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正午，烈日高照，一批衣著獨特的人馬正有序地趕往臨安，這些人全部背持弓箭，在城內(nèi)低調(diào)前行，并不做任何的停留。為首之人面目冷峻，相貌略顯粗獷，帶著侍從一路直奔到程家堡門口，終于勒緊了韁繩。但見這人一揚手，身后數(shù)人各自停下，整整齊齊聚集在了程家堡已經(jīng)緊閉的門前。
帶頭的男人翻身下馬，望著那寬大嚴正的門口，冷硬的臉上難得透出些感慨萬千之意，興許是故地重游，又興許是想起了某個故人。旁邊一名隨從上前，躬身說道：“小主人?！边@隨從很知禮數(shù)，懂尊卑，僅從這一個動作，稍微有些見識的人便能得知，此人興許家底不凡，甚至極有權(quán)勢。
得到冷面男子的眼神示意，那隨從便上前敲了幾下門，立馬有程家堡的家仆從里面應(yīng)聲出來，詢問來者為何人——請?zhí)涎埖馁e客已經(jīng)全部入內(nèi)，帶著大批人馬而來，他第一反應(yīng)自然是找事的，可對方并沒有蠻橫闖入，所以是敵是友，尚待觀察。
程家堡的家仆，偶爾也還算有些識人知事的本領(lǐng)，不像那小門小戶之徒，常常不知高矮，狐假虎威。
“去通報一聲，就說故人趙謙已備賀禮，特前來拜訪程堡主及夫人?！眮碚唠S從低聲說道。
又一個不請自來，且來勢洶洶的人。程家堡的家丁上下打量了來者一番，瞧見這些人氣勢不凡，暗測事情必不會簡單，他點頭應(yīng)下，匆匆入內(nèi)通報去了。
宅內(nèi)殷紅霞及蒙面女子雙方正在對質(zhì)之中，堡主夫人臉色煞白地看向自家小妹，顫聲詢問她：“此話當(dāng)真？你果真是……”
“不怕姐姐笑話，妹妹早已經(jīng)行走于江湖之間，既然當(dāng)初敢做，如今也沒什么不敢承認?！蓖蝗怀霈F(xiàn)的蒙面女人淡淡瞥了堡主夫人一眼，簡單一句話便撇清了干系。青蓮暗嘆鬼娘子還不算太壞，至少沒有拖程夫人下水，很快鬼娘子又沖殷紅霞喊話，“殷紅霞，有什么盡管沖著我來，何必在此大動干戈，壞了我姐姐的生宴！”
殷紅霞冷笑一聲：“還算你有兩分骨氣，好，今日我就當(dāng)著武林眾人的面將你正法，只要你乖乖就范，此處宴席自然不會受累?！?p> “這說的是什么話，好好的一場生宴被弄成這樣，還怎么可能繼續(xù)下去？”青蓮不滿地嘀咕，好好的一個生日，邀請了眾多江湖好友前來慶賀，這殷紅霞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就在這個時候過來，把人家家中的丑事當(dāng)面戳穿，都說家丑不可外揚……
“姐姐，你莫不是為那鬼娘子抱不平？”若水捅捅她，青蓮閉了嘴，“當(dāng)然不是了。”什么時候，她竟然比若水這丫頭都不會看臉色了？
青蓮抬頭看看天，今日本是個好日子，云舒日朗，可隨著事情漸變，連頭頂?shù)娘L(fēng)云也漸漸開始變化，仿佛正在預(yù)示著什么。踢踢踏踏的腳步聲突然響了起來，急促著不作半分的停留，印證了青蓮那難掩的憂心之處。
難不成出事了？轉(zhuǎn)過頭，廊下一個下人匆匆來報，說是有自稱故人的客人來訪，程堡主鐵青著臉問道：“可知曉是何人？”下人回道：“那人自稱趙謙。”
“趙謙？”程堡主面露震驚，臉上神色陰晴不定，風(fēng)云變幻，堡主夫人掩面長嘆一聲，“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人怕是為了淑媚而來，向大哥大嫂求親來的?！?p> 程世鈞隨之顯露出錯愕之色，顯然也不太知情，這人是沖著已經(jīng)死了的楊淑媚而來，勉勉強強，能算是程世鈞的情敵了。
可是人死了還可以求親嗎？青蓮呆愣愣不明就里，稀里糊涂望向楊笑天夫婦，那二人臉色遠遠看去很是復(fù)雜，難辨喜怒，還未來得及問若水這個趙謙究竟是誰，葉十三已經(jīng)咬牙切齒地率先開口了。
