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吐蕃人2
蘇令瑜真覺得劉寶傷這小孩,身上有點(diǎn)神通在,搞不好是什么紫微星下凡。整個衙門的人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的事,回回都能讓她撞明白。
劉寶傷發(fā)現(xiàn)死者身份,純屬意外。她被她娘抽過一頓以后,原本是老實了,小孩子忘性大,案子既然移交官府,她很快就恢復(fù)了跟伙伴們胡瘋亂玩的常態(tài),只是不敢再往荒院子那個方向跑了。那天官府張貼新的告示,描繪街心死者的面目,劉寶傷路過告示欄,就看了一眼。
圍觀告示是老百姓日常不可缺少的消遣之一,劉寶傷到的時候,告示欄前已經(jīng)圍起了厚厚一圈人。她想起那天死尸的慘狀,雖然仍舊害怕,但好奇心還是占據(jù)了上風(fēng)。劉寶傷在大人們一叢叢的腿里鉆來鉆去,想要進(jìn)去看一眼那個死掉的人究竟長什么樣。
鉆著鉆著,她不小心撞到了其中一雙腿上,那雙腿相當(dāng)結(jié)實,扒拉到的第一時間,就讓劉寶傷感受到了不同,她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腿的主人也低頭朝她看了過來。如今是秋涼天氣,但到底沒冷,大家的衣服都還輕薄寬袒著,這人卻裹得較為嚴(yán)實。當(dāng)天稍微下了點(diǎn)雨,他戴著斗笠,陰影下一雙眼睛鷹隼般銳利,直直看著劉寶傷。那一瞬間居然嚇到了她。
劉寶傷很快縮回了手,往一邊鉆去。那個人的面目異于中原人,但大唐往來的異鄉(xiāng)人太多,劉寶傷無法光靠面容分辨他的來歷。過了不多時,圍觀的第一批人散去的時候,那個男人也跟著走了。全程并不引人注目,大概只有劉寶傷注意到了他。
有了上次的教訓(xùn),劉寶傷覺得還是不要貿(mào)貿(mào)然跟上他比較好。她先是仔仔細(xì)細(xì)看了一下告示上死者的面貌,而后把死者和那個男人的樣子都在心里反復(fù)記幾遍,回家就跟街坊四鄰打聽起來。各位老丈大娘郎君娘子呀,長這樣的不是中原人吧?
問來問去,終于是給她問著了,有個早年走商隊見多識廣的郎君告訴她,死掉的那個人看官府告示說是個吐蕃人,至于她看見的那個人,說不定是突厥人。突厥人擅騎射,下盤健壯,目如鷹隼,膚色深而須發(fā)蓬勃,滿臉的兇相。劉寶傷越聽越覺得,這跟她看見的那個人分毫不差。郎君又問她是在哪兒看見的那人,劉寶傷照實說了,郎君嘆道:“我朝雖與突厥通商,但互市之地多在邊關(guān)左近,今年這種多事之秋,交城出現(xiàn)突厥人,很難不讓人往倒霉事上想啊!搞不好那個吐蕃人就是他殺掉的,這是來看看官府有沒有順藤摸瓜找到他,唉突厥和吐蕃那是左胳膊碰右肘子,看起來親兄弟似的,其實不對付得很?。∧蔷湓捲趺凑f來著,哦,不怕陪兄弟吃苦,就怕看兄弟享福!知道不?”
