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食色之虹（三）
一個月前。
一條河，將果園和一個小村隔開，那河水不深，幾塊相隔的石頭就變成了橋，橋上一個小女孩正踩在石頭上洗著衣服。而在橋下游，幾個被家人安排了看果園的小孩子摘了瓜果正吵著鬧著來到河邊清洗。
為首的一個高個的男孩兒不斷帶領(lǐng)著大家把瓜果往河水上游拋，然后看著瓜果在女孩兒身邊砸出水花再看它們順水流下來。那女孩兒雖然被水花濺了一身但是也不惱不怒，就像旁若無人似的繼續(xù)洗著衣服，直到一個蘋果卡到上游的石橋上。
這個高個男孩兒正是喜哥兒，而那個洗衣服的小女孩則是欣彩。
“喂，半瞎兒，幫忙把蘋果扔下來?！毕哺鐑簺_著欣彩喊道。
欣彩聽見喜哥兒呼喊，把蘋果順水飄下來仍舊繼續(xù)洗衣服。喜哥兒接到蘋果不但沒有道謝反而繼續(xù)不依不饒的往橋邊拋著蘋果，仿佛他們欺負欣彩就是天經(jīng)地義。
此時一個背著包袱的老者從橋上路過，那孩子們見有大人過河也不停息，直將水花濺了那老者一身。老者開始并沒在意，還以為是孩子們鬧著玩，等過了河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些孩子這么做都只是在針對欣彩。
“你們這些頑皮的孩子，為啥欺負一個女孩子呢？”老者看孩子們驕縱，忍不住問了一句，誰知那幾個孩子卻并不知錯。
“她是個半瞎兒，我們就是跟她玩玩兒，不是欺負她。”喜哥兒見老者似有“管閑事”的想法，識趣的停了手笑著說，反而再次引起孩子們一片哄笑。
“如果是換做你們的眼睛有殘疾，你們希望別人去嘲笑你們嗎。”老者用過來人的口吻勸誡道。
“我們眼睛都好好的，才不會變成跟她一樣半瞎呢?！毕哺鐑赫f完又是一陣哄笑。
那老者聽罷嘆了聲氣，然后搖搖頭過河去了。
孩子們見老者走了，立刻又恢復了興致，紛紛將瓜果往欣彩身邊拋，直到不知怎的天空忽然暗了下來，這時不知是誰指著天空喊了一句“彩虹”，所有的孩子才都住了手一起仰頭往天上看。
本來天又沒有下雨，怎么可能會有彩虹呢，可孩子們抬頭望去，還真看見黑暗的天空中一條七彩的彩練正散發(fā)著七彩的光芒。那條彩練雖然跟彩虹一模一樣，但是卻并不是像一彎拱橋一樣掛在天上，而是像一條七彩的緞帶一樣隨風飛舞，變成各種模樣。
孩子們第一次見這么奇怪的彩虹，一個個欣喜不已，甚至都忘了撿從上游飄下來的瓜果，任由他們穿過小腿間飄到了河下游。
“半瞎兒，快看彩虹啊，七種顏色漂亮極啦?！毕哺鐑簺_欣彩喊，喊聲剛落，又是一陣哄笑，因為他們知道欣彩根本不可能看到彩虹的顏色。
但是欣彩并沒有抬頭去看彩虹，而是將衣服都收進籃子里準備離開，因為欣彩知道如果她抬起頭只會換來另一陣哄笑，雖然衣服還沒洗完仍然提著籃子走了。
孩子們見欣彩走了，哄笑著起哄了一陣復又繼續(xù)關(guān)注那彩虹，這時他們才發(fā)現(xiàn)彩虹已經(jīng)飄落到了觸手可及的高度，孩子們正要伸手去夠那彩虹時卻忽然吹來一陣疾風，彩虹立刻就被風吹向了果園的方向。
“去追彩虹呀?！毕哺鐑阂宦曁柫睿械暮⒆觽兌奸_始往果園方向跑。
當他們跑到果園的時候發(fā)現(xiàn)彩虹已經(jīng)飄出了果園，孩子們只好快速穿過果園繼續(xù)追逐。當他們出了果園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天空已經(jīng)變得再次明亮起來，此時的空中蔚藍無垠，只有幾片白云掛在天邊，而那條奇怪的彩虹已經(jīng)不見了。
