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綁架
94年是老穆家極為動蕩的一年,這一年發(fā)生了太多的事,大驚大駭,大悲大喜,輪番上陣,讓每個家庭成員都在這場洗禮中蛻變了。
陽春三月的美好清晨,穆家的大四合院里突兀地傳出媽媽的聲聲慘叫:“阿恒,阿恒……”
穆家的寶貝小兒子,穆宇恒,消失了。
全家人把院子翻了個兒后,確定他的確不在家里,而且所有物品完好,也沒有只言片語留下,他象空氣一般消失了。
在豪富之家,一個幼小家庭成員的突然消失,最先讓人想到的,就是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他,被綁架了!也可能是誘--拐!
遺憾的是,在所有家庭成員當中,沒有一個人意識到,他已經(jīng)長大了,有了自己的身份證。那樣的話,接下來的幾天,他們就能少受些煎熬,可惜的是,已16歲的阿恒,在他們的心里和眼里,依然是“幼小”的!
警察出動了,家人出動了,親朋好友出動了,所有能調(diào)動的員工出動了,穆家要把大大的B城細細地耙一遍,找出他們家的寶貝!
媽媽接受了一個極為殘酷的任務(wù),她在警察和保姆的陪伴下,不分日夜地守候在電話旁,等待綁匪的聯(lián)系。她不停地練習警察交代的話:務(wù)必保護人質(zhì)安全,答應(yīng)一切要求,絕不報警,請說清數(shù)額,說清要求,說清聯(lián)系地址,要求聽到孩子的聲音,否則拒不付款。
而此時,那個始作俑者,正在開往遠方的軟臥車廂里酣睡。他在夜里用偷配的家里整套鑰匙,打開一道道門,又輕輕鎖好,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到火車站,買了一張最早發(fā)車,最貴的火車票,利落地上車,睡覺!
他不關(guān)心目的地,也沒去想后果,他沒帶任何東西,只隨手在漂亮的儲蓄盒里抓了幾張百元大鈔,他很聰明的知道,錢,往往是危險的根源,這就是富裕家庭給他的,最深刻的教育。
也正是他的這點聰明,最終把他的一家人從崩潰邊緣拉了回來。
在穆宇恒消失30多個小時后,穆宇寰接到了一個電話,對方是和藹可親的銀行小姐。
那時候,信用卡還遠未普及,尤其是象穆宇寰這樣的頂級VIP客戶,即便是在全國名列前茅的城市B城,兩個巴掌也數(shù)得過來,所以服務(wù)極為周到。
穆宇寰很不喜歡這玩意,他依然習慣于花現(xiàn)金,業(yè)務(wù)往來自然有會計的銀行支票,是買了朋友個面子才辦了這么一張,覺得沒什么用,就把它當成了新奇的玩具,給了他的阿恒。
正在心煩的穆宇寰本想掛斷這個電話,可對方無意間提到的遺失兩個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人家說,穆先生的信用卡在遙遠的X城,正在連續(xù)產(chǎn)生消費,出于安全考慮委婉的詢問一下,他的信用卡是否遺失?
遺失?他根本就遺忘了!
星級賓館,高檔飯店,大型商場,現(xiàn)金只提取了500元......隨著銀行小姐一聲聲報賬,一幅畫面在穆宇寰眼前徐徐展開:他的寶貝阿恒,既沒有被綁架,也沒有被脅迫,而是正在風景如畫的海濱城市X城,拿著大哥給的玩具,吃喝玩樂、逍遙快活。
他不禁笑了起來,這個混小子,長大了,會花錢了!
從那以后,穆宇寰成了信用卡的頂級擁護者,還養(yǎng)成了給所有親近之人發(fā)信用卡的習慣。這玩意兒能當追蹤器使!
通知了相關(guān)人員之后,次日凌晨,他就乘飛機到了X城,有了銀行提供的消費地點,他輕而易舉地把穆宇恒堵在了賓館的房間里。
如果說穆宇恒的表現(xiàn)讓全家人受到了驚嚇,那么穆宇寰的表現(xiàn)則讓穆宇恒很意外。
大哥找到他后,他頗有些遺憾,想著剛自由了兩天,就要再入牢籠了。沒想到大哥只是讓他和家里通了電話,并說明自己和阿恒在一起,很安全,可以隨時聯(lián)系,但要晚些回去。
然后就帶著他一路游山玩水的往回走。這期間,大哥帶著他玩了個游戲,叫“賺錢”。大哥讓他記錄他們的消費,帶他去應(yīng)聘,帶他去做計時工,去看普通人家的生活。
總之一個目的,讓阿恒在生動的教材面前,知道了,錢,是怎么來的,是怎么回事,而他或者說他們的家人,在過著一種多么奢侈的生活。
不得不說穆宇寰是個睿智的家長,穆宇恒終于感同身受地明白了家人的努力和付出,深切地體味到,錢,不僅能帶來危險,也能帶來保護。它,是力量,是武器,當它被拿在別人手里時,受傷害的也許就是你,被保護的是別人,當它被你拿在手里時,情況就會發(fā)生逆轉(zhuǎn)。
正當兄弟倆沉醉于這次意外旅行帶來的豐富收獲時,一場更加深刻而殘酷的教育在等待著他們。
穆宇寰在通過一次電話后,突然間帶著阿恒直奔機場,返回B市。一路上,他的神情讓阿恒惶恐不安,那是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的:驚恐、難以置信、悲痛、絕望、焦灼等等情緒交織在一起,他坐立不安,魂不守舍。
阿恒驚異地發(fā)現(xiàn),一個人居然可以在眼前,隨著分分秒秒的時間流逝而逐漸憔悴,如同一朵被放在火上炙烤的鮮花。
阿恒不敢問大哥發(fā)生了什么事,他怕他那象山一樣挺立偉岸的大哥,會在他的面前轟然倒塌,那是他不能承受的重量,尤其是在一個如此陌生的城市,一種孤立無援的境地,他開始想家,想念B市,他和大哥一樣歸心似箭地往回趕。
下了飛機,他們坐上了接他們的車,剛剛松了一口氣的阿恒驀然發(fā)覺,他們疾馳而去的目的地不是家里,而是:火葬場!
