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誠對府里的人嚴加叮囑,只將我們說成是瓜爾佳家里的遠親堂兄,因嬸娘思子過度,特將我們一家招來陪伴。
有心的人借故到府里來看,都嘖嘖地嘆說我們長相驚人相似,然后旁敲側(cè)擊地打聽;無心的人也不把這個當做事情,任它穿了巷子,消失在風里頭。
這日宮里來了口諭,燕兒要我們到里頭小聚。想來她是從未聽說過有這個堂兄,更因為堂兄堂嫂都和親哥嫂相像,于是很想自己瞧瞧。我們只得硬著頭皮接了旨,打扮一身,跟著太監(jiān)進宮了。
坐在馬車里,希誠低聲對我們說:“在外頭,我叫爾嵐,你叫云馨。容佳就還叫容佳?!?p> 我打斷他:“你起的名字很造作?!?p> 希誠的臉紅了,咬著耳朵對我說:“從前想要再給我們的兒女用的。”
我一把推開他:“計劃生育啊。我們已經(jīng)有兩個孩子了,想我被開除不成?”
他笑著轉(zhuǎn)過頭。
裕佳因為是故去的瓜爾佳希誠的兒子,與這堂兄爾嵐一家無關(guān),我們只得將他放在家里。他不出聲,可是卻巴巴地望著我們,我知道他極想跟著進紫禁城去看看。容佳彎下腰對他說:“哥哥乖,下回阿瑪就帶你不帶我進去了?!痹<褤P起了嘴角,小臉上滿是信服的微笑。
我們在燕兒的宮里待了好久?;旧隙际窍U\回的話。燕兒忽然低低一嘆:“太像了,太像了?!苯又劬p輕一眨,就落下了兩行清淚。“難怪阿瑪額娘如此留你們。爾嵐哥哥竟是與我大哥有九分半的相像?!庇只仡^看我:“嫂子也是,只心性比從前的眉兒嫂嫂沉靜?!蔽业拖铝祟^,有點不知所措。
容佳有些不耐煩了,腦袋轉(zhuǎn)個不停,似乎把我們先前吩咐的話全都忘記了。我連連抓她。
燕兒卻嫣然一笑,伸手招呼她到跟前來:“讓姑姑瞧瞧你?!比缓笞チ艘话烟枪旁谒中摹?p> 希誠說:“謝娘娘賞賜。小女已經(jīng)十二有多,不比孩子了。小的平日管教不嚴,請娘娘恕罪?!彼@話一出,我真的恨不得給他一巴掌。
果然,燕兒怔了一下,低低地揣道:“十二歲了?也該找個人家了。這回子過來,替我多陪陪額娘,我也給皇上說說,決不能委屈了我們瓜爾佳家里的女孩兒。”
我的腦袋轟地一下,余下的什么話,都沒有聽進去了。
跟燕兒聊完了天,容佳竟然纏著讓她準我們在宮里四處轉(zhuǎn)轉(zhuǎn)。燕兒低聲說:“皇上雖說到熱河了,可這宮里不比別處,你們別晃悠得太遠?!毕U\點點頭。
一出來,我就給了希誠一拳:“你這個笨蛋!我容佳才多大,月經(jīng)也才剛來的。將來她還要讀大學,念研究生,念博士,進世界五百強……”說著,我?guī)缀跻奁饋?。希誠卻陰沉著臉,什么也沒說。
抬頭,容佳已經(jīng)蹦蹦跳跳往前去了。
“阿瑪,現(xiàn)在的故宮和這里相差好遠?。∩洗挝覀兦镉芜^來,老師還專門跟我講了這個御花園的故事。不過,我覺得這里美多了,沒有人和我們搶地方照相?!比菁言谟▓@里左瞧瞧右看看,又喊道,“額娘有沒有帶相機???”
我不想破壞她的興致,只自己想著事情一路心酸。
希誠拉我坐到一塊石頭上,又細心地取下我別在衣服上的手帕,墊在上頭,然后伸手攬著我的肩膀?!拔抑幸膺@樣,和你一同看日落?!彼p輕地說。上周去了一次頤和園,坐在昆明湖邊呆呆地望了天,看著湖水也變成了一塊碧藍的晴空,滿意地閉上眼睛,相互依偎。
“小丫頭,你膽子好大!”
