的笑容激怒，一擊不成，立刻轉(zhuǎn)換身形，輕盈地踏上窄巷墻壁飛掠而來，如同一道綠色的幻影。手中飛針不斷射出，角度刁鉆，讓人防不勝防。薛和沾終于收斂了笑容，專注地盯著每一道銀色細(xì)針，而他的洞察力和反應(yīng)速度的確非同一般，竟一次次地化解了果兒的攻擊。

　　但一直被飛針掣肘，薛和沾卻始終無法靠近果兒，眼見果兒已經(jīng)在他躲避飛針的空檔向巷子另一頭沖去，薛和沾決定不再被動防守。

　　他大踏步向前，看似身形瀟灑優(yōu)雅，但每一步都仿若蘊含千鈞之力，似能踏碎地面。眼見靠近果兒，他猛地出拳，拳風(fēng)呼嘯，如同一頭兇猛的雄獅。果兒連忙躲避，但薛和沾的拳勢實在太猛，她稍不留神，方才被打傷的肩膀又一次被拳風(fēng)掃中，果兒身子微微一晃，又是一陣徹骨的痛意襲來。

　　果兒暗暗咬牙，知道自己不能與薛和沾硬拼，她看向身側(cè)高墻中那一片茂密的樹，雖不知是哪家的院子，但果兒還是縱身躍了進去。

　　她速度極快，薛和沾只覺眼前一花，便見一片綠影越墻而過消失不見。

　　薛和沾毫不猶豫，縱身躍過高墻，追了過去。

　　這院子似是哪家酒樓的后花園，繁花似錦，樹影搖曳，放眼望去卻空無一人。

　　薛和沾微微蹙眉，細(xì)細(xì)打量這里，藤蔓蜿蜒于廊柱，青苔鋪滿小徑，二十丈之內(nèi)卻并無廂房，果兒就算再快，也不至于一瞬間便已離開這個花園。

　　若是她還在這個園子里，會躲在哪兒呢？

　　薛和沾的視線落在那一棵棵茂密的樹上，這園中樹木品種多樣，除卻長安常見的槐樹與梧桐，還有銀杏枇杷與西域來的石榴樹，靠近院墻處還栽著一排青翠的綠竹，可謂濃翠疊嶂，美不勝收，薛和沾卻無心賞景。

　　他過去雖對幻術(shù)不甚了解，但因此案涉及幻術(shù)，薛和沾連夜惡補了許多幻術(shù)知識。

　　看著這些樹，薛和沾想起《列?·周穆王》中提到的“因形移易者，謂之化，謂之幻”。而另一本幻術(shù)古籍中則提到一種逃遁術(shù)，名曰“坐成山河”。此術(shù)雖叫“坐成山河”，卻并非幻師當(dāng)真將自身化作山河，而是“因形移易”，利用周遭的環(huán)境，結(jié)合幻術(shù)隱藏自身。

　　今日果兒那條秋香綠的裙子，在這綠意盎然的園子里，實在是上好的偽裝色，因此薛和沾不肯放過任何一個有可能隱藏的綠植。

　　而此刻，隱在暗處的果兒正是施展了“坐成山河”之術(shù)，將自己與周遭環(huán)境徹底融為一體，就連呼吸都暗和了風(fēng)的律動，輕到讓人無法分辨。

　　薛和沾的一雙眼睛如暗夜鴟鸮般犀利，一一掃過園中的每一棵樹，甚至出拳擊打一棵龐大槐樹的樹干，試圖教果兒露出破綻，一時間樹葉沙沙，驚鳥飛啼，靜謐的花園頓時熱鬧起來。

　　暗處的果兒唇角翹起，眼中依舊是那份不變的驕傲自信。

　　她的“坐成山河”極為精妙，別說不通幻術(shù)的普通人，有時就連師父都看不出破綻。小小薛和沾，果兒絲毫不懼。

　　而尚不知已被果兒看扁的“小小薛和沾”，此刻已經(jīng)認(rèn)真地檢查完了園中的每一棵樹，卻仍舊沒發(fā)現(xiàn)果兒的一根發(fā)絲。

　　他擰著眉，不由懷疑起自己的猜測是否有誤，果兒難道已經(jīng)離開了這個園子？

　　正想著，許是方才打數(shù)驚鳥的動靜太大，前院跑來了幾名青衫仆僮。

　　仆僮們年紀(jì)雖小，眼力卻極佳，一眼便瞧見了薛和沾身上的緋色官袍，于是忙收斂了被人擅闖花園的怒氣，老練地?fù)Q上笑臉：“郎君可是迷路了？咱們化碧樓午間便可開門迎客，郎君不若隨小人往前廳稍待?！?p>　　薛和沾泰然頷首：“也可。”

　　全然沒有青天白日翻墻越戶被主人家抓個正著的尷尬，一甩袍袖邁著四方步，瀟灑地跟著仆僮向前院而去。

　　果兒被這看似儒雅風(fēng)流實則厚臉皮的行徑震驚，暗道什么大理寺少卿、長安貴公子，金玉其外罷了。

　　然而就在那緋色身影即將消失在青石小徑的轉(zhuǎn)彎處時，一只驚鳥撲簌簌飛過，一坨鳥屎準(zhǔn)確無誤地甩在了果兒的裙擺上，果兒震驚之下，下意識地低頭去看。

　　就在這個瞬間，薛和沾如腦后生目一般，猛地察覺到什么，轉(zhuǎn)過頭來，便見墻邊那一叢綠竹中，隱隱竟有兩點紅光晃動。

　　薛和沾凝眸，腦中瞬間浮現(xiàn)出果兒與他交手時，耳畔那兩枚靈動的南紅耳珰。

　　薛和沾唇角的弧度擴大，笑意自眼底擴散，這種千回百轉(zhuǎn)方能解謎的快樂，他已經(jīng)好久沒有體會過了。

　　只一瞬間，當(dāng)果兒再度抬頭，便見薛和沾大步流星直奔自己而來。

　　果兒暗道一聲不妙，輕盈靈巧的躍起，薛和沾眼前的綠竹便似瞬間被怪力撕裂一般變形扭曲，最終顯現(xiàn)出人形，飄然越過墻頭。

　　“還想逃？”

　　薛和沾眸光一凝，縱身躍上墻頭，再次毫不猶疑地出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