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盛傳,寒山有三寶,一寺一姓一梅林。
寒山深處有清禪,流傳百年的隱世佛宗,雖然從來不參與任何江湖事務(wù)也很少接待外來人,但是佛宗正統(tǒng)的巍然大宗的地位卻是絲毫沒有收到任何影響。是為一寺。
一姓則不必多言,在寒山還有比皇甫更尊貴的姓氏嗎?短短五十年,便從一介遭人追殺的江湖浪客,成為了掌握四分之一的江湖勢力的大家族,整個寒山幾乎就已是皇甫家的私產(chǎn)。
至于最后的梅林,指的就是清禪寺后的一片百里峽谷。也許是地理位置極低的原因,這里的溫度比周邊要低上許多,正月未過之時,已是梅朵輕綻,暗香幽然。此處依山傍水,植有上萬株梅花,枝影橫斜,宮粉綠萼,各展芳姿。
新月初升,在那默林深處,隱隱傳出琴樂之聲,清越瀟灑,如行云流水一般。那琴聲隨風(fēng)輕揚,與月下梅影相映,更襯得此處猶如仙境。
林中深處有一間不對外人開放的禪房,本是清禪寺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老清修之地,自從數(shù)十年前這位長老圓寂后,就再無人住了。
“這么說,是沈某之幸了,多有叨擾?!?p> 沈云朝和一位中年和尚坐在禪房前的門廊之上,肖笑則在一旁盤坐,膝上擱著一個古樸的七弦琴,肖笑指間撥動,清越的琴聲就裊裊的傾瀉而出。
聽見沈云朝的話,中年和尚雙手合十,說道“阿彌陀佛,沈施主客氣了。惠源師叔圓寂前,早已立下遺言,此處早已不是清禪寺所有?!?p> 沈云朝飲茶的動作微微一頓,淡淡的說道“這么說,惠源大師將此處交于了在下?”
中年和尚點點頭,說道“不錯,自那日起,這處禪院便是屬于沈施主的了,清禪寺這些年只是代為照看?!?p> “那,就多謝他了?!鄙蛟瞥焐显恢x,可是眼中卻沒有半點謝意,神色更是看不出喜怒的平淡。
“惠源師叔只是想與沈施主結(jié)個善緣,此處山水相依,是希望可以洗滌施主心中的怨氣?!?p> “世人都曰,境由心生,在我看來,怕是再好的景色都是抵不過心境,明書大師,你說是嗎。”
明書斂眉欠身,雙手合十,嘆道“阿彌陀佛,雖然,小僧不曾與沈施主的母親只有一面之緣,但是從沈施主的言行中,小僧隱約可見您母親的影子,都是佛緣深厚之人。”
沈云朝聞言,勾起嘴角,問道“大師,此言何解?”
“善心未泯,世事通透。”
“這話聽著,倒是像極了惠源大師。”沈云朝閑適的用手指在茶杯沿來回的畫著圈,垂下的眼簾遮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緒。
“沈施主果然聰慧,這話確實是惠源師叔所言?!?p> “明書大師,在下一介商賈,只會做些小生意,一身的銅臭,怕是惠源大師看走眼了?!?p> “施主,說是就是吧?!?p> 明書說罷,靜靜的看著沈云朝,澄凈的眼睛里具是淡淡的笑意。沈云朝沉默著不語,但這沉默中又似乎蘊含了無窮的壓迫感,讓他渾身不自在。
不知過了多久,沈云朝終于慢慢地抬起頭望了他一眼,不知怎的,明書覺得他的眼里充滿了不屑,仿佛他所向往的修佛生活,在他看來,只是一種無聊之極的把戲??墒?,再仔細看看,沈云朝的眼中似乎還有什么更多的東西。
他就好像是一潭深及千尺的湖水,清澈,透明,但任何人都難以企及那湖心深處。
明書的心里浮現(xiàn)出了多年前自己看見的那個白衣女子,那么的強勢,一人一刀,就這樣干脆的破了寺院的浮屠大陣,白衣染血的慢慢的走進了從不接待女子的大殿。一襲白衣,一人成畫。
從始至終都是那樣的磊落,絲毫不帶掩飾的,好也罷壞也罷,獨立于此,一刀兩段般的駭人鋒芒。
再看看這個深不可測的天下第一山莊莊主,明書忽然有點懷疑自己的論斷了。
這個人真的像他的母親嗎?
正在此時,明書忽然感知到了有人在院外,純正的劍罡之氣,他第一反應(yīng)就是皇甫家的人。一旁的肖笑,也停下了撥動的手,側(cè)頭望向了院門的方向。只有沈云朝,把玩著手中的杯子,好似一點也沒有察覺。
“既然到了,就進來吧,難不成還得我親自去請你。”
明書驚訝的看著沈云朝,說道“人是你請的?他是怎么進來的?”