正當孩子們奇怪的時候，他們發(fā)現(xiàn)原來那條彩虹竟然落到了草地上。那彩虹如同一條七彩的絲巾，又如同一條在水里蕩漾的魚，在草地上蕩來蕩去。
“彩虹是我的！”喜哥兒一聲大吼，將已經(jīng)跑去追彩虹的孩子們喝住，自己跑過去將那彩虹撲到了懷里。
眾孩童只見那彩虹忽然發(fā)出絢爛的光線，將喜哥兒整個罩了進去。當光線消退的時候，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喜哥兒正呆呆的站在原地。
而那條彩虹已經(jīng)不見了。
“咦，彩虹呢！”喜哥兒只覺光芒一閃，發(fā)現(xiàn)懷里的彩虹竟然不見了，喜哥兒以為彩虹又跑到別處去了，于是便忙回過頭去，卻看見身后蔚藍的天空下，青綠色的草地上，小伙伴們正在朝他那跑來。
接著他發(fā)現(xiàn)眼前似乎出現(xiàn)了幻覺，蔚藍的天空和青綠色的草地正在褪色，甚至連那群奔跑的伙伴的笑臉全都變成了灰色……
……
喜哥兒的講述讓徐霞客和樂樂游游再次確認了虹魚的存在，不過也令他們雙雙哭笑不得。調(diào)皮搗蛋的壞孩子一直嘲笑別人，誰知反害自己栽了跟頭。這次的偶然意外應(yīng)該讓喜哥兒真正的接受到了教訓。
因為是突然遭遇的狀況，徐霞客對虹魚了解并沒有很多，但是樂樂游游又怕突然出現(xiàn)讓喜哥兒父母再次擔驚受怕，而且老君爺爺也曾說過要樂樂游游不要太過招搖，以免嚇到那些膽小的凡人。所以樂樂游游暗中告訴什么，徐霞客就說什么。
“這么說虹魚寄居在喜哥兒的眼睛里還不到十天，事情倒還好辦?！睒窐酚斡握f，接著徐霞客對喜哥兒的父母復述了一遍。
“此話怎講？”喜哥兒爹爹問。
“現(xiàn)在虹魚還沒有和喜哥兒眼睛融為一體，所以還不能吸收喜哥兒身上的營養(yǎng)精華供給自己，所以祛除虹魚倒還簡單，如果一個月之后虹魚和喜哥兒的眼睛完全融合，那喜哥兒就很難再看到顏色了。”
“那現(xiàn)在應(yīng)該怎么辦？”
“餓著?！毙煜伎蛷褪鰳窐酚斡蔚脑捳f。
“餓著？”
“對！”徐霞客繼續(xù)復述樂樂游游的話：“虹魚以色彩為食，如果一直不看陽光，十天后虹魚就會自己從喜哥兒的眼睛里出來了。”
“恩公的意思是要讓喜哥兒連續(xù)十天都閉著眼睛嗎？”喜哥兒的爹爹問。
“不僅僅如此，最好還是用布帶蒙住眼睛，在最黑暗的暗室里待著，保證看不到一絲的光線才行。這樣堅持十天虹魚應(yīng)該就會自己出來了，到時候我會再來的?！毙煜伎蛷褪鲋鴺窐酚斡蔚脑捳f。
說完徐霞客和喜哥兒的父母又客套了幾句便起身告辭，喜哥兒父母見天色不早要留徐霞客吃飯也被徐霞客推辭了。
途中，太陽已經(jīng)西斜，金色的陽光照在地上，將道路染成一片金黃。照在徐霞客身上，讓人感覺到說不出的溫暖。
可是徐霞客走著走著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開始嘆氣起來。
“怎么了霞客哥哥？”樂樂心思最細，察覺到徐霞客的嘆息后第一個發(fā)問。