那郎君不等劉寶傷回答,哈哈大笑兩聲走了,估計是被自己有趣到了。他這番話開玩笑的成分很高,但劉寶傷卻是實實在在聽進(jìn)心里了,當(dāng)即就把她那群小伙伴們又喊到一起,讓大家關(guān)注關(guān)注,城里有多少突厥人。
恰巧由于蘇令瑜召集過城中浮浪之輩的緣故,如今的乞丐混混之流都對縣衙需要的信息十分敏感,劉寶傷雖是幼童,所言取信不足,但他們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竟也非常樂意去順順一個孩子說的信息。此時蘇令瑜集合浮浪力量的決定就顯得很有先見之明,短短兩天時間,全程的突厥人都被盯上了。這些比任何線人都更加無所事事的野生眼線,能三五一群成天到晚盯著一個人的動向,能為了偽裝不厭其煩地做所有事,有閑情逸致巨細(xì)靡遺地記下觀察對象所有行蹤。
并且,沒有人會對小孩子設(shè)防。
劉寶傷東奔西跑,從每個人口中搜羅不同的情報,很快成為了掌握信息最多的人。她不識字,就在阿娘洗衣服的時候搬個小凳子坐在院子里,用樹枝在夯土地面上涂涂畫畫,用這種方法把她知道的所有突厥人的行蹤整合了一遍,從中梳理出了一個格外可疑的人。
出現(xiàn)在這里的突厥人,多半是以經(jīng)商名義進(jìn)入,但這個突厥人既沒有營生,也沒有日常交際的朋友。這種深居簡出獨(dú)來獨(dú)往的生活,對于一個身在異國的人來說是很不正常的。劉寶傷回憶了一下盯著他的那幾個人分別是誰,找了個時間去跟他們一起盯梢。雖然覺得小孩兒不該湊這個熱鬧,但對于這些并沒有啥大事可干、真正游戲人間的人來說,也不過是捎帶手的事。其中一個老江湖假裝劉寶傷是女兒,在身邊帶了一天,不僅沒有穿幫,還讓他出來閑逛的行為合理了幾分。
跟在他身邊看了一天,劉寶傷首先確定了那個突厥人正是她在告示欄前碰到的那個,其次確定了這個人的行蹤確實怪異。他每天除了在屋子里睡覺,就是到門口右拐街角的餅食攤吃兩頓羊肉湯餅。由于沒有更多信息,也沒法現(xiàn)在就跑他家里去看兩眼。劉寶傷想來想去,決定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在他最常去的這家餅食攤蹲一蹲。
反正她不上學(xué),她阿娘也不叫她幫忙干活,劉寶傷也有得是時間,一天到晚有事沒事就跑那兒蹲一蹲,順便和附近的小孩打成一團(tuán)。街上玩鬧的孩子很多,也沒什么人注意她。她倒是借此時機(jī)把這個餅食攤好好了解了一番。攤子的老板擅長做番邦食物,常有吐蕃人和粟特人來他的攤子用餐。除了那個突厥人來吃飯的時候,劉寶傷大多只是繞在墻根后面聽他們說話。就在這日,兩個吐蕃人一邊吃烤餅一邊用吐蕃語聊天,他們結(jié)賬走人后,攤主跟伙計笑起來,“那倆吐蕃佬說,前陣子死在大街上的那個吐蕃人,是來這兒賣羊毛的。簡直胡說八道,賣羊毛的早走了,哪還有留在這兒的!”
劉寶傷的耳朵當(dāng)即就豎了起來。她往那兩個吐蕃人離開的方向張望兩眼,還能看見個背影,她拔腿就追了上去。萬幸那兩位仁兄雖說漢話一般,但勉強(qiáng)還算能交流,劉寶傷手腳并用比劃著,他們大概理解了她的意思,就給她指了個方向。那是個布行,按照他們的意思,那個吐蕃人跟這家鋪子做過生意。
“可是那家鋪子已經(jīng)關(guān)張了?!眲殏噩F(xiàn)了當(dāng)日的愁眉苦臉,“關(guān)張了,不就什么也問不到了嗎?我就向街坊四鄰打聽,這鋪子老板搬到哪里去了。但聽說他是一夜之間搬走的,甚至鋪子也沒有盤出去,人就不見了。也沒人提前聽說過他要搬家什么的,太奇怪了。但是附近做生意的人都說,最近確實見過一個吐蕃人來,他的漢名叫秦可律。因為這個季節(jié)不是走商的時候,所以都有些印象。”
“可是如果他們見過死者,怎么會認(rèn)不出告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