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手帕

　　這張蛛網(wǎng)的第一根絲是從什么時候織起的呢？

　　蘇羨的指甲陷進掌心的軟肉里，她習慣用這些細密的疼痛來讓自己的頭腦保持清醒。

　　來到這個世界后的一幕幕在她腦海中重新被翻過，她試圖在這團亂麻中揪出最開始的那根線頭。

　　剛從這個世界醒來時她便接到任務密令，密令上的內(nèi)容她已爛熟于心：

　　“密：三月癸卯，至玉京城內(nèi)蘇昌輔之府，扮其女蘇羨于癸酉出閣。夫為新任尚書主事江渙，察其行異，六月戊辰前除之，勿使他人知其死之非常也?！?p>　　于是她趕到蘇府，趕鴨子上架般和臨時塞給她的小丫頭梅香一起學了一個月的禮儀規(guī)矩。直到此時，事情還能和蘇昌輔話中的意思對得上。

　　思及梅香，她的拳驀地收緊，指甲陷得更深，緊抿著唇。

　　她輕輕晃了晃頭，阻止了即將漫散的思緒，強迫自己繼續(xù)復盤過去。

　　今日發(fā)現(xiàn)的最大問題在于蘇昌輔說這個任務實際是她的單人任務，那么梟的出現(xiàn)就是偏離正軌的起源。

　　少年總是咧著嘴，帶著燦若暖陽的笑容嘰嘰喳喳與她講話的模樣，原來不知不覺間就印在了她腦海里。她剛一想到他的名字，就連帶著從回憶里牽連出那個笑容。

　　他就是帶著那份澄澈溫暖的笑容，編織出第一個謊言。

　　他說他被安排配合外圍，因著他和原主鳶本就是一個小隊，她便輕而易舉信了這個消息，理所當然地將負責跟蹤江渙的部分交給他。

　　可他根本沒接到這個任務。

　　影刃閣對每個成員下發(fā)的密令都是絕對保密，即使是隊員也不能相互刺探，他又是如何得知她的任務內(nèi)容？

　　她有些煩躁地按壓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用力揉了揉。

　　不對不對，她的腦海中一直有個聲音反駁，就算是梟真的不知通過什么手段得知了她的任務，他如此想方設法地參與進這個任務的動機是什么？明明他們一起查了兩個月，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難不成這個破任務背后還有什么她所不知的內(nèi)情？

　　她覺得這個猜測有些荒謬。

　　她一直覺得這個任務無聊透頂，當初要不是因為梟說完不成任務可能整個小隊的處境都會陷入危險，她才懶得把這狗屁任務當回事，如何至于像現(xiàn)在查來查去累的要死，結(jié)果卻和擺爛也沒多大區(qū)別？

　　他的狀態(tài)變化倒是明顯，驅(qū)使他加入的動機消失了？

　　之前他一直用鶯未知但可能糟糕的狀態(tài)催著她向前，但已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沒再提及此事。昨日她提起時，他的表情也有一瞬不自然。他大約早已知曉鶯的情況，只是選擇隱瞞。

　　也許是她多心了，她想。

　　可能他真的只是出于隊友之情想要助她一臂之力，卻因得知隊長的消息而變得消沉。

　　中間他消失的時間大概就是去完成組織交給他的秘密任務。

　　至于他怎么查到的她的任務……畢竟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絕對保密也不過是原主鳶腦中留下的記憶，她始終都并未曾有時間真正接觸影刃閣。

　　這樣解釋，事情似乎能說得過去，可她總覺得哪里有問題。

　　正要細想不對勁的地方，馬車突然急停，神游天外的她身子沒坐穩(wěn)，撞在車廂上發(fā)出輕微的悶響。

　　“怎么了？”她揉著被撞到的關(guān)節(jié)問。

　　“實在抱歉，夫人，”駕車的小廝聲音惶恐而恭敬，“前面看起來是何大人的馬車，按規(guī)矩咱得避讓?！?p>　　“何大人？”蘇羨心頭一動，“將軍府那位？”

　　聽到小廝肯定的答復，蘇羨透過車簾的縫隙瞧了瞧，一輛看起來便盡顯精致典雅的馬車緩緩駛過，上面卻不見什么標識。

　　“你如何認得出這是何大人的馬車？”待車又開始向前，蘇羨好奇發(fā)問。

　　“回夫人，小的……小的曾經(jīng)見過。”他言語中帶著畏縮，“兩年前，何家少爺乘這車出街時，小的因避讓不及被抽了幾十鞭子，后來……就記住了。”

　　蘇羨皺了皺眉，“何維興無官無職，怎么能乘坐如此規(guī)制的馬車？”

　　“本來這馬車只有大將軍才能坐，但是將軍因愛護兄弟子侄，特向皇上求了特許，何家少爺常借此夸耀?！?p>　　想起聽過的關(guān)于何維興的事，蘇羨打心眼里生出嫌惡，不愿多提，唯恐臟了自己耳朵。

　　當車子停在江家門口，蘇羨一掀車簾就見到正在門口張望的竹影。

　　“夫人，你回來啦。”竹影的笑容干凈恬淡，聲音不大，但能聽得出期盼與欣喜。

　　她上前迎接，眼睛一直往蘇羨身后的車廂里瞧。

　　蘇羨胸腔里像是擠碎了一只皮肉泛青的橙子，心臟泵出的都是極酸的汁液。

　　她拉過竹影往里走，努力組織言語：“別瞧啦，你梅香姐姐沒跟我回來?！?p>　　竹影有些失落地點頭，卻沒多問。

　　蘇羨狀似隨意地提起：“她有沒有和你提過家里？”

　　“沒呢。”竹影小聲回答。

　　蘇羨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fā)，“梅香的阿娘病了，所以我準許她回家照顧阿娘，等病好了她才會回來?！?p>　　竹影猛地抬起頭，一眨眼眼眶就紅了一圈，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說，又抿了起來。強忍住的淚水在眼圈中漾開，發(fā)紅的眼尾和鼻尖襯得一張小臉更白。

　　“舍不得？”

　　“嗯?！?p>　　她低低應著，下意識點頭。一低頭，眼里蓄著的淚便再也強留不住，一顆顆砸下來。

　　蘇羨轉(zhuǎn)過視線往前走，嗓子發(fā)緊，清了清喉嚨才說出話來：“等她把阿娘照顧好就回來了。你要是想她，我們改日去找個比較靈的寺廟替她拜一拜，求菩薩讓她阿娘早日康健?！?p>　　竹影跟在她身后點頭，想到她看不見，用衣袖揩了揩眼淚低低應道：“好。”

　　蘇羨瞥見地上她一直悄悄抹眼淚的身影，長長嘆出一口氣：“想哭便哭出來，你才多大點兒，不要總憋在心里不說話。”

　　竹影在后面不出聲，走過二三十步才帶著哭腔問起來：“怎么辦啊夫人？我給梅香姐姐準備的帕子馬上就繡好了，我該怎么送給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