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宴前夜,月已近圓,流光滿溢,如水般照在棲霞山中,透過濃密的枝葉,在地上形成一個個亮白的斑點,楚天闊正在林中等待括蒼派掌門薄西山的到來,眼下諸事都已經(jīng)安排妥當,下來就是看薄西山的態(tài)度了。
等不了多時,楚天闊就聽到有輕微的衣袂擦風聲朝自己的方向而來,心想,終于來了。
果不其然,從山上方向落下身形的,正是括蒼派掌門薄西山,楚天闊一見,抱拳作揖道:“薄掌門?!?p> 薄西山回禮說:“楚少俠?!?p> “薄掌門可曾見到南宮璟前輩?!?p> 薄西山沉吟一下,搖搖頭說:“正如你所說,南宮騏不讓人見南宮家主,說是正在閉關療傷,但眼下馬上就召開英雄宴了,現(xiàn)在還在閉關顯然不正常?!?p> “薄西山愿意相信晚輩嗎?”
“如果不相信,今晚我就不會來了。眼下南宮家有太多令人生疑的地方,且不說南宮璟現(xiàn)在還在閉關,就連整個英雄宴,雖然熱鬧非凡,但沒有喜氣,相反令人感覺其中劍拔弩張,恐怕想不相信你都難?!?p> “承蒙前輩相信,我斷定敵人明日會在宴會四周布置暗器好手,可能還有毒藥和火藥,輕快絕非樂觀,所以晚輩有個不情之請,希望前輩能答允?!?p> 薄西山聽說有毒藥和火藥,顯得極為震驚和鄙夷,沒想到武林人物竟然是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實在令人不齒,聽到楚天闊要求一事,便問:“什么事?”
楚天闊說:“我知道前輩在山下留了一批人手,準備緊急時候用以搶救,但我敢保證,如果等南宮騏發(fā)動攻擊后再搶救,絕對來不及了?!?p> “那你的意思是?”
“我希望前輩把這股人馬交給我,我用他們來牽制住敵人暗布的埋伏暗器手,只要拔掉四周的埋伏,憑借中原武林的實力,辜道吾和南宮騏根本留不住?!?p> 薄西山沉吟了一下,面色凝重,仿佛在思考一個生死攸關的問題,楚天闊不敢打斷他,只是任由他去想,良久,薄西山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自懷中掏出一塊令牌拋給楚天闊,說:“拿我令牌去,我的門下弟子就在棲霞山南邊洗馬河靠近仙臺鎮(zhèn)下游的一處河灘邊上,由我的大弟子云天南率領,你去到找云天南,亮出我的令牌,說‘西山奔雷’為號,他們自然聽從你的吩咐?!?p> 楚天闊接過,是一塊黑玉令牌,一面刻著“括蒼”兩字,另一面鏤刻著一幅青山落日圖,應該是括蒼山的名勝,這令牌應該就是括蒼派掌門的信物,薄西山已經(jīng)全然相信了楚天闊,不惜把括蒼派的重寶交相托付,楚天闊拱手道:“謝薄掌門賜牌,我定當把人帶到,救中原同道于重圍之中,也請薄掌門多聯(lián)系武林同道,提防南宮府的暗算?!?p> “我已經(jīng)聯(lián)絡了一批江湖豪杰讓他們留意,明日一出狀況,就直攻南宮府,我們里應外合,希望可以化解掉這場劫數(shù)?!?p> “晚輩盡力而為,事不宜遲,我先趕去與令徒會合,就先行告辭了?!?p> “此一戰(zhàn),勝敗就系于你一身,楚少俠受累?!?p> “不敢當,晚輩只是盡己所能而已,晚輩告辭?!背扉熣f完,拱手道別,飛身入林,轉瞬引入黑暗之中,薄西山嘆了一口氣,徐徐往山上走去。
楚天闊奔下棲霞山,趕到與歸三清約定的會合點,只見歸三清已經(jīng)牽著兩匹馬等候在那,楚天闊沒有多說,翻身上馬,策馬往南飛奔而去,歸三清緊隨而至。
不過半個時辰,楚天闊二人二馬就跑到了仙臺鎮(zhèn),跑過仙臺鎮(zhèn)就到了洗馬河邊,那只是一條十幾丈寬的小河,自西向東流,楚天闊順著河道往下游走,不多時他就聽到前方有人群集聚,更近一些,借著月色可以看到洗馬河旁邊一處開闊地帶有人露宿,搭了幾個帳篷,生著幾堆篝火,幾十勁裝打扮的人分散在篝火邊烤火,聽到有馬蹄聲近了,紛紛站起來看著馬蹄聲來的方向。
楚天闊趕到這伙人之前,下馬問道:“請問可是括蒼派的英雄?哪位英雄是云天南大俠?”
