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祖母

　　翌日。

　　林羽書提早去了老夫人那邊。

　　老夫人身體本就病重虛弱，難以承受刺激，他需先精心鋪墊，緩緩引導(dǎo)，方能促使林鵲聲前來相認(rèn)。

　　林老夫人是名門之后，書香世家，祖父曾是先皇時期的第一御史，家中家風(fēng)嚴(yán)正，也就養(yǎng)成了她自小一絲不茍的性子。

　　成婚后，林老夫人扶持著還是探花的丈夫一路走來，手段雷厲風(fēng)行，管家治宅樣樣精通，將林府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條，教育出的兒子也都德才兼?zhèn)?，成為朝中棟梁?p>　　也因此，林老夫人成為了皇帝欽賜的一品誥命夫人，是京都貴女們該學(xué)習(xí)的榜樣。

　　她膝下三個兒子，卻一個女兒都沒有。

　　林鵲聲出生后，是家里唯一的女孩，林老夫人幾乎將所有的慈愛和破例都給了她。

　　從她走失的那一年開始，老夫人整日思念自己的小孫女，想聽到她的消息，卻又害怕聽到她的消息，憂思過重，終于一病不起。

　　自那以后老夫人的身體便每況愈下，整日精神懨懨，將掌家大權(quán)也全權(quán)交給了林鵲聲的母親何氏。

　　今日難得她精神頭好，才起來坐了半個時辰，就聽見下人通傳大少爺過來請安了。

　　林老夫人斜倚在榻上，滿頭銀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用一支鑲著祖母綠的金簪別住，額間系著一條紅錦為底，金線鳳凰牡丹紋樣的抹額，看著今日精神不錯。

　　林羽書俯身行禮：“孫兒見過老夫人?！?p>　　這么多年了，林老夫人心中雖知道當(dāng)年之事不能全怪林羽書，卻還是無法以從前的親近態(tài)度對他。

　　若不是他偷偷帶著阿鵲出門，連個下人都不帶，也不至于阿鵲至今都杳無音訊。

　　她沉沉地嘆了一口氣：“起來吧?！?p>　　“我知道你日日都來探望，只是身子骨實(shí)在不利索，便未曾見你?！?p>　　“若沒什么要事，往后也不用常來了。”

　　林羽書道：“孫兒知道這些年因?yàn)榘Ⅸo的事，老夫人對孫兒多有責(zé)怪?！?p>　　他低下頭：“老夫人怨我，母親怨我，我自己也怨我自己，當(dāng)初為什么要私自帶著阿鵲去看花燈?！?p>　　舊事重提，老夫人心中想起當(dāng)年雪人兒一樣的團(tuán)子，小小一個整日圍在自己膝下“奶奶”“奶奶”地叫，那笑臉甜甜的，如今想起來卻叫人酸澀異常。

　　“好了，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就別再提了?！?p>　　一滴晶瑩的淚珠從林老夫人的眼角滑落，沿著布滿皺紋的臉頰緩緩流下，留下一道濕潤的痕跡。

　　她說著別再提了，可還是忍不住道：“若是我們小鵲兒還在，如今也到了該出嫁的年紀(jì)了?！?p>　　“當(dāng)初與五皇子定下的婚約，也怕是要便宜林默了?！?p>　　到底是身體虛弱，才說了沒幾句話，林老夫人便咳嗽起來。

　　林羽書急忙上前倒茶，輕拍著林老夫人的背順氣：“老夫人別生氣，我今日來確實(shí)有一件事?！?p>　　“何事？”林老夫人問道。

　　林羽書輕聲道：“我們阿鵲，昨日回來了?！?p>　　“誰？？”林老夫人幾乎懷疑自己耳朵咳出了問題，難以置信地一把拽住林羽書，“你說誰回來了？”