“我在想喜哥兒的眼睛雖然看不到顏色，但是十天后就能痊愈?？赡莻€喜哥兒所說的善良的小女孩的眼睛我們又有什么辦法呢？正是因為想到這個，所以我才嘆氣?！?p> 徐霞客還沉浸在無可奈何的情緒中的時候卻聽見樂樂游游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樂樂游游，你們?yōu)楹伟l(fā)笑？”徐霞客非常詫異。
“霞客哥哥你有所不知啊。有句話叫以毒攻毒，虹魚雖然以顏色為食，可是你可知道它流出來的淚水可是醫(yī)治色盲這類眼疾最好的良藥呢！”樂樂游游非常自豪的向徐霞客解釋說。
“真的嗎？那可真是太好了，怪不得剛才你們跟喜哥兒的父母說十天后再回來。我還以為是回來收服虹魚，原來你們說的是回來取虹魚的淚水啊！”徐霞客恍然大悟的說。
旅途中又是兩聲清脆的笑聲。
徐霞客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天黑了，徐母早已做好飯等待。席間，游游只顧悶頭吃喝，樂樂則在一旁和徐霞客一起將虹魚的怪事跟徐母講了一遍，聽得徐母連連稱奇。
這邊徐霞客在家中陪母親，那邊喜哥兒已經(jīng)蒙上黑色的布帶被關(guān)在了暗室里。
起初看不見色彩就已經(jīng)讓足夠喜哥兒難以接受，而現(xiàn)在完全看不見的日子讓喜哥兒開始體驗到真正盲人的世界有多么的艱難。
在喜哥兒十幾年的時光里，弱者永遠都是喜哥兒嘲笑的對象，可如今喜哥兒也成了被自己嘲笑的弱者，而且還是被自己的伙伴拋棄的弱者。這種換位體驗讓喜哥兒開始有點兒討厭從前的自己。
蒙著布帶呆在暗室的十天是喜哥兒感覺到最漫長的十天，就像過了一年一樣漫長，直到有一天喜哥兒開始不自覺的流出淚水。
“為什么會流淚呢？”喜哥兒并沒有感覺自己在哭泣，可淚水還是汨汨的從喜哥兒的眼睛里冒出來。
喜哥兒感到害怕了，可是暗室里四周漆黑一片，喜哥兒喊了半天也沒有人回應(yīng)，一時間不由得急躁起來。
這時喜哥兒感覺到自己的眼睛癢的要命，喜哥兒使勁揉了揉眼睛，忽然漆黑的眼前忽然有了光芒，而淚水也越流越多。
“我是不是要死了？”正當喜哥兒不知所措的時候，只聽吱嘎一聲，暗室的門被打開了。
喜哥兒的父母先走了進來，緊接著便是徐霞客。
“虹魚要出來了，快把布帶解開！”徐霞客說著，喜哥兒母親急忙上去摘掉喜哥兒眼上的布帶。
只見喜哥兒的眼睛里閃爍著七色的光芒，將整個暗室照的如同白晝，而那虹魚閃爍著的七色光芒竟像一條彩練一樣從喜哥兒眼里鉆了出來在空中盤旋飄蕩起來。
徐霞客一把將在空中飄蕩的虹魚攥在手中，那虹魚被餓了十天已經(jīng)沒有力氣掙脫，也沒了力氣飛到眼睛里，在徐霞客手里掙扎了一陣，或許是知道了自己的命運，竟然流出了七色的淚水來。
這邊徐霞客從身上掏出一個小瓶來將虹魚的淚水全都收了進去，那邊喜哥兒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睛已經(jīng)能夠看到色彩了：暗室紅漆的桌子上正燃著一只漆黑色的油燈，在那閃爍著的昏黃色火焰下身穿青灰色衣服的父親正和穿灰白長衫的徐霞客一手攥著那條自己追逐過的彩虹，一手拿著一個裝著七彩淚水的小瓶望著自己，而自己身上穿著的正是一件藍色短衣。
……
一天后。
喜哥兒從家里出來來到那河邊，眼見一片萬紫千紅的野花正在盛開，黃色的月見草，紫色的喇叭花，在藍天白云下竟是如此的美麗。
