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順著賀蘭陵所說的方向一路跑去,大約連著跑了將近半個時辰,才遠遠看見有些人影在走動,不敢輕舉妄動,偷偷在暗處觀察打量,瞧清楚了那搜尋家丁的衣著,他們身上的衣服正是程家堡見過的款式,她連忙招手,氣喘吁吁地跑過去。
其中一人明顯是認得她的,一見到她便咧嘴笑了起來,道:“青蓮姑娘,總算找著你了。”他說著遞了一個水袋給她。青蓮早已經(jīng)是又累又渴,接過來喝了一大口,問道:“程少主可在附近?若水他們呢?”話剛說完,聽見一聲“青蓮姐姐?!彼D(zhuǎn)過頭,果見若水同程少主和余政二人騎馬匆匆過來。
若水第一個翻身下馬,沖到她面前與她擁抱了一下,握著她的手道:“青蓮姐姐,你突然就那么摔下了山坡,可把我擔心死了。都怪我,明知青蓮姐姐不大會騎馬,還一個人走在前面?!彼詈袅艘豢跉?,“你不知,我原本正和你說話,一回頭連個人影都沒有,嚇得我心都快跳出來了?!?p> 青蓮拍了拍若水的后背,笑道:“不怪你,只怪我自己瞎來?!辈⑶疫\氣太差,撞見了綁匪,這實在與若水并不相關。若水又與她分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沒事就好,我們?nèi)ド较抡伊四愫镁?,沿著河邊又找,一直找不到你,我真怕你出事了?!?p> 程世鈞與余政二人也先后下了馬,走上前來各自表達了擔憂和歉意,她都微笑著應和他們,轉(zhuǎn)眼四下一看,她道:“那楊表妹呢?”程世鈞道:“你跌落山坡,我們一發(fā)現(xiàn)了就開始四處找你,表妹身體弱,我便命馬場的小廝送她回去了。”
青蓮點點頭,又坐下休息了一會兒,程世鈞喚了一個家丁去把其余人等召回,待搜尋之人差不多都回來了,一干人便打算折返,忽然一個家丁匆匆趕來,道:“回稟少主,前方情況有異?!背淌棱x皺了皺眉,道:“什么情況?”那家丁從袖中掏出一個流星模樣的暗器,道:“前方黑虎寨方向,有人發(fā)現(xiàn)了青龍教的暗器。”
青蓮心中一跳,暗道:賀蘭陵還沒走?他究竟要做什么?這么想的人當然不止她一個,余政也皺起了眉頭,分析道:“青龍教的人出現(xiàn)在臨安,恐怕是有所圖謀。如若對程家堡不利的話……”
程世鈞仍舊盯著那暗器,認真打量了許久,忽然眉眼一皺,沉聲道:“這是紫月流星鏢,是青龍教妖女尹渠最常用的武器。”他的話說完,一行人一下子沉默了起來,青蓮大口喘著氣,左右小心打量,生怕出現(xiàn)什么她不能應對的場面。
然而事情往往不遂人愿,她心里巴望他們不管不問,卻聽若水道:“那尹渠身手十分厲害,上次在梅嶺我便是被她的暗器所傷,至今未曾復原?!彼焓职戳税葱乜?,想必便是曾經(jīng)受傷之處,臉上陰云變幻,“今日再撞見她,我定要討回上次的債!”
