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蠢貨聰明的感覺、自負(fù)的機(jī)會,這叫扮豬戲豬,雖處世不可取,但應(yīng)敵堪為策。
柴榮裝著剛找到鄭恩的樣子,對鄭恩大叫道:“黑旦,你這個傻家伙,叫你在屋里等我,你跑到這里胡鬧什么?”遂向守正問道:“守正大人,這傻子又闖了什么禍?”
常守正正威嚇鄭恩,準(zhǔn)備敲幾兩銀子花花,見來了主家,心中高興,臉卻更嚴(yán)肅了。
他板著門官臉對柴榮上下打量一番,問道:“你是干什么的?”
柴榮說:“我是濟(jì)州客商,叫柴榮;這是我的伙計,叫鄭恩,外號黑旦?!闭f著,雙手將路引送上。
守正接過,看了引詞,又復(fù)看柴榮、鄭恩,見面貌、身材、年紀(jì)、執(zhí)業(yè),逐一相符,一點不差,方才端著官架子敲詐道:“柴客官,我們奉命捉拿紅臉欽犯趙匡胤,你這伙計將臉涂紅,又男扮女裝,我們方才拿他。他為何女扮男裝,又將黑臉涂成紅色?這不是故意轉(zhuǎn)移我們的注意力,掩護(hù)欽犯逃走嗎?他究竟是不是趙匡胤同伙,我們準(zhǔn)備好好查一查!”
柴榮打躬作揖地說道:“唉呀,門官大人??!這小子傻瓜一個,哪知道欽犯是什么?敢戲弄大人嗎?說來可笑,他上頭缺根筋,下頭卻發(fā)達(dá),從十四五歲就知道要媳婦了!他傻二巴唧,又長一身黑皮,家里又不是高官巨富,誰家姑娘愿意跟他?媒人托了一大堆,到現(xiàn)在他還是獨身。他年齡越大越想得厲害,老想啊想啊,夜里睡不著覺,腦子還能不出毛?。?p> “開初還不是很嚴(yán)重,只不過女人迷,只要有人給他說媒,讓他干什么他干什么。讓他擺酒他擺酒,讓他買衣服他買衣服。納采禮送出沒回音,問名錢給了還不知道姓啥。哎呀,為這事,他不知亂花了多少銀子,老姑遺留下來的一點資產(chǎn)都被他敗光了,結(jié)果婚事還是八字沒一撇,女人迷病卻越來越嚴(yán)重了。
“去年冬天,有人逗他取樂,說準(zhǔn)備給他介紹個姑娘,那姑娘要驗驗他是不是吃得苦,敢不敢在冰水里洗澡。他二話不說,脫衣服就跳進(jìn)了冰水里。結(jié)果,差一點凍僵,躺藥鋪高燒二十多天。最終,命是保住了,可腦子卻徹底燒壞了。
“他不再吵吵要老婆,卻哭鬧著要把自己嫁出去。說什么男人難,女人好,變成女人伴好找,非要變女人不可。他要男變女,誰能給他變得了?沒人給他變,他就偷藏女人的衣服、首飾,妝扮成女人的樣子,到處去找漂亮小伙子。為這事他不知挨過多少苦打,可就是不改。
“昨天晚上,有人逗他,說有個漂亮小伙子相中他,約定明天東門口見面。我當(dāng)場就把那人訓(xùn)了一頓,可沒料到他還是當(dāng)真了。今早上我喊他起床,一看床上沒人,就知道事情糟糕,急忙到東門來找。哎呀,若不是大人抓住他,他今天還說不定又要戳出什么大禍呢!他瘋瘋癲癲,若是亂認(rèn)亂抱亂親嘴,埋汰了人家有權(quán)有勢的少爺,還不被一頓亂棍打死!”
眾門兵見柴榮說得有趣,全禁不住笑了起來。
“我草,原來是變態(tài)狂??!”
“比你還變態(tài)!”
