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厲姨娘有了身孕，天天把自己關(guān)在宜庭不出來，還專門讓任九隆給她弄了一個小廚房，一應(yīng)東西幾乎都自己來，不容她人插手。逼近年關(guān)，厲姨娘的肚子越來越大，她也越來越囂張。只要這胎她能生下兒子，任家就有她的位置，誰也撼動不了——章氏年紀(jì)大了，精神不好，又無爭搶之心；難纏的兩個都許了人家要出嫁了；代忠自己都亂七八糟的，又從軍了不在家；代興很聽話的一個人，今后任家誰做主，不是顯而易見嗎？
厲姨娘這廂春風(fēng)得意，但也不敢松懈警惕，整個院子防得水泄不通地，幾乎讓人無從下手。
紅顏無法動她，只能在挽霞居坐著，正打發(fā)一個來要銀子修葺連理湖闌干的媳婦；長時間處理家務(wù)讓她眼睛有些疼，她按揉著眼睛，抱怨道：“什么都要錢，當(dāng)初怎么不買些好點(diǎn)的木頭來?就想著壞了再找主子拿錢、好自己貪！反正這個季節(jié)也沒人去湖邊溜達(dá)，就把它渾釘起來充數(shù)罷。”
媳婦面上仍笑著，仿佛剛剛紅顏不是在說她貪似的：“小姐這話就錯了，渾釘起來，一個不牢靠，淹了人怎么辦呢？別說主子了，現(xiàn)如今奴才死了都要去衙門備案?！?p> 紅顏閉著眼看也不看：“不是我小氣不肯給，如今任家不比以前，什么都得小心點(diǎn)來。厲姨娘有了身孕，什么都要最好的，家里實(shí)在沒有多余的錢。若那闌干真那么危險，你盡管去討厲姨娘或是爹的錢，我這里沒有一個子。”
媳婦臉上訕訕。
紅顏睜開眼，道：“你要錢也不是不能給你。姨娘現(xiàn)是撥了錢單過，只給她減去用度便是了。”
說著，紅顏便吩咐小眉：“記賬：從姨娘那里拿幾貫錢給她，讓她去修闌干，有什么干系皆是她討的，與我們無要緊?！?p> 媳婦臉色馬上不好看了。
大小姐這是又要打壓姨娘又要借著姨娘的手在日后整她啊，姨娘管家的時候她也見識過，跟大小姐一眼的心狠手辣，惹了姨娘還能活？跟何況她如今還身懷六甲，萬一生了個兒子，她別想在府里呆了。
媳婦心里苦，偏生又不能反駁，只能干笑著接過無暇給的幾貫錢，心里將紅顏罵了無數(shù)回。
紅顏見她滿心不爽地退下，冷哼一聲：“這年頭連個婆娘都敢把自己當(dāng)頭蒜了，在我眼前明目張膽要錢，黑心沒肝的?！?p> 章氏一笑：“這等事多了去，你何必動氣?！?p> 紅顏眼睛看著宜庭的方向：“我就是氣那人！沒法子治她呢。”
紅顏氣鼓鼓地瞪章氏：“我說娘，你平素是一個多玲瓏之人，如何百密一疏呢？”
章氏懶洋洋從榻上起來，眼里卻盡是清冷。她揮揮手讓下人都下去，單獨(dú)留了紅顏和瀟瀟。
章氏用手梳理著頭發(fā)：“你可記得我讓你小心云檀？”
紅顏點(diǎn)點(diǎn)頭。
章氏道：“你覺得誰有可能在你眼皮子底下讓對厲氏放水？”
紅顏若有所悟，但仍然有疑問：“娘，她為何要這么做？”
章氏冷笑：“我且問你、知道為何你外祖能在朝堂屹立多年不倒否？”
紅顏道：“外祖獨(dú)善其身、不結(jié)黨營私?！?p> 章氏不屑地一笑：“那你看你爹和阿大當(dāng)初不也是想獨(dú)善其身，能嗎？你爹是太子那黨，阿大如今是世子那邊的了，任家兩邊站住，陛下才又重新讓淑妃娘娘伴駕。你外祖也是一樣的，獨(dú)善其身并非如此簡單，兩腳都踩穩(wěn)了才站得住?！?p> 瀟瀟道：“云檀姐姐還真是有本事，不論我們誰最后當(dāng)家做主，她都不會差?！?p> 章氏贊賞地看了一眼瀟瀟，旋即怒視紅顏：“你看，妹妹比你聰明多了，這么多年學(xué)去哪里了？”
紅顏嘻嘻一笑，并不在意。
瀟瀟說的不過是根據(jù)章氏得出的結(jié)論，本質(zhì)上什么也沒說。章氏也并非真的欣賞她，只是給她面子。
紅顏又問：“那興兒房里也是她？”
“可不是，”章氏眼里折射出尖銳的殺意，“我這里還沒說半個字呢，她倒把自己當(dāng)成準(zhǔn)大房人了，竟敢?guī)奈业膬鹤樱莻€什么身份！”
紅顏感覺脊背后頭一陣?yán)洹?p> 若她不是即將出嫁的小姐而是二公子，那么云檀也不會放過她。她不禁內(nèi)心有些痛，那么漂亮溫婉、善解人意之人，在哥哥身旁紅袖添香端的相宜，又是從小一塊長大的，居然能為了自己的利益這樣害人。饒她自己手上沾過血，還是恐懼。
瀟瀟見氣氛尷尬，笑著打圓場：“好在興兒是個好的，仍是以讀書為重，并未被那起子壞心的帶歪了去。