人群中一個沉著的漢子走了出來,月光下楚天闊見此人三十多歲樣子,高鼻闊嘴,樣貌冷峻剛毅,只聽那漢子說:“在下正是云天南,請問來者何人?”
楚天闊拱手說:“我?guī)Э谛哦鴣怼!?p> 云天南問:“誰的口信?”
“西山奔雷,這是信物?!背扉熣f完,把薄西山交給自己的靈牌遞給了云天南,云天南接過,確認無誤,把令牌遞回給楚天闊,說:“你是何人?掌門有何指示?為何沒有拍門下人前來?難道出了什么事?”
楚天闊說:“令牌你留著,明日交給薄掌門,在下楚天闊,承蒙薄掌門信任,讓我攜令牌前來與云大俠會合,調遣括蒼門下弟子,前去救援中原同道?!?p> 云天南聞言一震,說:“你就是楚天闊?”身后已經(jīng)有人開始唰唰唰的拔劍了,被云天南伸手制止。
楚天闊說:“在下真是,我知道江湖傳言對我不利,但解釋起來話就長了,不過薄掌門已然把令牌和口令交給我,不知道云大俠能否相信在下?”
云天南說:“你想我們做什么?”
楚天闊說:“立刻跟我進棲霞山,明日英雄宴上,南宮騏會對中原武林同道發(fā)動襲擊,我們要暗中破壞他的陰謀。”
云天南聞言一驚,知道楚天闊所言非虛,自他被薄西山派在衛(wèi)城等候門人前來會合,并駐扎在此地等候,他就知道情勢不對,遲早有一戰(zhàn),只不過還是過于突然,只見他喘了一口氣,然后轉身對括蒼門人說:“所有人整裝出發(fā),只帶兵器和一日干糧,其他所有東西都不要帶,立刻備馬出發(fā)?!崩ㄉn門人聞言立刻飛奔起來,趕往各處帳篷收拾東西,備馬,剿滅篝火,有條不紊的行動了起來。
楚天闊心中一陣欣慰,有了括蒼派這二十多人的相助,解決辜道吾外圍埋伏的暗器手就更有把握了。
不多時,訓練有素的括蒼門人就整裝待發(fā)了,楚天闊知道云天南已經(jīng)相信了自己,不再多說,翻身上馬,偕同歸三清就往北直奔棲霞山,云天南率領的括蒼弟子隨后起步,在楚天闊身后幾十丈處緊緊跟著,一時馬蹄聲如同滾滾悶雷般往棲霞山席卷而去。
趕回棲霞山東麓山腳已經(jīng)快午夜子時了,月亮高高掛在中天,明亮透徹,柔和的月光覆蓋在大地上,林中蟲鳴蛙叫,倒讓這月色的山林更顯得幽靜,卻怎料得在這片幽靜祥和之地,卻有一個殘忍狠毒的陰謀在布置實施著,這片寧靜的大地明天可能迎來一場血流成河的廝殺,諸葛孔明費盡心血鎮(zhèn)壓的龍脈,是否已經(jīng)蓄好力量要掙脫枷鎖騰空飛舞。所謂龍戰(zhàn)于野,其血玄黃,莫非這一切早已冥冥中注定要發(fā)生,只不過諸葛孔明用他參透天地玄機的數(shù)術把這條龍囚禁至今才甦醒過來。楚天闊一路胡思亂想,想到這處龍脈,楚天闊突然想起南宮璟來,不知道他的“玉鏡陣”會不會被破了?也許就是因為“玉鏡陣”被破,龍脈命門的重鎮(zhèn)一去,孽龍掙開枷鎖,帶著被壓數(shù)百年被壓的怨氣,吟嘯九天,開始用血和鐵肆虐這片土地以及其上的武林人物,楚天闊越想越心驚,感覺一切似乎有種令人參透不開的玄奧在其中作祟,他參悟不了,于是急忙收斂心神,暗暗祈禱南宮璟無恙。
