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秋信宮過夜是件大事,不能說去就去,韓孺子先回泰安宮沐浴更衣,左吉一直留在皇帝附近,來回逡巡,偶爾懶洋洋地打個哈欠,不耐煩地斥責(zé)張有才或者佟青娥:“動作快點,賤婢,宮里養(yǎng)的狗也比你聽話。陛下安心,我會替陛下教訓(xùn)他們的?!?p> 左吉自說自話,沒人應(yīng)聲,他因此越發(fā)得意。
趁著左吉不注意的時候,張有才向皇帝微微搖頭,他還沒有打探到皇太妃是如何傳遞消息的。這才是第一天,韓孺子并未寄予太大的希望,于是眨下眼睛以示安慰。
佟青娥專心幫皇帝更衣,沒有做出任何暗示,卻于最后一刻在皇帝背上飛快地寫下一個字,怕皇帝感覺不出來,她又寫了第二遍。
這個字的筆劃不多,韓孺子卻沒認出來,左吉在場,也不能開口詢問,只好裝作懂了,出發(fā)前往秋信宮。左吉攔住佟青娥和張有才,揚著眉毛說:“用不著你們了?!?p> 佟、張二人退后,留在皇帝的寢宮里,面面相覷。
皇后已提前得到消息,正在秋信宮中盛裝等候,兩人入座,對面吃了幾杯酒,數(shù)名宮女輪流上前拜賀,儀式雖然簡單,也持續(xù)了小半個時辰,然后兩人方能進房休息。
脫掉外衣,皇后身上最后一點成年人的氣質(zhì)也消失了,她只是一名干瘦的小女孩,坐在床邊扭捏不安,全沒有當(dāng)初質(zhì)問左吉與女官時的干練與豪氣。
韓孺子側(cè)身坐在床邊,離皇后保持一段距離,盯著她看,心中猶豫不決。
皇后扭頭瞧了皇帝一眼,被他臉上的神情嚇到了,皇帝擰著眉、咬著嘴唇,像是在深思熟慮,又像是要跟誰拼命。
“陛下……”
韓孺子被叫醒,“啊……抱歉,我在想……我在想……”他不知該如何開口,轉(zhuǎn)念一想,自己實在沒必要拐彎抹角,大不了在險境中陷得更深一些,“我能信任你嗎?”
皇后先是困惑,隨后露出堅毅的目光,點頭道:“我是陛下的皇后,永遠都是,陛下可以信任我?!?p> “好。”韓孺子還是沒有馬上開口,起身走到門前,側(cè)耳傾聽了一會,外間悄無聲息,宮女在這種時候應(yīng)該不敢亂動,更不敢偷聽。
他走回床邊,“告訴我,崔家到底有何打算?”
皇后更困惑了,也站起身,比皇帝矮了一小截,“崔家……我家……陛下是在懷疑什么嗎?”
“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希望你能給我一點提示?!?p> 崔小君才只有十二歲,可她受過良好的教育,懂得的事情不少,大致明白皇帝的意思,認真地說:“我知道,崔家的勢力太大,已經(jīng)影響了朝堂的穩(wěn)定。我是大楚皇后,無論陛下想做什么,我都會站在陛下一邊?!?p> 韓孺子微微一笑,“我現(xiàn)在能做什么?問題是……有人對我說過,一個人可以自私,但不能自私到以為別人不自私?!?p> 皇后也笑了,“對陛下說這種話的人可有點膽大妄為,不過我明白他的意思?!?p> “所以我感到疑惑,我知道太后和大臣想要什么,還知道其他很多人的想法,可我不知道崔家在想什么。崔太傅……你父親帶兵在外,將你送入皇宮,明知道太后在步步緊逼,他好像一點也不著急?!?p> 崔小君靜靜地看著皇帝,這名少年不僅是大楚天子,也是她的丈夫,在她受過的所有教育當(dāng)中,順從都是核心之義,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她全盤接受,從未想過為什么,現(xiàn)在更不會想。
“我有三個哥哥、一個弟弟,父親曾經(jīng)有過野心,想將他們培養(yǎng)成為了不起的人物,結(jié)果——在我出嫁的頭天晚上,兩個哥哥喝醉了酒,當(dāng)眾廝打,誰也勸不住,母親不得已,從后堂出來,哭著求他們住手。這樣的兄長,陛下以為他們能有什么深謀遠慮?崔家希望一直掌權(quán),為的是享樂,聽說我要當(dāng)皇后,全家人興奮至極,掛在嘴上的只有一句話‘崔家又能穩(wěn)當(dāng)十幾年了’。”
“他們不知道你要嫁給一名傀儡皇帝嗎?”韓孺子難以想象太后一直當(dāng)成大敵對待的崔家會是這樣一群人。
“他們只在意皇后兩個字,然后就專心享樂去了,家族中倒是有幾個明白人,但也成不了大事,只有我父親……”
“據(jù)我所知,崔太傅是太后唯一忌憚的人。”
皇后輕嘆一聲,“父親總是不滿足,他倒沒有更大的野心,只是總覺得崔家的地位不穩(wěn)固,常說富貴得之太易、失之必速,如不預(yù)作謀劃,只怕崔家將會一敗涂地,可是家里只有父親一人憂心忡忡,每每感嘆四個兒子都白生了,不如一個外甥。”
“外甥……是東海王嗎?”韓孺子有點吃驚,心里猛地一震,全身出了一層細汗,他想起來了,佟青娥在他背上寫的就是一個“東”字。
“嗯,是他?!被屎竽樕⒊?,似乎不太喜歡提起這位表兄。
“真是東海王?”韓孺子又問一遍,上前一步,心里感到難以置信,同時又有無數(shù)念頭冒出來,告訴他這就是真相。
“他很聰明,父親非常欣賞他,可要我說,他聰明得過頭了。”
韓孺子越來越驚訝,呆呆地說:“東海王很喜歡你。”
“呸呸?!贝扌【厣线藘煽?,小臉漲得通紅,皇后的端莊一下子消失了,“他在胡說八道,他……就因為母親隨口說過一句要親上加親,他就當(dāng)真了??伤莻€混蛋,我們姐妹幾個,還有親戚家的姐妹,都被他看中了,他說……等他當(dāng)皇帝了,要將我們都接進宮當(dāng)皇后和嬪妃,大姐前年成親的時候,他還發(fā)了一通脾氣。而且他最喜歡的人不是我,是三姐,他說要讓三姐當(dāng)皇后,我不肯順著他,所以只能當(dāng)妃子?!?p> 韓孺子能想象出東海王發(fā)脾氣的模樣,可他還是不明白,“崔太傅……你父親賞識東海王這樣的人?”
