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真實,何為虛假?
千百年來,世人無不為了心中的那份執(zhí)念和虛妄,飛蛾撲火,樂此不疲。
能夠抓住的東西太少,懼怕?lián)鷳n的事情又太多,但凡露出一絲可以窺探過去的間隙,她便失卻了分寸,再無法保持理智和冷靜。
次日清晨,青蓮一個人坐在河邊,孤零零似天邊的云,她需要冷靜,也不想再多說什么話。這里雖出了城,實際上離孟家莊并不遠(yuǎn),四處或高或矮的樹叢凌亂,顏色從郁郁蔥蔥的綠至初秋漸變的黃,交相錯雜。
她的視線落在了水面,河邊兩岸山石嶙峋,大塊小塊堆積在一起,泥土之處雜草叢生,少有人跡。這般僻靜無人,所以才給足了一切發(fā)生所必須的條件。
這并不是預(yù)謀,她很清楚,可事情偏偏就是發(fā)生了。她一顆又一顆地扯著地上荒敗的野草,心口似一團被攪亂的水,混雜,卻也慌亂……
昨夜,她居然和一個可以算是僅有一面之緣的男子,就那么有了肌膚之親。那一切來得如此突然又理所當(dāng)然,青蓮仍記得當(dāng)時的每一幕,就像是午夜間的一場夢,兩人間肌膚的觸碰,灼熱而令人心悸,呼吸纏綿而厚重。
她記得他是如何親吻了她的唇,然后漸漸移至臉頰,眼睛……那淡淡的呼吸陌生又熟悉,她不曾與誰這般親近過,唇觸碰到肌膚,令她起了點點雞皮疙瘩,又被繼續(xù)的深吻融化,近而灼熱。
最要命的是,在與一個深處于她記憶中的陌生人親吻時,她竟然腦中浮想聯(lián)翩,越飄越遠(yuǎn),再次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另外一個人……
斷水崖僻靜的小閣樓極少有旁人,而居住在此的主人最大的一個本事,就是對眼前偌大的人影視如無物,自顧自喝酒,自顧自小憩,甚至自顧自寬衣入睡。
青蓮有一次抱著衣物想要去附近的溫泉沐浴,走近了發(fā)現(xiàn)一絲異樣,隱隱約約人影晃動,若非事先瞥見了他搭在巖石頂山的那件外衣,青蓮差一點點就走出去,撞見了他未著衣物的樣子。
她抱著自己的衣服緊緊靠在巖石后面,聽見水里嘩嘩聲時有傳來,心口砰砰作響,跳亂了節(jié)奏。待他出來時,青蓮忙不迭要跑,他漫不經(jīng)心的聲音從身后響起,讓她的腳步登時就頓住了。
“站了那么久,終于想起來要跑了?”
“我又沒有偷看你,干什么要跑?”青蓮背對著他挺直了脊背,卻面紅耳赤地埋怨他,“誰知道你在這里,也不提前說一聲……”
那家伙卻渾然不覺,不以為意地道:“既然知道男女有別,你一發(fā)現(xiàn)了,就應(yīng)該主動回避,而非在這里裝模作樣?!?p> “誰……誰裝模作樣了?!?p> “誰答應(yīng)了就是誰?!彼p飄飄地嘀咕了一聲,仿佛沒看見她熟透的臉頰般,晃晃悠悠走走遠(yuǎn)了。
青蓮一個人站在原地,抱著衣服,氣得渾身發(fā)顫。
賀蘭陵似乎認(rèn)定了她是個不夠矜持且容易心猿意馬的女人,青蓮一直覺得自己被冤枉了,甚是憤憤不平,可后來的事實證明,他似乎并沒有太錯。
因為再后來,便是他喝醉酒的那一天,那應(yīng)是不凡的烈酒,尋常人若像飲水一樣喝,稍微嚴(yán)重的,許會丟命,而賀蘭陵更是已經(jīng)東倒西歪,根本辯不清任何事情了。
他渾身帶著濃濃的酒味,青蓮扶著他倒在床上時,自己也不小心撲到了他身上。
那件事她一直不敢說,當(dāng)時其實發(fā)生了一個小小的意外,面對面倒下時,他的唇微微擦過她的臉頰,一觸而過。
只是一個意外而已,他從來不知,本可以略過不提,將其忘卻,卻偏偏讓她心慌意亂了很久。再之后對他屢屢在意,興許便是開始于那一瞬間……
醒酒后,賀蘭陵整整一天沒有說話,雖然他沉默不語的時候很多,但那沉甸甸的壓抑氣氛非比尋常,令人實在極不自在,更無法忽視。
青蓮就在他這冷若寒冰的氣息之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開始做飯倒茶,拿著掃把和抹布,把屋子前前后后打掃了一遍,多此一舉地為院中少有的盆栽花草澆了水,撿了屋子里舊放的竹簡曬干,又掃去了里里外外各處的塵埃。
如此來來回回忙了一遍,直到再也找不到事情可做,她坐了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又一次開始掃地,這一次,卻是掃的院子里的落葉。
刷刷刷,在他的眼皮子低下,看似做得有條不紊,還算井然有序,實則如芒在背,心亂如麻。
她并未做錯什么事,可就是忍不住地心虛,若不找些事情來做,她想,在這冷若冰霜的氣氛中,她定會憋得慌,甚至憋得一身冷汗,弄出病來。就這樣有用沒用的忙了一整天,直到快入夜,在青蓮氣喘吁吁抱著掃攏的一簸箕落葉走過他身邊時,他突然開口了。
“我昨天喝醉了?!彼粗孛?,聲音沉沉郁郁地說了這么一句。
“是。”青蓮不明所以,回應(yīng)了一聲。
可是,這不是廢話么?當(dāng)她的眼睛開始因為不解而左右漂移時,忽然就對上了他沉甸甸的視線,心里咯噔一下。
“你扶我進(jìn)去的?”