云天南的人馬隨后就到,眾人皆下馬,由楚天闊和歸三清帶領,走入山中一處隱蔽的地點,這幾個地方是南宮驥尋找得出,方便藏身聯(lián)絡之用的,楚天闊選擇的這個地點靠近棲霞山北面,因為他們決定,如果能得到括蒼派的支持,就由南宮驥帶領他們由后山南宮渡口攻入南宮家,南宮驥識得南宮后山的竹林陣,可以帶人翻山過來,出其不意偷襲埋伏在南宮家中和山崖上的敵人。
安頓好括蒼門人,楚天闊留下歸三清和云天南等人說明局勢并且一同等待南宮驥前來,自己則先回東南角的大本營和南宮驥等人會合做最后的安排。
南宮驥等人都沒有睡,所有人在黑暗中靜坐,一派死寂,令人感覺像活死人堆,聽到楚天闊回來,紛紛起身。
楚天闊說:“薄掌門的人已經(jīng)帶到東北角了,歸先生陪著,一切順利,余下就靠南宮兄了?!?p> 南宮驥說:“我會帶他們從后山殺回,楚兄放心?!?p> 燕過濤說:“時機很重要,太早了,英雄宴未開,南宮家得到訊號,必然全力撲殺,太晚自然也不可,無需多言,英雄宴在早晨巳時召開,那時候南宮家的兵力已經(jīng)調到門前,是防守最弱之時,應該趁那時攻進后山渡口。”
南宮驥說:“晚輩明白?!?p> 采瑛散人說:“后山一線長途奔襲,而且要對付的敵人也多,南宮少俠一人會不會過于吃力?”
南宮驥還沒有答話,孫慕蓮就搶先說了:“我也去?!?p> 南宮驥說:“你跟著燕大俠,后山我一人足矣。”
孫慕蓮還沒爭辯,燕過濤說:“那就讓慕蓮跟你去攻打后山,前面我們人手足夠,眼下情勢危急,每一步都一樣兇險,在哪都是一樣,慕蓮去幫你們也好?!?p> 燕過濤的意思很清楚,明日之戰(zhàn),絕無僥幸,即便是不行落敗,也讓南宮驥和孫慕蓮并肩作戰(zhàn)也好,南宮驥明白這番意思,輕輕點了點頭。
燕子卿問道:“南宮驥負責南宮府內兩隊埋伏,我們全力攻打密林這一線的敵人,那場中的火藥如何處理?!?p> 楚天闊說:“明日我和沈輕云沈姑娘碰面后,我們會想辦法解決,這件事就交給我?!?p> 燕子卿點點頭,他相信楚天闊,知道他說到就能做到。
一切計劃妥當,南宮驥就該告辭去和歸三清會合了,只見他和暗脈弟子一一作別,他內心知道明日一戰(zhàn),不管誰輸誰贏,南宮一系不管正朔還是暗脈,都要受到巨大的損失,于是他鄭重地與每個暗脈弟子道別。
十二個暗脈弟子手扶長槍,站成一列,向南宮驥深鞠一躬以送別,南宮驥含淚而別,拍著楚天闊的肩膀說:“替我照顧好他們?!?p> 楚天闊拍拍他的手臂,說:“我全力以赴?!?p> 再無多余的話了,南宮驥帶著孫慕蓮,一同趕往山的另一邊去,轉眼就沒入了黑暗之中,如同兩只火鳥投入暗林。
該交代的都已經(jīng)交代,于是眾人又靜靜的坐下,閉眼,不知道是在打坐還是在思考,他們都在等待著太陽升起,但卻沒有絲毫寒夜等待陽光的期盼,他們只是懷著太陽必然升起的信念在等著,有點不屈,也有點無奈,但都平靜如水。
燕子卿在楚天闊身邊坐著,只聽她小聲地問:“楚大哥,你說我們明天能贏嗎?”