后頭一聲巨喝,我們騰一下站了起來,四處望去。容佳抬著腦袋,認真地對著一個光額頭說:“叔叔,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個腦袋笑了起來,伸手摸摸她的頭。
希誠一見,立刻上前:“十三阿哥吉祥。”
十三阿哥愣了一愣,脫口叫道:“可是十四弟那故去的侍衛(wèi)?”
我猛地揪他,腦子進水了不成,隨便喊個爺吉祥就好了啊。十三阿哥眼巴巴地轉(zhuǎn)過來看我,我趕緊低頭,也跟著喊。他加緊了幾步,走到我跟前,我聞到了他身上一股淡淡的味道,就跟雨后初晴的青草氣味一樣。
“小的乃和妃堂兄瓜爾佳爾嵐,”他望了我一眼,“內(nèi)人兆佳氏?!?p> 十三阿哥皺了皺眉頭,指著容佳問:“你們的女兒?”
希誠忙點頭。
他便招呼容佳過去,仔細地詢問她名字和年齡,我們都捏了一把汗。
“阿瑪,”容佳忽然回頭對著希誠說,“我想去廁所?!蔽亦凉炙骸斑@么大個人了,解手這種事不要問阿瑪?!笨珊⒆訌男【秃退赣H感情極好,大凡外出,總是什么都先和爸爸說,于是吐了吐舌頭。
十三阿哥抬起了手,看了看身后跟著的小太監(jiān),張了張嘴,又合上,想了片刻,說:“小李子,帶他們?nèi)ァ!比菁驯愠吨U\,跟著小李子奔去了。
他慢慢地走近我,認真地打量了一通。我踉蹌著后退。于是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低聲問:“兆佳氏?兆佳氏?”
我笑著說:“是啊,跟爺?shù)牡崭x同姓呢,沒準三百年前是一家?!?p>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你一個從外省來的女人,如何知道我家里福晉的名字?”
我愣了一下:“我八卦咯。您是名人,咱一入京城就聽到消息了唄?!?p> “放肆!”十三阿哥低聲喝我,“我家中夫人豈容你一個蠢村婦議論?!?p> “去你媽的!侮辱我!”我一急,就破口罵了。作為一個中年婦女,溫文爾雅是個偽裝。
十三阿哥臉一沉,揚手給了我一巴掌。我捂著臉,才意識到自己不對,胤祥從小就因為母親出身低賤,總被人看不起,我是千不該萬不該罵他娘的。再摸摸臉頰,發(fā)現(xiàn)他的巴掌不重。我低聲說:“對不起啊,說錯話了?!?p> 他笑了起來,伸手拉下我的胳膊:“果然是你,除你之外,還有誰敢如此無禮。小眉。”他這一聲柔腸寸斷的呼喊讓我害怕得雞皮疙瘩都起了。
我揮揮手,還要解釋,他卻搖了搖手,心領(lǐng)神會地看著我微笑。
“這些年去哪兒了?”他往前走了半步,又回頭看我,“若是與夫婿游山玩水,不必假托亡故?!庇謬@了口氣:“你們的女兒竟如此大了,讓我想起見你的初次。”
見我不說話,他就又走近了。
“我知你如何看待你我?!彼α似饋?,“既是說了不相見不相識?!彼A艘粫海终f道,“我就徹底忘了與我談笑風生的小眉兒了?!?p> “嗯,”我踮著腳張望,想希誠他們快些回來,“是啊,我叫云馨嘛,又不是小眉兒什么的。”
十三阿哥突然扳著我的下巴,瞪著我說:“你莫要將你自己看得太重。于我,于你丈夫?!?p> 后頭有咯咯笑的聲音,我們趕緊分開,一個小男孩喊道:“十三叔,您可是回來了。弘歷今兒定要聽你細說戰(zhàn)場軼事?!蔽乙豢?,他手里還拉著容佳,驚訝地不知如何是好。身后跟著的希誠顯然也無措。我知道他想起了這十來年反復研究的清史,這未來的乾隆皇帝,就這樣巴巴地在我們面前,比我們的女兒還純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