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得高珩英雄救美以來,他在程金枝心目中的形象大有改觀,如果說從前他在程金枝眼里是一座不茍言笑,不生寸草的“大冰山”,那現(xiàn)在這座“冰山”至少多了幾分人情味,看著也不會再讓人覺得“凄神寒骨,悄愴幽邃”了。
只是高珩救她時所說的那句——
“看在你容易養(yǎng)活的份上,就不跟你計較了?!?p> 究竟是在夸她還是在諷她?她至今也還未想明白。
在王府這一住也已數(shù)日,在高珩“不許出外拋頭露面”的明令禁止下,她只能安分守己地在府中閑庭信步,喝茶賞花,愈發(fā)像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除了高勛閑時找她斗嘴打鬧之外,其余的時間皆活在踏雪尋梅寸步不離的眼神攻勢之下。
她并非傷春悲秋的惜花之人,也沒空感慨萬物凋零的悲愴,府中的臟活累活更是輪不到她。這一天天下來,她越發(fā)覺得自己身上散發(fā)出一股無聊的霉味,從頭霉到尾,霉得都要冒煙了。
這日,她又坐在池塘邊百無聊賴地往水里丟著石子,老遠(yuǎn)就聽見了高勛興致勃勃的叫喊聲。
“金枝,你怎么又在這里丟石頭,你無不無聊啊?”
“你那個哥哥把我關(guān)在這兒不許我出去,我快無聊得能把這池子都拿石頭填滿了。”
程金枝怨念地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止。
“他這也是為你好,你現(xiàn)在身份還太敏感,萬一被你們程家人發(fā)現(xiàn)泄露了行蹤,那事情可就麻煩了?!备邉滓槐菊?jīng)地說著,突然故作神秘道,“不過嘛......”
“不過什么?”
“不過你想離開王府,也不是不可以?!?p> “你說真的???”
程金枝聞言兩眼放光,二話不說便抓住了高勛的手。
高勛看著程金枝的手愣了片刻,這才轉(zhuǎn)色道:“那個...城西的南門大街那兒晚上有夜市呢,你如果想逛,我倒是可以考慮帶你去?!?p> “夜市啊,那就是有好吃的咯!去去去,當(dāng)然去啦?!?p> 程金枝欣然一笑,眼神警覺地瞟了一眼身后的踏雪,湊近高勛輕聲道:“不過前提是,你得先搞定她?!?p> “這有什么難辦的?”高勛不以為然地一擺手,“叫上他們一起去唄,萬一被發(fā)現(xiàn),也能多個人替我們受罰?!?p> “晉王殿下,看不出來,原來你這么陰險啊?!?p> 程金枝壞笑著朝他眨了眨眼睛,兩人一拍即合,即刻站起身朝踏雪圍了過去。
“踏雪……”
“晉…晉王殿下,程小姐,有…有事嗎?”
踏雪性子本就膽小,此刻望著高勛和程金枝一臉殷勤過頭的邪惡表情,只覺渾身一哆嗦,很快就屈服在兩面夾擊的陰影之下。
……………
因?yàn)樵谕醺锏锰?,程金枝一踏上街市就被人潮擁擠的熱鬧氛圍所感染,左看看,右瞧瞧,拿起這個又放下那個,光是在胭脂鋪里就挑了好一會兒的胭脂。
為了掩人耳目,程金枝在出門前特意喬裝改扮成了男人,因此惹得鋪?zhàn)永锏恼乒褚恢庇靡环N十分怪異的眼神打量著她,只覺眼前這位顧客雖然唇紅齒白,但畢竟著了一身男兒裝,怎么會對女兒家用的胭脂如此感興趣?
“掌柜的,這盒胭脂多少錢啊,還有別的色嘛?”
“呃...這位公子是準(zhǔn)備送人的吧?”
