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夫人說完之后,楊氏夫人沒有立刻回應(yīng),輕輕的嘆了一口氣之后才繼續(xù)說道:“可不是什么的,這么多年都沒有消息,我當年還以為...當年,大丫頭遠嫁賀蘭家,二丫頭進宮伺候,三丫頭給了郭家。要不是大丫頭回來了,我還真是不知道死了之后有沒有人給我收尸?。 ?p> 聲音低沉,沒有一絲哭腔。但是就是這股低沉讓整個屋子里都陷入了一陣悲傷之中。無論是楊祭酒和祭酒夫人都已經(jīng)是過了耳順之年的人了,對于死亡,他們都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楊氏夫人說的話,就是他們當年的擔心。
尤其是楊祭酒,眼瞅著自己姐姐一天比一天老去,身邊連個孩子都沒有??芍^是晚景凄涼,幾乎在一瞬間就觸動了兩人的心弦。
看著他們的反應(yīng),賀蘭敏之不由的在心中給自己的外祖母豎了個大拇指。這一手兒玩的真厲害。怪不得后世總是聽人說,她是武則天早起最好的政治支持者。真是厲害??!
“唉!阿姐也不要傷心了。這不大丫頭回來了,之兒也漸漸大了。二丫頭在宮中也總算是有消息了,您也就放寬心吧!”楊祭酒出聲寬慰到。他已經(jīng)覺得自己剛才的話說重了,趕緊往回收。
楊氏點了點頭,沒再說話。祭酒夫人接著問道:“姐姐,您不說有話和我們說嘛?
“瞧我這記性,老了,老啦。二丫頭在宮中的事情,正己有了解嗎?”遮遮掩掩的已經(jīng)解決不了問題了。在這么耗下去,楊祭酒是絕對不會自己提出這個事情的。
“阿姐,指的是什么?我...不是很明白?!睏罴谰七€是不想多說些什么。
回頭望了望賀蘭敏之,賀蘭敏之一咬牙點了點頭。楊氏夫人立刻說道:“二丫頭為當今圣上生下一子,圣上寵愛她。昨日我接到圣旨,你姐夫被提了爵位,如今已經(jīng)是周國公了。你說,圣上是什么意思啊?”
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了,就是不能夠直接都說出來而已。
楊祭酒臉色大變,用已經(jīng)沒有多少神采的目光緊緊的盯著楊氏夫人:“阿姐慎言,你可知道你現(xiàn)在,在說些什么?”
“我知道。但是我怕楊家不知道,所以來問問你,知道不知道?”
“楊家...”楊祭酒用不高的聲音重復了楊氏夫人說出的楊家兩個字。聲音不高,卻異常沉重。壓得他臉上的皺紋都微微有了抖動。
“我老了,國子監(jiān)祭酒也做不了兩天了。如今的楊家是思訓說了算,你找我也沒用?!被燠E政壇這么多年,經(jīng)歷了隋朝,武德朝,貞觀朝,到如今的永徽朝。楊祭酒和所有的政客一樣,聰明,睿智,敏銳,年近遲暮他已經(jīng)不想摻和這些事情了。
聽了這句話,楊氏夫人臉上的失望之色已經(jīng)完全流露出來。她沒想到,即使是在這里,也鎩羽而歸。咬了咬牙,就要站起身來離開。楊祭酒的意思在明顯不過了,她不想在嘗試了。
賀蘭敏之目光一凝,拉了她一把。然后低了一下頭,在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充滿自信:“外祖母離開楊家多年,思訓表舅有多有不熟,不知您可否下貼請表舅前來?”
聽到賀蘭敏之的話,楊祭酒顯得有些驚訝。眼睛看向了他的方向,已經(jīng)迷糊的雙眼看不清賀蘭敏之的面容了,但是他能夠感覺的到。如今坐在自己面前的,已經(jīng)不是當年那個不大點兒的小孩兒了。
“時光荏苒,歲月穿梭?!睏罴谰崎L長的一嘆,眼皮都有些低垂了。祭酒夫人趕緊用手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祭酒看向她,微微一笑:“我老了,你還小,回太學讀書吧!”
拒絕了,雖然他很感慨,但是他還是拒絕了,絲毫沒留情面的拒絕了。賀蘭敏之早就可以想到,不論楊祭酒在自己面前有多仁和,但是依舊改不來的是,他是個政客,一個做了一輩子官的政客。豈會因為幾句話,就改變自己的想法,豈會因為外人,來給自己招災(zāi)惹禍。
“姨母有子,甚得圣上寵愛。此次不成,讀書何用?”賀蘭敏之沒猶豫的就回了一句。
初唐和別的朝代都不太一樣,別的朝代,皇帝的兒子都是鳳子龍孫,都是尊貴的很。即便是九龍奪嫡的時候,剩下的人除了八爺黨以外,其余的人雍正也還是給了足夠的尊貴。但是初唐不一樣,先帝李世民的親兄弟,盡皆被他屠戮。當今陛下如此仁慈,他的兄弟又怎么樣?承乾太子造反暫且不提,吳王李恪已經(jīng)被殺,魏王李泰奪位失敗后,被貶囚禁,憂郁至死。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例子。唐朝的皇子不是鳳子龍孫,他們更像是蠱,被養(yǎng)蠱人放在壇子里,爭相廝殺之后有一個脫穎而出,其他的就會一一死亡。
楊祭酒清楚,所以賀蘭敏之說出來了。
“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縱使他態(tài)度已經(jīng)軟化了,但是仍舊是不想給自己找上麻煩??桃獗荛_了賀蘭敏之其中的寓意,說了句不痛不癢的回答。
“唉!”長長一嘆,賀蘭敏之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走到楊祭酒的小幾面前彎腰施禮。有些話,他不想對楊祭酒說。本來就是留著送給楊家的族長的,這些話,對于這么一個老人來說或許有點兒重了。
“您如今已然過了耳順之年,聽外祖母說,您已然向圣上乞骸骨了。您真的認為長孫太尉會護著楊家嘛?關(guān)隴太大了,沒了您,沒了可以和長孫太尉平等對話的人,您認為他還會顧忌楊家嘛?就算他會,其他人還會嗎?這大唐輝煌盛世,貞觀盛世,永徽盛世,楊家難道就要日薄西山了不成?就算您不愿在管了,這楊家很大,有很多聲音,最起碼您也應(yīng)該聽聽族長的聲音啊。不要讓這傳承了千年的世家,因為您的一次決定沒落下去。”說完之后,立刻朝著楊祭酒跪下,將頭顱緊緊的貼著地面不敢抬起。他知道,這番話已經(jīng)是逾禮了,這么對一個一心照顧自己的老人說出這么一番話,他也不好受。
或許,這就是政治吧!
當賀蘭敏之的頭緊緊的貼在地上的時候,他的心中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