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無云，長空如洗。
中央航校第七期飛行科的學生們標槍一般地站在筧橋機場的跑道上，這里本來是筧橋兵營的舊校場，經過半年的擴建后成為現在的飛機場——不但是航校學生們的訓練場，也是中國空軍在杭州的主基地。
時間慢慢地流逝，雖然夏日初升的太陽是如此的絢爛美麗，但如果讓誰穿著藍色的空軍制服在下面站兩個小時，也不會對它唱贊美歌。學生們心里開始暗暗抱怨，如果只是宋美齡來視察的話，只需要平常怎么做現在就怎么做，根本不用這么費事，但校長卻告訴他們，今天不但是秘書長來視察學校，而且還有杭州各界的民眾前來參觀，所以空軍必須給他們展示最完美的一面——包括穿著這身不合時令的制服。
趙鷹低聲對旁邊的方嘯云說道：“長楓，為什么還會有民眾來我們這里？這又不是菜市場，誰想來參觀就來參觀。”
陸長楓嘴唇動了動，低聲回答道：“你不記得上次捐贈飛機了？也有很多人跑來看的，這就是湊個熱鬧，覺得飛機新鮮而已。”這倒是實話，當時就算在杭州廣州這種大城市，乘坐過飛機的國人也是屈指可數，第一是國家太窮，飛機太少，第二當時飛機的安全性實在是太差——尤其是在中國這種機場地面指揮塔等配套設施薄弱的國家。就算有條件能坐飛機的人，也寧愿選擇乘船或者火車。
這時在隊伍前面巡視的教官發(fā)現了這邊的低聲竊語，厲聲喝道：“你們在說什么？都閉嘴！”
趙鷹和陸長楓立刻閉上嘴巴，這時，跑道盡頭的軍樂隊終于奏響空軍軍歌，司禮官大聲說道：“立正！”
隨著他的命令，第七期飛行科的一百五十三名學員同時腳后跟一磕，軍靴在平滑的跑道上發(fā)出“咔”地一聲響。站在排頭的第一名學員，也是整個飛行科的學員領袖冷靜地出列，大步走到從跑道盡頭走過來的一群人面前，大聲說道：“夫人，中央航空學校第七期飛行科學員將接受您的檢閱?！?p> 這位擔任引導官的學員長得非常英俊，配上那套合身的藍色制服，在陽光下顯得朝氣蓬勃。一眼望去，那些跟在宋美齡身后的杭州的名媛太太們都幾乎要為之傾倒，甚至連宋美齡都用一種欣賞的眼光看著他，事實上，數年后他將成為中國空軍中最矯捷的鷹，當他折翅的時候，整個中國都為之震動。
當然此時宋美齡并不會知道這些事情，她只是笑著搖搖頭道：“你讓大家都別這么站著了，這么熱的天，都隨便一點吧！我只是作為杭州婦女界的代表來參觀一下自己的空軍，并不是作為航空委員會的秘書長來視察。。?！?p> 這位學員顯然也是第一次見到宋美齡，他有點緊張地回答道：“報告夫人，請您對飛行科的學員們講話?！?p> 宋美齡笑了笑，并沒有再推辭，但她卻沒有登上專門為她準備的演講臺子，而是登上那架停在機場中間的已經改裝過的雙座偵察機，這架飛機就是這次杭州各界民眾捐贈的兩架飛機之一，看上去已經很陳舊，但能有這種教練機，也已經是中央航校的學員們所期待已久的，事實上，教練機的缺乏已經嚴重到制約他們完成基本飛行訓練的地步。宋美齡站在飛機旁邊的架子上說道：“在這里，我首先要對大家說聲抱歉，今天來這里的時候，日本人的飛機給我們帶來了一點麻煩，我沒能保持完美的形象和大家見面，請諸位見諒?！?p> 說到這里，學員們才發(fā)現原來宋美齡的衣服上有一些污跡，袖口也已經被撕破，奇怪的是，似乎她不特意提及，卻沒有什么人會注意到這一點。只聽宋美齡繼續(xù)說道：“不過，能給諸位帶來這兩架飛機，也是我所期望已久的事情，在這里，我們應該感謝杭州各界的民眾們，不過，他們今天來到航校，絕不是希望只看到你們的歡迎儀式，而是想看到你們飛在天上——不要再讓那些日本人的飛機給我們帶來麻煩，剛才的那種麻煩?！?p> 宋美齡的講話很快就在如雷般的掌聲中結束，但學員們那種得到新飛機的心情卻低落了許多，要知道，以宋美齡這種身份居然都會在自己國土上受到日本人飛機的襲擾，這簡直就是在往空軍的臉上吐口水，忽然之間，他們簡直就想低下頭去，不再看著眼前這群還在給自己捐贈飛機的民眾們。
這時宋美齡似乎發(fā)現了航校學員們的心態(tài)，她笑了起來，說道：“下面是不是該舉行試飛儀式了？”自從三十年代航空委員會組織大規(guī)模為空軍獻機的活動以來，就有一個默認的試飛儀式，通常會邀請一名或者更多的捐贈代表和飛行員們在天上飛上一圈，以表示自己成為空軍中榮譽的一員。