“趙謙？他竟然還敢回來？當(dāng)年在我背上砍下一刀的混蛋，我正要與他算算舊賬！”之前還游刃有余的鬼娘子好似突然之間火氣上涌，立馬要往下人來處趕去。
殷紅霞眼疾手快地橫刀劈來，攔住了她的去路，“賤人，還想要逃走？”
“我今日無心理會你，你何必狂追不舍？”鬼娘子從腰間抽出短刀，直抵在殷紅霞的刀刃上，“你殺我大哥，我念你喪夫之痛不與你計較，你卻一而再，再而三跟我過不去，難不成非要與我魚死網(wǎng)破方才罷休？”她好像有些急了，想盡辦法要甩開殷紅霞。
“一個不知廉恥的賤人，竟然好意思跟我講道義？”殷紅霞鐵了心要取她性命，根本無意與之多談，二話不說當(dāng)面又是一刀劈去。
世人皆說鬼娘子不知廉恥，惡名昭彰，可竟然少有人提及過她的武功如何，不僅青蓮和若水，甚至連對她做過多番調(diào)查的殷紅霞也似乎低估了她，她出刀極快，那份迅捷和敏銳，絲毫不亞于腥風(fēng)血雨中走出的殷紅霞，甚至還有勝過之處，殷紅霞忽然想起了當(dāng)初她殺死秦蜇的那一日。
武林眾人只知道她拼死砍下了秦哲的人頭，知道她硬挨了整整一百零八刀也未倒下，可誰也不知道，那些刀光血影在她腦中曾多么地令她午夜難眠，心驚膽寒。
這世上沒有不怕死的人，若非帶著深切的悲痛和堅定的信念，她恐怕連手上的那柄刀也不一定能握緊，而那在生死之間躲過的一百零八刀，也是她靠著求生的本能，次次避開了要害之處。
那并非是因為她多么出眾厲害，而是因為在巨大信念的支撐下，她還懷有一顆求生的本能之心。她很幸運，當(dāng)初的十三鬼盟并非全部聚集在鹿頭山，否則——
女人雖可化作百煉鋼，但同時也因為她們本身就擁有著繞指柔，殷紅霞亦不過是萬千女人中的一個。
“大姐，我來助你！”一直在殷紅霞旁邊說話的紫衣少女觀戰(zhàn)片刻，很快亮出了武器上前加入戰(zhàn)局，二人一對一的打斗演變成了一方的圍剿，鬼娘子卻成了孤身對戰(zhàn)。
刀鋒遇上劍刃，冷光透著絲絲寒涼殺氣，女子柔弱似水，然用起殺人利器來，卻根本不遜色于男子半分，她們出手轉(zhuǎn)腕，靈活善變，招招致命，鬼娘子一人苦苦抵擋，被殷紅霞一方眾人多面夾擊，身上很快掛上了粗淺不一的傷痕。
“月真……”堡主夫人看得心驚肉跳，六神無主地瞧著斗得不可開交的人，“這……這可如何是好？”頂著鬼娘子的惡名，眼看著妹妹被人死死相逼，作為程家堡的堡主夫人，她卻前去相助也無法做到，畢竟是自己的娘家人令程家堡蒙羞了……
猶豫著朝程堡主看去，夫君程堡主臉色鐵青，雙手緊緊攥住方才取下的刀柄，一聲不發(fā)，可堡主夫人知道，他正在強行壓制心口的怒火。
在場眾人多是冷眼旁人，亦有意圖勸解的無從開口，而殷紅霞一行人已經(jīng)和鬼娘子打得難舍難分了。鬼娘子平日皆與西山五鬼一同行動，此時人單力薄，漸漸就落了下風(fēng)，臉上許是被刀刃劃破，留下了一絲明顯的血痕，眼看著怕是快要支撐不住……
“搞不好……要出人命了?！鼻嗌忣澛曊f著，殷紅霞一行人多方夾擊，而鬼娘子這邊卻無人相助，即便是她的親生姐姐也只能眼睜睜瞧著，至于突然出現(xiàn)的趙謙又究竟是何人？
青蓮并沒有太多心思去弄清這些人有什么天大的糾葛，眼瞧著已經(jīng)打了起來，她嚇得心境膽顫，場面一混亂，她就開始往桌子下面躲，這些人刀影來去間，不小心誤傷了旁觀者也不是不可能。身子才將藏好，一抬頭忽然瞥見一張熟悉的臉，冷不丁嚇得她差點尖叫出聲，原來是若水。
“青蓮姐姐，你怎么往桌子下面鉆??？”若水有些難為情得看著她。
心知江湖中人最見不得膽小怕事的，更何況若水這耿直的丫頭，青蓮不好意思說實話，干咳了兩聲道：“桌下面涼快些?！彼焓种噶酥改抢世拭魅眨斑@太陽，真是受不住?！比羲樦囊暰€回頭看去，果真被刺得眼睛都瞇了一下，再看向青蓮時，竟然還點了點頭，不知道信了沒信。
“是有些曬，不過云已經(jīng)變化了?！彼f完后暫時起身離開，最后的尾音似乎說了一句，“很快又會起風(fēng)了?！蹦涿钫f著怪話的若水，青蓮在她遠去后長舒了一口氣，回過身子打算繼續(xù)桌下蹲，冷不丁面前再一張放大的臉，嚇得她差點驚呼出聲。