皇后點點頭,“說得更準確一點,父親賞識的是東海王的母親、我的姑母,父親常說他這個妹妹是家里最聰明的人,當(dāng)年就是她看出桓帝有機會成為太子,因此執(zhí)意要嫁過去,即使不當(dāng)王妃也愿意。東海王的脾氣古怪了一點,但是跟姑母一樣聰明,過目不忘,主意也多,羅師當(dāng)年本不想在我們家教書,可是與東海王見過一面之后,就決定留下了?!?p> 韓孺子腦子里轟轟地響成一片,開始還不敢相信,逐漸清醒過來,越來越相信皇后說的都是真話。
“怪不得我說不碰你的時候,東海王立刻就同意了,還強調(diào)個不停,他怕你對我說出真相!”
“陛下不想碰我?”崔小君睜大本來就很大的眼睛,總算明白皇帝為何一直不肯靠近自己。
韓孺子臉色微紅,“那是為了對付太后……”
“姑母和母親的確一再叮囑我,在皇宮里不要對任何人提起東海王,可是對陛下,我不能隱藏?!被屎髨远ǖ卣f。
韓孺子感激地笑笑:“哦,羅煥章是從東海王母親那里得知太后與皇太妃……”
事情一下子變得清晰了,東海王常年住在崔家,他的母親卻一直留在王府里,直到桓帝登基,才不得已搬出皇宮,她肯定看出上官氏姐妹暗中不合,沒準早就與皇太妃有過聯(lián)系。
還有那四道圣旨,韓孺子心中一緊,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錯。
一道圣旨已被交給太后,緩解她的疑心,令皇帝更加孤立,很可能還要借此打擊崔家的敵人。
“崔家跟辟遠侯有仇嗎?”韓孺子問。
皇后茫然地搖搖頭,“我不知道,父親不對家里人說外面的事情?!?p> 韓孺子越想越明白:羅煥章手里還剩下三道圣旨,罷免太傅崔宏的圣旨根本不會拿出來,它就是用來蒙蔽皇帝的,另外兩道圣旨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一道解除上官虛的兵權(quán),一道接管皇宮宿衛(wèi),然后一切水到渠成——崔家將會再度掌握大權(quán),這回的根基更穩(wěn),因為皇帝將是在崔家長大的東海王,皇后還會是崔家的女兒,至于哪一個并不重要。
“原來如此。”韓孺子喃喃道,崔家以退為進,其實已經(jīng)在太后身邊藏著一把刀,皇太妃與羅煥章之間的聯(lián)系者就是東海王,每次在凌云閣聽課之后,他都走在后面,完全有機會與羅煥章互傳信息。
于是,每個人的私心都暴露無遺。
皇太妃不止是要報仇,還要代替姐姐當(dāng)太后,可她怎么能讓崔家得勢之后還能遵守承諾呢?東海王有自己的母親,用不著像韓孺子一樣認別人為母。
羅煥章立下大功,號稱不愿做官的他,將成為新皇帝最感激的人之一,他是繼續(xù)以布衣的身份輔佐皇帝,還是一步登天、位極人臣?
韓孺子挺了挺身子,忽然想起佟青娥,皇太妃當(dāng)作秘密的事情,宮女卻只用一天時間就打聽到了。
韓孺子頭有點痛,抬手輕輕敲了兩下,張有才說過,宮里的奴仆自有渠道,連太后也不知曉,或許他們能幫皇帝?
孟娥說她很快會再來送第三粒藥丸,在皇帝最危險的時候,她愿意出手換取更穩(wěn)妥的報答嗎?
還有皇后,雖然是崔家的人,卻已證明自己愿意站在皇帝一邊,或許也能做點什么。
韓孺子越想越亂,不由得說道:“楊奉究竟在做什么?。俊彼惹械匦枰敢?。
同一時刻,楊奉也想著皇帝,歸心似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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