程世鈞也跟著點點頭,對那家丁道:“你在前方帶路,我們必須去黑虎寨一遭。賀蘭陵出現(xiàn)在臨安城外的話,只怕確有什么詭計?!毙从洲D(zhuǎn)頭看向青蓮,見她身上一片青一片紫的,身形很是狼狽,臉上也被磨蹭得出血破皮,他放緩了聲音道:“青蓮姑娘有傷在身,不如我命人先送你回程家堡去?!?p> “不用了?!鼻嗌弿姄沃眢w的不適推辭道,“我只是些皮外傷,并未傷及內(nèi)臟,想必醫(yī)治也不急在一時半會兒,我與你們同去?!?p> 她很想告訴他們賀蘭陵本人也已經(jīng)來到了這里,倘若正如他們所說,眼下還有青龍教的其他人在的話,他們?nèi)缃翊掖亿s去,根本討不到半分好處,說不定還會平白丟了性命。不知道他們與賀蘭陵撞見的話究竟會是什么情況,她心中擔憂,兩方不論誰有死傷她都不愿見到。
并且,她覺得程家堡的人受傷的可能性更大,她不能袖手旁觀。
由眼前的家丁在前方帶路,一干人等乘馬而行,個個面色凝重,程世鈞三人皆是因即將面對青龍教的人而眉頭緊蹙,青蓮卻是因摸不準接下來的發(fā)展而越發(fā)緊張。遠遠瞧見“黑虎寨”三個字,她連忙扯了一塊繡帕把臉蒙上,若水奇怪地看她一眼,她沖她眨眨眼,也不過多解釋。
程少主舉起手示意眾人停下,等了一會兒,寨內(nèi)無人出來,他便朗聲喊道:“在下程家堡程世鈞,冒昧在此叨擾寨主,還請寨主出來一見。”
話音落地,卻無人回應。那程少主片刻后又喊了一遍,仍是沒有半點回響,這一下不僅僅是程家眾人,就連剛剛從這里逃出來的青蓮也漸漸覺得有些奇怪了。他們翻身下了馬,前前后后地相繼踏入了寨內(nèi),青蓮落在最后,原想在寨子外面原地等候,但見他們進去之后半天沒有聽見聲音,也趕忙跟了進去。
剛?cè)肓苏T,眼前的景象讓青蓮禁不住驚呼了一聲,寬大的正門之內(nèi)只瞧見地上一片的血跡,整個的寨內(nèi)安靜得仿若空無一人,卻分明散落著橫七豎八的尸體。
定睛看去,那些尸體大部分仰面而躺,四肢僵硬嘴唇暗紫,七竅流出的血液早已凝固發(fā)黑,赫然是中毒身亡。也有人被長劍刺穿身體,胸骨突出眼眶眥裂,帶著驚恐和幽怨。她第一次瞧見這樣的場景,忽然胃中泛酸,惡心驚恐俱在,一轉(zhuǎn)身,立馬吐了出來,登時整個人頭暈眼花,幾乎跌倒,伸手扶住旁邊的木柵欄方才稍微止住。
程世鈞面色凝重,從進門開始就沒有說過一句話。若水沉不住氣地說道:“青龍教的人與黑虎寨又有什么瓜葛?竟然能下如此殺手,我們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
“你怎么知道是青龍教的人做的?”青蓮想也不想地反駁若水,甚至忘記了掩藏自己的心思,注意自己的措辭。眼前的沖擊實在是太大了,她不敢相信,方才還與她說話的賀蘭陵,一轉(zhuǎn)身便能做出這樣慘無人道的事情,她不敢相信。
若水冷笑一聲,道:“不是他們做的,那尹渠這妖孽又怎么在此?”她拔高聲線的同時忽然拔劍,轉(zhuǎn)身朝某個地方擲去,長劍鏗然刺入堅硬的墻壁,一個女子笑聲漸起,從墻后飛了出來,站在墻頭高高俯視著他們,冷聲笑道:“若是想要活命,我勸你們還是速速離去,否則,下場便與他們一樣!”
青蓮瞬間呆住,那女子正是昔日將她綁上斷水崖的尹渠,確實是賀蘭陵手下的人。她脫口就道:“這些人真是你們殺的?”尹渠冷笑一聲,沒有說話,若水卻已經(jīng)出手了,她伸手越過寨中的兵器架拔出一柄劍來,一躍而上飛身至墻頭,與尹渠招招狠厲致命地纏斗起來,但見倏忽幾個轉(zhuǎn)身,兩人已經(jīng)飛上了屋頂,來來去去打得難舍難分。
莫名其妙的死了一大片,一切都太過蹊蹺了,這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青蓮趁他們不注意,偷偷繞到寨子里面,一面跑一面在寨子深處的每個房間尋找,賀蘭陵說不定還在這附近,她一定要見他一面,倘若果真是他做的,她希望他放過程少主他們。然而她每打開一間房,看到的只有零星的死尸,死狀各異,她心中更是莫名焦急起來。
“賀蘭陵,你出來!”她一面跑一面喊,“你在哪兒,快出來!賀蘭陵!”