“你——”她十分迅速地反應(yīng)過來，壓低聲音道，“你……你怎么也躲到桌子下面來了？”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程二小姐，她笑嘻嘻看著青蓮，一雙眼睛眨呀眨的，像黑珍珠一般，“青蓮姐姐，你認識那個人嗎？”
“誰？”青蓮脫口就反問了一句，但很快就明白了她所指為何，“那個人不是來向楊淑媚求親的嗎？”青蓮不明白她干嘛問這個，忽然腦中電光一閃，捉住她的衣袖，叫道：“你知道？”感情這丫頭不是在問她，是要跟她講故事呀。
看著程二小姐亮閃閃的眼睛，青蓮的八卦之魂油然而生，忙不迭問道：“你見過他？那楊淑媚究竟是個什么樣兒的美人啊，怎么就這么多男人對她一往情深，可真是讓人羨慕呀?！?p> 程疏彤不以為意地哼了一聲，“有再多人喜歡她又如何，偏偏她看上的那一個對她不屑一顧，不照樣是個可憐的女人？”
青蓮一呆，喲呵，這小丫頭片子，說起感情的事來還一套一套的，難不成還真看上賀蘭陵那廝了？他們可見都沒見過?。「莻€家伙在一起，才真的是受盡欺負呢，她得告訴這丫頭真相，不要被自己的想象給耽擱了大好年華。
“其實……賀蘭陵那個人吧……真不是什么好人?！鼻嗌徴遄昧艘幌掠迷~，發(fā)現(xiàn)自己說了一句廢話，他們正道武林都已經(jīng)稱人家為魔教了，當(dāng)然不是好人了。
瞧這程二小姐一副天生叛逆模樣，保不準恰好是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呢。于是她改了一個說法，“老實說，我跟他也相處過一段時日……”暫停下來時，發(fā)現(xiàn)對面的小姑娘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似乎在認真聽著她說話，看來還是很感興趣了。
這便是機會了，她需好好引導(dǎo)程疏彤，這個年紀的姑娘總是任性沖動，一不小心犯下了大錯，耽擱了自己一生，想挽回都不行了。
青蓮干咳了一聲，斟酌著語句道：“他吧，雖說長得也算是人模人樣的，其實呢……其實人品不大好，一個大男人還需要姑娘家照顧，連磨個墨都要別人給他弄好，還有啊，他還不愛干凈，東西都亂扔，什么都要旁人幫他收拾好。”她那苦不堪言的書童生涯，想想都是一行心酸淚。
“總之啊，小姑娘家，跟這種人相處很吃虧的，他又不會心疼你，也不會為旁人考慮，我倒是覺得云莊主不錯?！毕氲侥莻€溫文爾雅的救命恩人，青蓮點點頭，覺得他簡直可以用完美來形容，若是嫁給他的話，那定然會過得比跟著賀蘭陵那廝好多了吧。
先不說人家為人多么體貼周到，溫和有禮，而且身家地位也很高，什么不比那家伙好？
“青蓮姐姐……”原以為說完后會看到她嫌棄或懊惱的眼神，誰知這丫頭一臉思索地望著青蓮，不知道又在打些什么鬼主意。說好了年齡相仿，以青蓮，疏彤互稱，這程二小姐不知何時又跟著若水叫她姐姐了，青蓮當(dāng)然不希望旁人將她看作大姑娘。
即便她隱約知道，自己興許并不是一個十多歲的黃毛丫頭，甚至極有可能已經(jīng)許了人家——腦袋出問題了，記不清過去的事，那又有什么不可能呢？興許她還是個皇親國戚，大家貴族之后呢。
這邊的青蓮腦子里亂七八糟地想些有的沒的，那邊的程二小姐卻忽然嘿嘿一笑，“青蓮姐姐原來是看上云莊主了？”她的眼睛里冒著星星，笑得似勘破了青蓮不為人知的秘密般。
“不是……我那個，我沒有……”這可真是百口莫辯啊。
“放心吧！”她忽然一巴掌按在青蓮肩膀上，沖她眨眨眼，大義凜然地道：“既然我已經(jīng)與青蓮姐姐義結(jié)金蘭了，那便絕不能搶姐姐的心上人，我決定了，今后再也不會考慮嫁給云莊主的事了?！?p> “那……那個……”我說，我可不是這個意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