章氏點(diǎn)點(diǎn)頭，又恢復(fù)到萬事不掛心的常態(tài)：“這也是我沒有馬上發(fā)落她們的原因。若是興兒真的不好了，我哪里還能讓她給你大姨母家做妾？”
紅顏恨恨：“娘也太好性兒了，要是我，管她做惡事到了何種地步，單憑她有這壞心，我也讓她再去外頭被賣一回?！?p> “你真舍得下心？”章氏臉上掛著揶揄地笑容，乜斜著眼看她，“你這人，平生半點(diǎn)本事無有，就是一張嘴厲害。真讓你去對付，你未必比我狠得下心?！?p> 紅顏干笑。
瀟瀟拿蟬翼紗的團(tuán)扇掩住嘴。
章氏的眼光果然毒，看人一看一個準(zhǔn)。紅顏雖然也厲害，到底沒有章氏這么老練。自己得加把勁多看多學(xué)，爭取在嫁人之前撈一些本事，別到了蒙家被欺負(fù)。
章氏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人在做，天在看。旁人如何是旁人的事，終歸會有報應(yīng)；自己還是多種善因?yàn)槊睢！?p> 紅顏乖乖應(yīng)了一聲：“是?！?p> 紅顏耐不住：“娘，那你打算怎么處置厲姨娘還有阿辰？”
章氏道：“先讓厲姨娘養(yǎng)著罷，女人來世上一遭，不體會一番生孩子的苦痛，怎能有所徹悟？至于阿辰，你找個機(jī)會發(fā)落了罷?！?p> 紅顏不忿：“你真讓厲雅璜把孩子生下來？我咽不下這口氣?！?p> 章氏又躺下，顯得精神很不濟(jì)的樣子：“你愿意搭理她，你去。反正我的孩子都大了，我不怕她。”
紅顏即刻起身：“你允許我去的，真出了什么事，你不許管?！?p> 章氏似笑非笑：“她跟我非親非故，我管什么？”
紅顏一笑，便出去了。瀟瀟見章氏眼睛閉上，忙去給章氏蓋被子，然后喚人進(jìn)來看著，才敢追紅顏去。
紅顏也并未走遠(yuǎn)，只招手讓無暇過來，在她耳邊低語一番，便讓她下去了。紅顏見瀟瀟追過來，挽著瀟瀟的手回霓羽樓：“你不是一直說等著看？這回真有好戲看了?！?p> 那無暇遵紅顏的令兒，一徑來到廚房，站在外頭吩咐：“快準(zhǔn)備祭祀用品來，表小姐要在連理湖那里悼念父母。”
廚娘應(yīng)道：“這里忙著殺姨娘要吃的甲魚呢，讓表小姐先等等?！?p> 無暇罵道：“一個奴才吃什么甲魚，表小姐才是府里正經(jīng)親戚！大小姐還吃不起甲魚、剛省了錢給修闌干去，你們倒是比主子更有錢?！?p> 廚娘眉一挑便回嘴：“您嘴皮子厲害，您去姨娘那里罵，跟我們這些人說白浪費(fèi)了?！?p> 無暇也不惱，只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做什么勾當(dāng)，那甲魚哪里是姨娘要吃？分明你們竄掇了買來，欺負(fù)姨娘不懂行情，再把這錢多報了找大小姐拿，大小姐說了，要削減府內(nèi)用度，今后誰都別吃！”
廚娘扔下甲魚便追出來要揪無暇，無暇一溜煙跑老遠(yuǎn)。
廚娘只管對著她又罵了半日。
無暇并不理會她，她只看見一直躲在廚房那里監(jiān)視廚娘、生怕有人趁機(jī)下手的傾香打發(fā)人回去回話了。
無暇一笑。
大小姐削減用度先從厲姨娘開始，依她的個性定會開始鬧騰，接下來她還要跑一趟云檀那里，給她拿錢過去，挑撥云檀和厲姨娘的關(guān)系，厲姨娘定會鬧云檀，等厲姨娘自毀長城，看她怎么辦。
無暇急忙又去找云檀。
紅顏回了樓，又去吩咐陽氏：“告訴阿綠，讓她這幾日都把爹留下，厲姨娘都能懷孕，我們可沒給她限制?！?p> 陽氏應(yīng)了下去。
瀟瀟有些緊張，畢竟從前她被父母保護(hù)得太好，什么都不知道。如今真的卷入宅門爭斗，她是有點(diǎn)怕的。
紅顏?zhàn)?，悠然喝茶，突然又想起什么事似的，對小眉說：“你去讓興兒找一下洪恖，就說要賣丫頭?！?p> 小眉懵懵懂懂：“賣誰呀？”
紅顏眉毛一皺：“再多嘴就賣你！”
小眉委委屈屈地撅嘴：“奴婢對小姐忠心耿耿，小姐還要賣我，小姐太無情了?！?p> 紅顏?zhàn)鲃菀饋泶蛉?，小眉連忙撒丫子跑出去了。
紅顏哭笑不得：“瀟兒你可得好好管管你手下的丫頭，不能讓她們也這般沒規(guī)矩?！?p> 瀟瀟笑而不語。
比起循規(guī)蹈矩的，她更喜歡小眉這樣敢把主子當(dāng)朋友卻又不過分逾越的丫頭。
瀟瀟看向垂手侍立的鳳娟。
目前為止還沒有發(fā)現(xiàn)她有什么異常，但既然她有前科，就難保她不再犯別的錯，紅顏有辦法打發(fā)丫頭和姨娘，她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