那是阿恒終生都不愿再記起的場面,他寧愿忘記,偏偏又無法忘記?;鹪釄隼?,他的大哥,他雄心萬丈、器宇軒昂、高傲無比,富有萬金的大哥,他的精神世界里的神明,生活中如父親般被他倚仗的大哥,跪倒在地,不住哀求,從喉嚨里發(fā)出類似野獸的號哭:“求求你們,讓我見見她,只見最后一面,求求你們……”
有人對大哥拳打腳踢,他不閃不避,也不讓自己人去阻攔、抵擋,他只是跪伏于地,膝行著,哀號苦求著,他那個唯一的請求。
穆宇寰暈倒后,被人送去醫(yī)院,他到底也沒有見上“她”最后一面。
有朋友勸慰他,也不是她的家人有多么恨他,只是她的尸身確實已無法再見人,連遺體告別都被省略了。他沉默不語,仿佛已經(jīng)不再關(guān)心。
醒來后,他只說了一句話:“我不值得她這樣恨我!”不知是對誰說的。
那是阿恒一生中唯一一次見到大哥流淚,為了愛情!
穆宇寰的淚水讓年少的阿恒覺得,愛情,一生中只有一次,也就夠了。
第二天,兄弟倆回了家,穆宇寰除了沉默一些以外似乎沒有任何變化,他依舊忙碌。
十天后,穆宇寰盛大的婚禮如期舉行。望著大哥沉穩(wěn)地站在典禮臺上,阿恒突然明白,所謂的堅強,不過是殘忍和無奈的胡亂調(diào)和罷了,要求一個人堅強,真是很沒人性的做法。
一個月后,振宇建筑全面上市,開盤發(fā)售。穆家走進了全國頂級富豪的短小隊伍,從這個角度來看,穆宇寰的婚姻是很“成功”的。
不知大哥看到股市屏幕上閃動的“振宇建筑”時,心里怎么想,大哥沒說過,他也不忍問。可當他看到那四個字時,心里常常會想起金庸小說里的,一種叫做“七傷拳”的武功。小說里描寫的這種武功是“傷人七分,自傷三分”,還是“傷人三分,自傷七分”呢?他怎么也記不清了。
看看大哥和大嫂過的日子,再想想大哥的那個“她”的最終結(jié)果,阿恒覺得,到底是傷人多還是傷己多,還真是無法說清楚的事。
對于大哥的那個她,阿恒是有印象的,盡管只是零散的片段。她和穆家兄弟一樣,生長在軍區(qū)大院,家境也屬中上,比大哥小三歲,家里有兩個哥哥。她的哥哥是大哥童年和少年時代的好友。
阿恒不記得她叫什么,她家里人和鄰居們都叫她“小妹”,大哥則叫她“傻丫頭”。大哥說,小時候她總是跟在她哥哥們的后面,象個小尾巴,這些哥哥們里面自然也包括大哥自己。
她長得小鼻子小眼兒小嘴巴,嬌俏可愛,卻有著豪爽的性格。阿恒還記得她的笑聲,象一串噼里啪啦蹦跳著的,亮晶晶的珠子,里面帶著的熱情,能讓冰都化了。
搬出軍區(qū)大院后,她就不常見了。去年有次和大哥去看電影,也有她。他才知道,原來大哥一直都和她在一起。開演之前,他很自然地坐在大哥身旁,她鄭重其事地對他說:“阿恒,只有你,可以坐在我和大國中間?!?p> 阿恒后來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她在大哥結(jié)婚前,用從樓頂一躍而下的決絕,給了他一個很好的注釋:不完滿,毋寧死!
他們在一起到底有多久呢?大哥結(jié)婚時已經(jīng)30歲了,可否稱作半生?她呢?當然是一生。她用殘忍和霸道的方式,讓大哥陪了她整整一生,這是大哥給過她的承諾么?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