方嘯云和那位擔任引導官的學員大步走到那兩架偵察機邊上，他們兩個是昨天晚上教官們連夜選拔出來的飛行技術拔尖的學員——至少在第七期學員里面是頂尖的。在地勤人員的幫助下，一切起飛工作就緒后，方嘯云大聲問道：“有哪位先生愿意和我們一起飛行呢？”
但過了一會兒，卻根本沒有人應聲，那些西裝革履或者身著長袍馬褂的參觀團的先生們雖然知道有這個慣例，但卻是第一次發(fā)現原來自己買回來的飛機是如此的破舊——看起來似乎就要散架，而飛行員又是這么兩個年輕的家伙，坐你們的飛機，這不就是玩命么？而那些穿著長裙洋裝的名媛太太們更只是互相說著悄悄話，看來也沒這種主動站出來當一回名譽飛航員的想法。
方嘯云和那位學員又問了一遍，結果還是沒有人回答，只得無奈地站在那里，空氣中散布著一種尷尬的氣氛。看到這種情形，宋美齡忽然站了出來，說道：“既然大家都這么謙讓，那只有女士優(yōu)先啰，不如就我來吧？”
陪同的警衛(wèi)員司機和航校校長都大驚失色，陳慶云校長連忙說道：“夫人，你不能坐這架飛機的！這太危險了！”
宋美齡莞爾一笑，說道：“他們不也在飛機上嗎？我都相信他們，難道你卻不相信你自己的士兵？”
聽到這句話，校長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這時警衛(wèi)員跨前一步，提醒她道：“夫人，這種飛機真的很不安全的，你不應該這樣做，保護你是我的責任，請你。。?！?p> 宋美齡搖搖手說道：“要不你就去坐另外一架飛機，要不你就在這里等我。”然后她緩步走到那位學員駕駛的那架飛機邊上，對他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位學員立正回答道：“報告夫人，我叫周志開。”
宋美齡笑道：“那我今天就乘你的飛機了。”
望著呼嘯著飛上天空的那架可塞型雙座偵察機，方嘯云暗暗嘆口氣，心想自己可能只有獨自上去飛了。就在這時，人群中走出一個大約二十歲左右的女孩，潔白的長裙上別著一枚空軍的紀念章，方嘯云知道，這種紀念章只有為空軍作出過杰出貢獻才能擁有，看來這次捐款購買飛機這位女孩肯定出資不少。
她望了望周圍的人們，而人們也正用一種好奇而欽佩的目光看著她，中間還夾雜著一些不解，要知道，蔣夫人畢竟還是航空委員會的秘書長，這么做還情有可原，你這么一個女孩子跑出來攙和這鐘事情干什么？難道在天上這么狂飆一般地飛來飛去是女孩子該干的事情嗎？這位女孩仿佛覺察到這種想法，換著是那位叫著南宮影曦的教官，可能早就臉紅的無地自容，但她卻只是哼了一聲，毫不示弱地瞟了他們一眼，然后走到方嘯云面前，故意大聲說道：“帶我上去吧！”
方嘯云有點鄙夷地看不遠處的那群參觀團中的紳士們，心想你們到底是怎么搞的？怎么連女孩都比你們強？不過他卻也沒有想到，這似乎也不能怪他們，因為這種飛行看起來實在是有點瘋狂。方嘯云微微彎了一下腰，表示請女孩先登機的意思，然后扶著這位女孩有點笨拙地爬上這架機翼還蒙著木頭皮的老式偵察機，這時女孩低聲在方嘯云耳邊說道：“你開得慢一點，我心臟有點不好，可能會頭暈的?！?p> 方嘯云吃了一驚，心想那你還來干什么？他正要開口拒絕，那女孩把手指豎在嘴邊低聲說道：“別說出來，現在退出會被他們笑話的！”
方嘯云無奈地苦笑道：“我會注意的，不過你也要小心點?！?p> 說完這句話，他猛地拉下操縱桿，戰(zhàn)機帶著尖銳的嘯聲滑行到跑道盡頭，然后猛地往寶石藍一般的萬里長空飛去，這時，方嘯云耳邊忽然莫名其妙地響起了昨天南宮影曦唱的那首西子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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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情千縷搖曳白云鄉(xiāng)
天馬行空聲勢壯
逍遙山色湖光
鵬程萬里任飛揚
人間天上比翼羨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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