“說誰呀?你懷里的手帕誰繡的?敢不敢亮出來,讓大家看看你的針線活?”
……
眾門兵情緒高漲,互相嘻鬧起來。
柴榮見守正已對鄭恩不再懷疑,抓住時機(jī)將了一軍:“守正大人,我是跟著他把人丟大了,要不是念起老姨臨死時把他托付給我,我早找個潭渦把他推進(jìn)去了!老姨就留下這一個孩子,我不能不管他呀!”邊說邊掏出錢袋,將袋中僅有的五兩銀子倒出,遞到守正手中,說道:“不好意思,現(xiàn)錢太少了!一點小意思,先收住,買包茶葉,降降火,消消氣!”又裝作神秘兮兮地背著鄭恩向守正小聲嘀咕道:“求您幫幫忙,行行好,就說他是欽犯一伙,不放他,把他送到獄中坐二年,讓他與世面隔離隔離,替我好好治治他這魔癥!我對他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常守正見柴榮錢袋已經(jīng)空了,難再勒索,只能見好就收,嘴上還是嚴(yán)厲,潛臺詞卻完全是放的意思:“監(jiān)獄是伎院啊,能治變態(tài)?想讓他找地方混飯,門都沒有!”
柴榮搓著手,裝著不甘心的樣子,求道:“若是關(guān)監(jiān)獄不大好辦,那就先在您這關(guān)些時,讓他受受約束,嘗嘗挨餓挨板子的滋味兒——”
“少啰嗦,別在這給我添晦氣!滾滾滾!”常守正將銀子收起,不耐煩地?fù)]手道。
柴榮得了這話,扯起鄭恩就走。
柴榮走出門官廳,去推傘車,剛才放車的地方光光的,連個車影兒也沒有。
貨車不僅是柴榮的全部家當(dāng),而且上邊還藏有鄭恩在董達(dá)家中包裹的足有三四百兩銀子,鄭恩哪能不急不慌?
鄭恩拐回頭去,一把抓著城門守正的脖領(lǐng)子,吼道:“老子的貨車呢?給老子推出來!”
守正說:“你的車放在路邊上,又沒讓我們看,誰知道弄哪了?”
“老子不管,就向你要!”
鄭恩說著,掄拳要打,追在后邊的柴榮拉住他叫道:“車在城外,我已經(jīng)推出去了!”他拉開鄭恩,又向守正點頭哈腰地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你看,我攤上這號傻貨、瘋子,該怎么辦啊?我早晚非被他氣死不可!”
常守正揮手止住圍上來的軍兵,向柴榮揶揄道:“怎么辦,找你老姨說呀!在這啰嗦什么?”
柴榮見事沒鬧起,急扯起鄭恩,惶惶出了城門。
常守正被鄭恩抓住衣領(lǐng),勒得喘不過氣來,憋得臉紅脖子粗,看在柴榮的五兩銀子份上,又不好動粗,只得向站在門外的手下找補: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你們真是一群蠢貨,凈跟著那倆眼瞎亂咋呼!你們報說他們抓到了趙匡胤,抓到了嗎?明擺著臉上顏色是抹的,他們倆眼瞎,你們也眼瞎?趙匡胤聰明狡猾,這一看就是個二百五、半瘋子,你們竟也當(dāng)成是他!
“我明給你們說是‘唱戲’是‘變臉’,你們是怎么聽的?怎么理解的?“唱戲”就是做戲做假的意思嘛!‘變臉’就是變了臉上顏色嘛!我交待得還不清楚嗎?還不明白嗎?我早看出來了,紅臉就是抹的顏色嘛,就像唱戲一樣嘛!事實勝于雄辯,結(jié)果不就是這樣嗎?我說得那么清楚,你們查半天,還不知道紅臉是抹的,黑臉是本色,要你們什么用,都是吃屎長大的嗎?你們鬧了笑話,戳了婁子,還得叫老子給你們擦屁股!