“是的。”
又是沉默,青蓮心里打著小鼓,最后,他居然問了一個有點兒讓人啼笑皆非的問題,“我沒有做什么吧?”臉上仍是冷冰冰的樣子。
“沒有!”青蓮立馬回答。
語速太快,太急切,惹來他狐疑的目光。
他確實沒有做什么,這家伙酒品很好,即不打人也不罵人,沒有發(fā)任何酒瘋就昏昏沉沉睡過去,只是當(dāng)時青蓮沒站穩(wěn)撲倒時,手肘壓在了他的胸口,他吃痛地迷蒙著睜開了眼睛。
冷不丁四目相對,那眼里散去了冷漠和凌厲,變得柔和而壓抑,令青蓮印象深刻。
“你……”他嘴里呢喃著不明的話語,雙手無力地搭在床面上,已經(jīng)皺起眉頭,“你……”似是想說什么,好容易抬起手來,剛剛觸碰到青蓮的衣袖,卻被心慌意亂的她一下子躲開了。
他的手落了空,便一下子垂了下去。
“我什么都沒有做,剛才那只是個意外!”青蓮忙不迭爬起來,滾下床邊,“我不會纏著你,也不會叫你負(fù)責(zé)的?!碧与x似的站得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生怕被他一怒之下給滅了。
再抬起頭,遠(yuǎn)遠(yuǎn)看到他有氣無力地躺倒在床上,半條腿就那么垂在床沿,呼吸紊亂,意識模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青蓮才意識到自己太過慮了,這家伙根本無法拿她怎么樣。
即便她當(dāng)時一刀殺了他,興許也不是太困難……
這個想法冒出來的時候,青蓮心口猛然一跳,差點兒被自己嚇到。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不會武功,不會拿刀,沒見過什么大世面,也沒什么了不起的出身和本事,所以看到打斗她會尖叫著躲藏,擔(dān)心被無辜波及,看到殺人則會嚇得渾身發(fā)抖,甚至夜不能寐。
可是,在面對醉酒后渾身脫力的賀蘭陵時,她竟然會莫名產(chǎn)生這種想法:殺了他,然后離開。
事情有一,必然有二。
或許是因為內(nèi)心的忐忑和畏懼,她最終沒有趁他醉酒的那一次有任何的動作??墒呛髞碓诤诨⒄?,她卻為了自保,將刀刃毫不猶豫地插入了另一個人的身體,當(dāng)時所用的,便是賀蘭陵贈送的匕首。
某種意義上來講,是他給了她殺人的啟示,又在后來一個合適的時候,給了她殺人的契機,冥冥中仿佛不斷引領(lǐng)著她,青蓮甚至覺得,他只會一步步將她引向黑暗的深淵,可她竟然還是傻兮兮地與他一再的見面,仿佛不愿意斷開這些微的聯(lián)系。
沿著蜿蜒的河水找了一路,淌了水丟了鞋,弄得一身狼狽,才找回了那柄系著人命的匕首。
她覺得自己真是賤得慌,特別是后來發(fā)生的所有事情,足以證明這一點。
賀蘭陵穿衣喜歡寬松闊袖的,衣物著色大都簡單,卻每一件之間色彩多變,有時一身青黑,有時一身靛藍(lán),有一次他穿了一身紅衣,襯著漆黑的發(fā)和更加鮮紅的唇色,竟然讓青蓮產(chǎn)生了血色蔓延的錯覺,心慌意亂的,都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青蓮暗暗想著,若是賀蘭陵那家伙出生時,父母找個道行高深的道人給他算上一卦,必然會是令人不安的大兇之命,膽兒小的父母,約莫就給扔掉了。
當(dāng)時的青蓮并不知道,她胡亂的揣測,其實還真沾上了那么一點邊兒,至少賀蘭陵的親生父親,根本就不敢認(rèn)他,這都是后話,在之后發(fā)生了許多事情,青蓮才漸漸明白這個人背后的故事太多太多,牽涉到的恩怨是非更是深重,自己觸碰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就像外人將他稱為魔教魔頭,實際上許多跟著叫囂的人,根本連見都沒見過他。
而當(dāng)時的青蓮,更多的時候只記得他會穿一身紫色,頭發(fā)也常常束得很是隨意,通常來說,這樣的人應(yīng)是喜歡熱鬧繁華的性情中人,但青蓮不敢確定他是不是。
對于他的揣測,她似乎總是錯失了那么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