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未國都城,辛城,王宮靖和宮。
應仲卿淡淡地看著地下跪著的人,歪在龍椅上,端詳著一個漂亮的酒杯子:“秀女的事兒孤也依了你們了,怎么,孤想接個姑娘過來,也是你們這些忠臣的分內(nèi)之事?”
“陛下,您已經(jīng)登九五,享有未國天下,娶一個平民姑娘尚且不妥,更何況那個女人還是辰國人?!倍Y部尚書葉成規(guī)跪著,聲音有些顫抖,他已是兩朝老臣,但他還是打心眼兒里害怕這個年輕的君主,他不似他爹未景王寬厚仁善,想來在辰國這二十年已將他鍛得鐵心鐵膽。
“哦?”應仲卿挑眉,“若孤執(zhí)意娶她呢?”
“請陛下三思。”一個聲音從角落里響起,正是楊禹賢。前兒應仲卿試探他關于丞相的事兒,他的回答讓應仲卿打消了大半對他的疑慮,不過應仲卿心中丞相的不二人選就是楊禹賢,這是朝中人人都心知肚明的,是以雖然他執(zhí)意不肯一蹴而就,而領了個御史的職位,上朝時也站在角落,但是朝中人人都對他信服。
應仲卿笑了,“也只有你膽子最大,敢直接駁回孤的意見,那么這件事暫且不談?!睉偾溆檬挚哿艘幌慢堃畏鍪郑皝碇v講子佩的事兒。孤本有意放過子佩,沒想到她竟跑去辰國死了,還留了一道遺書,說到底孤還是被子佩擺了一道,好厲害的姑娘啊,孤真是有一個好妹妹呢?!睉偾溥@話都是說給在朝大臣們聽的,其實他自己心里也知道,若是回報的探子趕在吳子佩死之前回國,他一定會下令讓薩庫勒殺了吳子佩,這是吳子佩最大的利用價值,不過這些心思他是決計不會說出來,只把責任推給周彧藍,“當年孤在辰國的時候,頤遠公主曾來辰國看過孤,在那段時間里她結(jié)識了辰國丞相周彧藍,只可惜孤那時不知道,若是孤已知道,決計不會讓周彧藍害了子佩。”
他想到吳子佩死前這一道遺書,要將他發(fā)兵辰國的計劃推后一整年,十分懊悔;又想著這周彧藍從小到大什么都有,而他這唯一還有些感情的妹妹竟然背叛了他跑去辰國找周彧藍,心中又是嫉恨,早把周彧藍平日里的好處忘得一干二凈,臉上流露出無限懊悔的神情,大臣們都看得十分真切,道陛下如此重情,頤遠公主該是確為周彧藍那奸賊所害無誤了,一時群情激奮。
朝堂上唯楊禹賢不動聲色,心道這樣一來一年后發(fā)兵辰國他便有了正當理由,頤遠公主死在辰國,加之他可以說自己在辰國備受折磨,畢竟當時在辰國王宮里的只他一人,他怎樣說也死無對證。這一年只要休養(yǎng)生息,屯兵囤糧,再做些仁政,一年后他要發(fā)兵,只需振臂一呼,朝野必定響應。咱們這位陛下心思狠毒,他父王他舅舅都遠不及他,不過也就是這樣的人,才能夠讓我楊禹賢來輔佐。
應仲卿其實也在觀察各位大臣的神色,他瞧楊禹賢面無表情,心想他大概在思考對策,楊禹賢見他看向自己,也就沖他點點頭,二人心下已經(jīng)明了,下了朝,楊禹賢就去了聽政殿,應仲卿換了套常服也來了,楊禹賢行了禮,應仲卿就吩咐他坐下說話。
“孤瞧你在朝上不言不語,不知是否心中已有了對策?!?p> “回陛下,礙于公主的遺書,咱們雖然得晚一年出兵,但是未嘗沒有好處?!睏钣碣t直接說了出兵這件事兒,應仲卿雖沒說話,卻也忍不住心里嘆道,楊禹賢料事如神,所言之事樁樁件件對我心意,實屬罕見,“一年已可以做很多事,我們這方要養(yǎng)兵囤糧,另一方要把辰國攪得越亂越好?!?p> 應仲卿其實正有此意,此刻不說,只挑眉問道:“怎么個亂法?”