“人家要追究錯抓被打,要賠償藥費精神損失費,我怎么辦?讓你們賠,誰賠?我做了半天工作,賠了十兩銀子,給人家賠了禮道了歉,好話說了一籮筐,就這那二傻子心中還是不服!你們剛才也看到了,尋釁找茬,差一點跟我動手!我好說歹說,總算送走了!總算堵上了這個婁子,總算擺平了這事。門廳的事我負(fù)責(zé),出了問題我擔(dān)著。我道歉賠禮,職責(zé)所在,應(yīng)該!可賠人家這十兩銀子,大家都該攤點!從你們這個月的衣食費中每人扣一錢,說明了,都他媽的別到時候給我亂嚼舌頭!我算搗了八輩子血霉,受你們這幫蠢貨拖累。念起跟我辦差,都很辛苦,這事就算了,到此打??!誰不顧大家利益,嘴賤瞎唧唧,我就把誰報上去;假報案情,錯抓良民,放走欽犯,你吃不了兜著……”
常守正正一貫正確,搪塞錯誤、隱瞞敲詐、訓(xùn)教下屬封口,府衙急遞快馬奔馳而來。
快馬奔至門廳,府衙急遞勒住馬韁,就在馬上抽出腰間《通告》,展開宣道:
“門廳、捕所、巡檢、駐軍及參與緝拿欽犯各部:
“現(xiàn)已查明,欽犯趙匡胤非一人入城,另有二名同伙。其一面色較黑,濃眉大眼,厚嘴唇,國字形臉;年經(jīng)約二十歲出頭,身高六尺左右,身體健壯,陜州口音。其二面色較黃,臉形偏長,年經(jīng)約三十歲左右,蓄短須二指,身材偏瘦,但顯精明強(qiáng)干,冀州腔,推裝有雨傘的小車一輛。二人均為趙匡胤同伙,且參與昨晚董府滅門大案。特通告各部,全力緝拿!”
府衙急遞留下一份《通告》馳奔而去,門廳前一片寂靜,放個屁都能聽見。
明擺著,剛剛放走的魔怔黑臉和來找傻子老表的黃臉漢子就是通告中所述二犯,常守正不僅錯審錯判,還道歉賠錢,禮送人家出了城門。門廳的人都望著常守正,心里話:“這么大的錯誤,看你丫這永遠(yuǎn)正確如何轉(zhuǎn)彎!”
常守正手舉《通告》,像平常一樣,一派門守范兒:
“各位,這《通告》大家都聽到了,我就不再念了!
“都給我記清了,都給我長點腦子!此前,我們抓的是紅臉趙匡胤,大家都遇上過不少黑臉、黃臉,都沒有抓,這不算錯誤,我是不會追究的!但是,現(xiàn)在府衙有了通告,再遇上黑臉黃臉漢子就得抓了,不抓就是錯誤,我就要嚴(yán)厲查辦!時時處處,一切按上司指示為準(zhǔn),這是我們辦差的原則、鐵律!誰敢有丁點兒違背,我能饒王法不依!記住沒有?”
把具體的黑臉黃臉抽象為普遍臉黑臉黃的人,把自己錯審錯判放走黑臉黃臉的錯誤與大家都沒抓臉黑臉黃的人混為一談,把通告時間與案發(fā)時間攪在一起,別說多數(shù)都被繞糊涂了,就是心里明白的,他是上司,誰敢爭辯?
大家都答:“記住了!”
“大家忙了一上午,我知道大家都很辛苦!中午一人一碗燴面,公款慰勞!”
“謝大人關(guān)愛!謝大人獎賞!”
“為了皇上身體健康,為了大漢長治久安,為了完成府衙安排的光榮任務(wù),我們頭可斷血可流,不抓到紅臉黑臉黃臉三個罪犯決不罷休!寧可錯抓一千,不可漏掉一個。立即行動,分隊緝拿!”
他慷慨激昂,說的仍然都是正確的話。
欲知后事,請看下回:人的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