“中原武林的高手都在我們這邊,我們不可能贏不了。”其實楚天闊心中也沒有多大把握,因為實力的相差其實很小,一切都是時機,誰把握了時機,誰就占了壓倒性勝利,有時候實力并不是決勝的關鍵,時機才是。
燕子卿卻好像還不放心,說道:“楚大哥,如果我們明天,我是說如果,失手了,你會記得我……們大家嗎?”
楚天闊心中嘆了一口氣,說:“我當然會記得大家,我們一路從樂山押鏢過來,一路風風雨雨,救人,也死人,我怎么忘得了,說起來,我寧愿江湖是平靜的,我們就押鏢過日子,押完了回家去,安安靜靜,靠雙手吃飯,多好?!?p> 燕子卿似乎也被勾起了回憶,說:“是啊,過了這些風波,我還想跟爹一起押鏢,賺錢養(yǎng)家糊口,打到敢來劫鏢的人,什么沙河亮沙黎蒼,統(tǒng)統(tǒng)都要打跑?!?p> 說起沙河亮,楚天闊想起了在漕幫那一場戰(zhàn)斗之中遇到沙黎蒼和施玉祿等人的事,于是就跟燕子卿說了一下,聽到沙黎蒼被殺,而沙河亮可能已經(jīng)歸隱,燕子卿覺得這事還不壞,但聽到施玉祿逃了,就大感不值,又讓這廝跑了一次,不過,讓孫慕蓮親手去報殺父之仇也好,這么一想,燕子卿也就釋然了。
時間不知不覺流逝,轉眼間天色開始有亮光,只是薄薄的一層,把漆黑的天幕稀釋成一種深邃透徹的紫藍色,月亮意猶未盡地發(fā)射著光芒,但已經(jīng)遠遠地墮向西邊,天空看起來十分干凈,令人神清氣爽。
楚天闊看時候差不多了,不出意外的話沈輕云就快下山來傳信了,于是招呼眾人開始準備,眾人收拾行裝,有的趁機啃點干糧,喝口涼水,有的在擦自己的兵器,楚天闊把端木玉弓背在身上,把一箭袋箭矢胯在腰間,玉弓一直交給南宮驥保管,這一箭袋箭矢是沿途在鐵匠鋪子買的一般羽箭,楚天闊曾經(jīng)試過,沒有端木明秀特配的那種羽箭那般堅硬,弓拉得太滿,箭矢受力過大,飛行中木桿會裂開來,所謂好馬配好鞍,好弓還得配良箭才行,但眼下沒辦法,只能對付這用,借助這柄玉弓的威力,說不定可以牽制住敵人一小會,這一戰(zhàn),時機非常重要。
收拾完畢后,眾人跟在楚天闊后面,慢慢往棲霞山上走去,與沈輕云約定的地方,就是昨晚與薄西山見面的地方。時間還早,于是楚天闊就慢慢走,不浪費一絲體力,一群人在草木之中窸窸窣窣走過,像是趕早出農(nóng)活的人,披星戴月趕著去收獲金秋的第一批糧食,可惜楚天闊此行并不是為了去收割糧食,而是一決生死,但他們心中都沒有懼意,踏著松軟的土路,在寂靜的山林見走著,他們如同收獲的農(nóng)民那般充滿信心,充滿希望。
東邊山頭上漸漸冒出了幾絲曙光,那曙光帶著奇異的殷紅色,如同一個不祥的傷口,如果楚天闊像南宮璟般懂得天象,他就會知道這是一種血光之災的異象,預示著龍戰(zhàn)于野的血光將照亮這片天幕,染紅東邊的山林。但楚天闊不懂天象,他以為是一輪紅日即將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