一路繞來繞去,頭都繞暈了仍舊沒有看到他的身影,直看到一個僻靜的小院子,里面透著不言而喻的肅殺之氣,她放緩腳步屏住呼吸輕輕走過去,才站到門口,一眼就瞧見了廳堂之中兩個人影。身著黑色裘領大衣的男子正坐于堂中的雕花木椅上,他的雙目幽暗深沉,額前早已沁出絲絲細汗,嘴角的鮮血沿著下巴滴到他身上的黑色裘毛上,他胸口已然中了一劍,正啞著嗓子道:“你……為何……”
此人約莫便是這黑虎寨的寨主,而持劍之人,正是賀蘭陵。即便背對著青蓮,青蓮還是看見了他一點點握緊手中的劍柄,用近乎漠然的聲音說道:“拿了不該拿的東西,就應做好了丟命的準備?!彼f完后突然抽出長劍,那人的身子便似抽了筋骨一般軟了下去。青蓮瞪大眼睛,猛然間喉嚨干澀不已,所有的話都憋了回去。
“找我什么事?!彼晕⑵^頭來淡淡問道,顯然已經(jīng)察覺了她的存在,他未拿劍的另一只手上,赫然是一方木盒,盒子緊閉,不知藏了何物。
怔了片刻后青蓮才回過神來,壓抑住自己不安而狂跳的心,看了看那個精巧的盒子,干澀地說道:“你要的東西找到了?”
來來去去,折騰如此之久,殺了這么多人,就是為了這么一個盒子?他并未回答她,而是將拿著盒子的那只手伸出來,示意她上前道:“你幫我打開?!?p> 她愣住,不明所以,但腳卻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手也不知為何就接過了那個盒子,她的手仍然有些發(fā)抖,好幾次都差點滑落,最后卻還是小心翼翼地,將那盒子打開了來。
“里面是什么?!辟R蘭陵看也不看她,只低頭凝視著他手指上沾染的血跡,微微皺著眉頭。青蓮吞了一下口水,道:“是一張手帕。”見他沒有說話,只留給她一個漠然的側(cè)影,她小心翼翼將手帕取出來展開,稍微看了看后繼續(xù)說道:“手帕上繡了一首詩,上面還有一個名字,名字叫……叫蘭樊?!?p> 看見賀蘭陵猛然沉下的眼神,青蓮立馬閉了嘴。
蘭樊,蘭樊又是什么人呢?他要找的東西,跟這個蘭樊又有什么關系,跟黑虎寨,程家堡,又有什么關系呢?
靜默了片刻,賀蘭陵終于還是冷著臉慢慢說道:“是什么詩?”
她低頭看了一眼,小心說道:“是鳳求凰,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
“夠了!”他忽然打斷她,青蓮嚇得手腕一抖,那盒子和帕子一下子同時掉落,剛想去撿,賀蘭陵長劍揮來,將那手帕連著盒子斬成了碎片,啪嗒一聲,全部落地。
“啊——”青蓮差點被他的劍尖削到,嚇得連退了好幾步仍是驚魂未定,一臉蒼白地抬頭望向他,他卻把劍往地上一扔,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青蓮腦袋空空地就跟著他一路出了房間,她不知道自己為何還要跟著他,也許是因為習慣,也許是因為害怕他對若水他們不利。沒走幾步,竟然到了之前她逃離的,似是山寨小門的地方,賀蘭陵轉(zhuǎn)身走到墻邊燃燒的火盆里,點燃了一個火把,他舉著火把回過身,漠然地望著眼前的房子。
她忽然意識到,這家伙打算放火。殺人放火這個詞連在一起,青蓮忽然明白過來,這家伙被稱為魔教,果然沒有被冤枉半點。她忍不住道:“里面萬一還有人活著,你——”
他一下子將火把丟向房頂?shù)拿┎萆?,淡淡道:“那便讓他們死好了。?p> 那火把沾到屋頂?shù)拿┎?,原本微弱的火勢一下子蔓延開來,不過片刻,眼前已經(jīng)火光一片,她的面頰上也感受到一陣明顯的炙熱。賀蘭陵二話不說地從小門走了出去,只留下一片熊熊烈火。青蓮一言不發(fā)地跟在他身后,火勢蔓延開后變得越來越?jīng)坝考ち?,她的眼睛忽然酸澀不已,整個心麻木又空洞,覺得眼前的一切變得十分不真實,前方賀蘭陵的背影也愈加模糊。
她迷迷糊糊地想著,若水他們只在大門口的前院里,并未進入房內(nèi),應該很容易逃離這火勢。找盡理由讓自己安心,只因為她根本不敢跟賀蘭陵說前門有人,恐怕她說了,他們更危險,而與她共同被抓的那一男一女,興許也活不下來了。
她心中一片悲涼和無法言語的哀傷,這個世界遠比她想象中殘忍和荒謬,而手無寸鐵的她,卻無力去阻擋其中的分毫。離開黑虎寨走了沒多久,她的腳步漸漸放慢,賀蘭陵卻根本不理會她,自顧自走遠了,似乎早已經(jīng)把她忘記。
她呆愣在原地,回身望著燃燒的寨子上方竄出屢屢黑煙,覺得一切都像一場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