“也不算是我請的,我只是讓他可以到此處找我,至于怎么進來,明書大師,別忘了這里可是一個峽谷?!?p> 話雖然是如此說,但是,能一路避開設(shè)下的崗哨,潛行道院口才被自己發(fā)現(xiàn),明書知道來人的武功絕對不弱,最差也會是一位擅長隱匿的高手。
沈云朝話音一落,院門就被緩緩?fù)崎_,一個頭戴斗笠,身披斗篷的人走了進來。他站在院口,面對著沈云朝的方向,動也不動。過了一會兒,斗篷人還是不動,既不摘下偽裝也不出聲。明書正奇怪為何這個斗篷人的行為時,他忽然注意到了,沈云朝看著自己的目光。明書一愣,一下就明白了關(guān)節(jié)所在。
“既然,沈施主有客來訪,那貧僧就不叨擾了,告辭。”
“明書大師客氣,不送?!?p> 沈云朝客氣中透著疏離的態(tài)度讓明書暗暗的嘆了一口氣,果然還是沒有釋懷啊。
明書一動,斗篷人也就跟著動了,看來果然是在防著明書。明書雖然少涉江湖,但是對于當(dāng)年轟動的大事還是有點了解。
十年前長安的那一場圍剿,五年前被趕出家門的棄子,如今的風(fēng)云帖。似乎一切都隱隱的被串聯(lián)在了一起。
原來如此。明書心道,不過他面上還是一點都沒有顯出來。兩人相錯而過時,互相有禮的點頭示意。
明書走出禪院,斗篷人走到了沈云朝的面前。
“人都走了,摘了吧。”
“我不是怕明書大師,只是畢竟他曾經(jīng)見過我,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罷了。”
說罷,斗篷人摘下了自己的偽裝,劍眉星目,與江南地區(qū)截然不同的古銅色的皮膚。來人便是皇甫家的棄子,行三的皇甫云破。
“又見面了,沈莊主?!?p> “客氣。坐?!?p> 皇甫云破點點頭,盤腿坐在了沈云朝的對面,肖笑拿走了皇甫云破桌前明書用過的茶杯,換了一個新茶杯,又注滿了茶。
“在西北呆了這幾年,不知是否還喝的慣這寒山的清茶?!?p> 端起茶杯,皇甫云破看著在杯中自己的倒影,有些苦澀的一笑,說道“我在西北學(xué)會了許多事情,其中有一件就是,不再挑剔這些無謂的東西了。”
說罷,皇甫云破就將茶一飲而盡,沈云朝略一挑眉,沒有說話。
“皇甫公子,在下已經(jīng)履行了在下承諾,將風(fēng)云帖發(fā)了出去,不過在下有些懷疑你是否會履行你的承諾?!?p> “沈莊主,何出此言”
沈云朝瞟了她一眼,淡淡道“這婚帖的日期和戰(zhàn)帖的日期應(yīng)該不會只是巧合吧,你對皇甫家還心存留念,或許可以這么說,你對皇甫雄飛還抱有希望。我不覺得,心中有猶豫之情的人,可以舉起自己手里的劍?!?p> 皇甫云破眉宇間都是難解的哀戚,可是神情卻很堅定,他緩緩地說道“不錯,日期是我安排的,我本打算如果他放棄了這場婚禮,我就放棄這場挑戰(zhàn),自刎在他身前?!?p> “可是他沒有。”沈云朝淡淡的補了一句
皇甫云破身體猛地一僵,捏緊了自己的拳頭,臉上的肌肉因為憤怒而微微的抽動著,他冷聲道“是的,他沒有,他明知道我的目的,我的身份,可他還是沒有!既然,他已經(jīng)完全泯沒了自己的良心,那我也就沒什么好猶豫的了?!?p> “所以,你是在給自己一個理由,給皇甫雄飛一個機會。”
沈云朝沒有追究皇甫云破的行為可能導(dǎo)致計劃失敗的事情,或者說,他知道不管皇甫云破怎么給皇甫雄飛機會,最后皇甫雄飛會選擇的始終都不會是自己的子女。
他的自私的,喪盡天良的一面,早已經(jīng)在數(shù)年前就被沈云朝完全的通過一本不全的秘籍給暴露出來了,在往后至今的歲月里,那份野心,那份渴望不斷地生長,膨脹。時至今日,除了死亡,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阻攔皇甫雄飛追尋力量了。
沈云朝笑了笑,說道“你雖然練了完整的天罡劍訣,但是你的境界才不過是化虛初境,根本不是皇甫雄飛一合之將。我既然說過會幫你,自然會幫到底?!?p> 沈云朝伸手示意肖笑,肖笑進屋拿出了一個木盒放到了皇甫云破的面前。
“這是業(yè)曇,就是江湖上傳言的可以讓人一夜之間擁有跨三境的實力的丹藥,不過以你的實力,就算跳了三境,估計還是打不過皇甫雄飛,所以我這一粒與普通的業(yè)曇不同。我改了這藥的配方,它可以讓你,半步臨仙。”
皇甫云破在和沈云朝打交道的這幾年來,他學(xué)會了一件事,那就是就算從沈云朝的嘴里說出的事情再不可置信,他都會努力的去相信,因為無數(shù)的事實告訴他,那些事情早晚都會變成事實。
所以,他沒有浪費口舌的去詢問這藥的功效,只是在拿藥準備離去時,忍不住問了一句
“你不怕我拿著這藥逃跑嗎?”
“逃?你我都一樣,放不下,逃不開。”
因為不能放下,所以明知前路無路卻還是無法讓自己逃開。
“其實,我跟你毫無區(qū)別”沈云朝在心里緩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