“陛下久居辰國,想必也知道辰國韓苻皇叔和辰平王的糾葛?!睏钣碣t特意停頓了一下,應仲卿略一點頭,他便繼續(xù)說道,“據(jù)臣的線報,韓苻一直不服平王,伺機造反,只是這二十幾年,辰國卻風平浪靜,除了平王十九年的黨爭案和叛國案,最大的事也就是平王二十年冬,流放御文王宋孤城的事了。宋孤城自命清高,和平王政見諸多不合,是以被流放,不過臣以為,平王把御文王流放到姑洗山北,還有層用意,是怕他聯(lián)合韓苻造反?!?p> 應仲卿表面不動聲色,內(nèi)心卻不住地贊同。他在央日宮的時候,曾經(jīng)當過宋孤城的兒子,也就是現(xiàn)在的御文王宋予寒的伴讀,宋予寒和小香公主青梅竹馬,卻一直沒能在一起,定是父輩的糾葛,他們這輩卻遭了秧。宋孤城雖是文臣,平王料想他離了戊城也就不會有什么作為,但是他知道,當年叛國案,范孟秋的父親范騁愈下獄,范家險些傾倒,是宋孤城伸出了援手,如今范孟秋為暗衛(wèi)首領,如果他和御文王里應外合,也夠平王受一陣的了,若是再加上韓苻……
“韓苻狡猾,表面不動聲色,實則暗暗培植勢力,辰國朝廷表面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涌動,不知道多少股力量在暗暗博弈,我們要做的,就是把這博弈,弄到明面上來。”楊禹賢道,“咱們留在辰國的棋子,也該用起來了?!?p> 應仲卿笑了:“千萬莫要讓孤失望啊?!?p> 二。
辰國都城,戊城,王宮央月宮。
平王進來身上不爽,脾氣大,本來早朝已經(jīng)叫她罵了好一陣,好容易回去休息喝口水,又被叫進宮里,我想著挨訓是少不了的,頤遠公主的事兒,平王沒有表態(tài),不知是個什么態(tài)度,難道正是叫我去說這事兒的?
等我到了北宸殿,卻見晚櫻早就跪在下面了,我趕緊跪在她邊上,國師這也慢悠悠地走了進來,只是臉上不見什么表情。
“先說說應仲卿的事?!逼酵醯穆曇魪念^頂上傳來,“應仲卿昭告天下,說頤遠公主死在辰國,他先按照遺書所述為她服喪一年,次年即要討伐辰國?!?p> 我心中一凜,終于還是來了,應仲卿的復仇。我本想著,應仲卿縱然在辰國過了二十年寄人籬下的生活,但是我對他不錯,辰國也對他不錯,至少我們沒有把他交出去,給他吃給他住,為什么他還要出兵辰國?我悄悄去看國師,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應仲卿說是你蠱惑的頤遠公主,彧藍,可有這事?”平王此言一出,嚇得我趕緊磕頭:“臣萬萬不敢,萬萬不敢。”說著就把幼時和吳子佩相識的事挑了些緊要的和平王說了,為了洗清我“害死吳子佩”的冤屈,我只好將自己說得十分可憐,說吳子佩如何狠心甩下了我,立正清白。我見陛下還是將信將疑,只好搬出杜暮禎來,“臣與頤遠公主相視時,杜暮禎也在,臣說得是否屬實,陛下一問便知。”
平王挑挑眉:“杜暮禎最近是回戊城了吧?”
“嗯。”國師略一點頭。
“宣?!逼酵跹粤T就開始下一個話題,“御文王在安瀾,反了。”
我大驚,正想著不知今兒為何要叫上晚櫻,原來是這個緣故。辰國除了都城外,有東南西北四個哨城,分布著辰國大部分的兵力,分別是北哨安瀾、東哨羽州、西哨虞舜和南哨辟州,北哨安瀾在姑洗山北,氣候惡劣,所轄面積廣。四個哨城的兵由四個虎符調(diào)令,安瀾兵眾多,若是玄武虎符叫御文王奪去……想到這里,我不寒而栗。
“所幸趙烝然已經(jīng)叫人從小道把玄武虎符送回戊城?!逼酵醯溃安怀鲆馔?,今天就會到達戊城。”
我心上又是一驚,忙去看晚櫻的臉色,御文王叛變定然是要安瀾的兵的,可是虎符既已回戊城,趙烝然此舉必然激怒御文王。
“現(xiàn)在立刻調(diào)景陽的兵力去安瀾也來不及了,既然探子都已經(jīng)到了戊城,安瀾多半是保不住了?!逼酵跽Z氣平淡,眼睛看著晚櫻,“不過消息還沒傳過來,還不能下定論。”
晚櫻從剛才開始一直沒說話,我卻覺得她好像在發(fā)抖,悄悄把手伸過去握住她的手,讓她寬心。晚櫻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沖我扯開一個笑容,我瞧她珠子似的大眼睛里盈著淚,很是心疼,心說老天保佑,讓趙烝然能夠活著回來。
“今年必須擺平御文王的反叛,不然過了今年,明年一開春,應仲卿舉兵來犯,南北夾擊,會很難辦?!眹鴰煹馈?p> 想到應仲卿的事,我又不寒而栗,想起他一點恩情也不記,又想起子佩臨死前說的,若是她自己不死,應仲卿也會想辦法害死他,我越發(fā)后悔當年沒讓何允晟干脆淹死他。
這時兵部尚書走進來,臉色凝重。
“八百里加急,剛得的消息,御文王殺了趙將軍,奪了安瀾城…”
晚櫻身子一軟,我趕緊扶住她。
整個北宸殿寂靜無聲。
“彧藍,你帶晚櫻回去休息?!眹鴰熛铝嗣?。我心里正有此意,晚櫻已經(jīng)走不動道,此刻我也顧不得避嫌,直接抱起她直奔太醫(yī)院找孫雨霽。
“彧藍,他死了?!?p> “對,是御文王殺了他?!蔽衣曇舳兜轿易约阂膊桓蚁嘈拧N液挖w烝然并沒有和何允晟那么熟,但是一個我認識的人,就這么死了。就好像當年我迷迷糊糊醒了,葛天欹就告訴我我父親死了。就好像我母親生了我就死了。你看人命如此輕賤,輕賤到好像手里的沙子,連揚都不用揚,手一松全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