　　她蒼老混濁的眼睛一瞬間迸發(fā)出了光彩，眼角閃爍著晶瑩的淚光，仿佛有無數(shù)顆細(xì)小的珍珠在眼眶中滾動。。

　　林羽書輕輕握住老夫人的手，對上她的眼睛：“是阿鵲，阿鵲回來了?！?p>　　林老夫人一瞬間呆愣在原地，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聽到了什么，急匆匆地就要站起來，卻又跌坐回了塌上：“我的乖孫女在哪啊，怎么不來見我啊……”

　　“她是怨奶奶這么久都沒找到她嗎……”

　　“乖鵲兒，見見奶奶吧，奶奶想你啊……”

　　林老夫人哽咽不止，身體微微顫抖，淚水不斷地從眼中涌出，壓抑了多年的思念瞬間噴涌而出。

　　林鵲聲早就等候在門口，此時聽見動靜，急忙沖了進(jìn)去。

　　“奶奶！”

　　她一把抱住塌上淚流滿面的老人，也紅了眼眶：“奶奶，小鵲兒回來了?！?p>　　“我不怪您，我怎么會怪您呢，您是全天下最好的奶奶?！?p>　　林老夫人眼中含淚，滿是皺褶的手撫上了林鵲聲的臉：“是我的小鵲兒嗎？”

　　“我的小鵲兒真的回來了？”

　　“我是不是在做夢?。俊?p>　　林鵲聲掀起衣袖，那是林羽書專門找人為她做的胎記，與她幼時的胎記一模一樣。

　　她想讓林老夫人看到：“奶奶你看，元寶?！?p>　　林老夫人卻看也不看，拉下來她的袖子，一把將她摟入懷中。

　　她淚眼婆娑：“我的孫女，我怎么會認(rèn)不出來？奶奶只是沒想到，這么多年了我的孫女居然回來了?！?p>　　林鵲聲心頭大慟，自己的親生母親認(rèn)不出自己，奶奶卻連胎記都不用看。

　　看著這些年因?yàn)樽约荷眢w越來越糟糕的老太太，林鵲聲平生第一次有了悲傷的情緒。

　　心頭的酸澀幾乎像浪潮一樣涌上來，兒時祖母對她的偏愛也慢慢浮上心頭。

　　原來她不是不記得過往種種，只是后來的遭遇太過不幸，讓她將當(dāng)初的幸福都深深地鎖在了心底，

　　這些年她從未向任何人訴過苦，可如今在祖母溫暖而熟悉的懷抱里，那些痛苦記憶又重新涌現(xiàn)。

　　她緊緊環(huán)住祖母，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祖母我好想你?！?p>　　老夫人心疼的都快碎成幾瓣了，她摸著林鵲聲的臉問道：“我的小鵲兒，這些年肯定吃了不少苦吧？”

　　林鵲聲想起當(dāng)年被人牙子毆打的痛，被火灼燒的痛，被斷掉的房梁砸在身上的痛，被乞丐打斷手腳的痛，冰天雪地里在地上爬行的痛。

　　太苦了……

　　若是不回到林家，不回到奶奶身邊，她都不覺得自己曾經(jīng)竟然有那么痛苦……

　　她瑩白的小臉滿是淚痕，仰頭看著蒼老的祖母：“太苦了奶奶，還好我找到你們了?！?p>　　林羽書在一旁看著祖孫倆哭成一團(tuán)，也幾乎落淚。

　　這些年他背負(fù)著弄丟妹妹的壓力，面對著家人的怨責(zé)，自己心中也滿是愧疚。

　　這樣沉重的負(fù)擔(dān)幾乎壓的他喘不過氣。

　　如今的阿鵲雖然是假的，可不知道為什么卻好像給了他一絲喘息的機(jī)會。

　　可這樣片刻的釋然也不過是偷來的，他抬眼看向窗外，冬日的太陽高懸，卻無法給人絲毫溫暖。

　　迎著光，他閉上了眼，眼角落下一滴淚。

　　阿鵲，是哥哥對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