這時喜哥兒想起欣彩跟他說過的話，雖然她根本看不見萬千顏色，卻能珍惜身邊的每一朵野花，而自己擁有健康的眼睛卻從沒真正在意過身邊的美景。或許人總是只有在經(jīng)歷過低谷才能更懂得珍惜平凡的生活，也才能更懂得去體諒別人的低谷。
喜哥兒看著他這些天看過的風景感慨萬千，但是他卻沒有停留，他從那石頭搭成的小橋走過河邊，因為他知道欣彩的家就在河對岸。
喜哥兒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他會去關(guān)心一個每天被自己取笑的人，更沒想到自己會為自己所做的事情內(nèi)疚，不過他今天的目的卻并不僅僅是為了道歉。
當喜哥兒打聽了好多人來到欣彩家門口的時候，卻忽然喪失了敲門的勇氣。因為映在他眼前的是半掩的破舊木門和殘缺的矮墻。透過矮墻，可以看到兩間低矮的破舊房子和干凈而簡潔的院子，這而欣彩，正彎腰站在院子里給種在天井里的菜澆水。
喜哥兒就這么看著，對他曾經(jīng)的所作所為感覺到莫大的羞恥，羞恥到當他的目光和欣彩撞到一起的時候首先想到的是躲開。
欣彩就這么看著他，她不知道這個一直喜歡欺負她的家伙會跑到她的家里來有什么目的，但是過了一會兒她還是向喜哥兒走了過來：“你有什么事嗎？”
喜哥兒心里有很多話想說，但是卻支支吾吾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最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從身上掏出一個透明的小瓶來。
那小瓶里正閃爍著七色的光芒。
“給你！”喜哥兒雙手伸出，將小瓶攤在掌心送到欣彩的面前。
欣彩接過小瓶，不明就里的看了看里面，又看了看喜哥兒。
“滴到眼睛里試試?！毕哺鐑赫f。
欣彩面對這個喜歡惡作劇和經(jīng)常嘲笑自己的的男孩，她有很多理由不這么做，但是看著喜哥兒真誠的目光她最終還是放下了戒心。
欣彩將七彩的液體向眼睛里滴了進去，只感覺眼睛說不出的舒服，就感覺自己的眼睛像一汪清澈的池水，而自己的眼瞳則是池水里飄蕩的游魚。
當欣彩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她的世界忽然變得不一樣了。
欣彩低下頭看著地上的菜，那是一種和往常完全不同的顏色，她就這么一直看著，看到臉上掛著笑，淚水嘩嘩的流了出來。
“這，這是什么顏色……”欣彩一邊流著淚水一邊喃喃的說著，一遍又一遍。
“是綠色?！?p> 欣彩抬起頭看過去，喜哥兒正微笑著看著她，而他的眼睛里也同樣盈滿了淚水……
“欣彩，對不起！”
……
江陰城外，一個背著背簍身穿灰白長衫的年輕人正昂頭向前走著。這個年輕人正是徐霞客。此時他的他已經(jīng)踏上了離家的旅程，但是母親的話卻依然縈繞在耳邊，那是他向母親講述了欣彩和喜哥兒的故事之后母親說的話。
“天下還有很多像欣彩和喜哥兒這樣的人在等著你，你在家里多陪母親一天，他們就要多受苦一天。與其這樣，為何不等解除了混沌之禍后歡歡喜喜的陪著母親呢？母親還想聽你說更多有關(guān)混沌之靈的故事呢！”
“是??！就算是僅僅為了母親，我也要快點走才行?。 毙煜伎吞ь^看了一眼太陽，加快了趕路的步伐。
而在他的背簍里，兩個一橙一綠的小家伙正呼呼睡的正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