“送人干什么?當(dāng)然是自己用啊。”
程金枝脫口而出的一句話,讓掌柜的笑容登時僵在嘴角,要不是高勛及時出面將她拖走,這位掌柜恐要歇業(yè)三天,在家里好好思考一下人生了。
“金枝,你現(xiàn)在不是女人是男人,那些什么胭脂鋪啊簪子鋪啊你就別看了?!?p> 踏雪見狀也忙接口道:“就是啊程小姐,你沒看見剛才那個掌柜看你的眼神,一聽到要買胭脂的是你,嚇得胡子都要掉下來了?!?p> “有沒有這么夸張啊,男人就不能用胭脂嗎?擦一點(diǎn)呀氣色好?!?p> 程金枝回頭調(diào)戲般拍了拍高珩嫩白的臉蛋,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你說氣色好,那就氣色好?!?p> 高勛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摸著被程金枝拍過的側(cè)臉,臉上隱隱升起一層幸福之感。
待晝市休業(yè)之后,夜市方才啟幕。三人一路看著熱鬧吃著東西,又四處閑逛了一會兒,臨近傍晚時分,才走到長門大街。
彼時,街面上已是華燈初上,人潮涌動。程金枝雖從小就生在天子腳下,也算看慣了京城這阡陌縱橫的繁華,可在大晚上上街還是頭一回。因此這“銷金小傘揭高標(biāo),江藕青梅滿擔(dān)挑”的夜市,對她來說也是件十分新鮮之事。
“那里有糖葫蘆,看看去!”
“誒,那兒還有賣臭豆腐呢,走走走!”
“那個圓鼓鼓的東西是什么呀?怎么從來沒見過?”
程金枝和高勛在人群里來回竄動,一會兒奔到東,一會兒奔到西,委實(shí)跟兩個初出茅廬的小孩無異。
而踏雪愁眉苦臉地尾隨其后,一直想找插話的機(jī)會,卻一直被無情地忽視。好不容易等到鬧騰的兩人在路邊站定,便急忙開口道:“晉王殿下,程小姐,這天色已晚,咱們還是早些回去吧。這萬一要是被燕王殿下發(fā)現(xiàn)奴婢們自作主張......”
“吃吧,剛炸好的臭豆腐,可香了?!?p> 還未等踏雪說完,程金枝就已將一串臭豆腐塞入了她的口中。
踏雪聞著臭豆腐纏人的味道,終究耐不住美食的誘惑,可惜一串剛下肚,心中立時泛起了一陣被賄賂收買的罪惡感。
“程小姐.....”
程金枝深知踏雪心中所憂,于是便挽過她的肩柔聲道:“踏雪,咱們現(xiàn)在可是一條船上的人,你不會是想棄船潛逃吧?”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p> 望著程金枝一臉?biāo)菩Ψ切Φ臉幼?,踏雪連連搖頭否認(rèn),臉上的表情卻很憋屈。
“這樣就對了嘛?!背探鹬Π参康嘏牧伺奶ぱ┑募绨颍澳憔彤?dāng)作是上了一條大船,放心放心?!?p> 踏雪嘴上雖應(yīng)了聲,但她心里怎么都覺得,自己此刻上的,明明是條隨時會翻的賊船。
“哎呀,那兒有賣煙火的!
還未等踏雪鼓足勇氣再次開口,才一轉(zhuǎn)眼的功夫,程金枝已經(jīng)在一個煙火小販前停下腳步,手上還多了兩串點(diǎn)燃的煙火棒。
“真漂亮,我小時候可羨慕那些拿著煙火當(dāng)仙女棒的孩子了。”
程金枝揮舞著手中熠熠生輝的流光,眼中浮現(xiàn)出久違的憧憬。
確實(shí),因?yàn)閮簳r沒有玩伴,她永遠(yuǎn)都只能躲在暗處,偷偷地看著自己的哥哥姐姐們追逐玩鬧,最后待人都走光了,才敢去撿他們玩剩下的半根煙火棒。
高勛望著浮光映照下的程金枝,一時看傻了眼,癡笑道:“你要是喜歡,我回頭買一大摞給你在院子里放。”
“那還真是謝謝你啦。”程金枝莞爾一笑,揮動著煙火棒對準(zhǔn)高勛叫道,“看我把你變成豬!”
“為什么是豬??!我想變成獅子!”
高勛半開玩笑地抱怨了一句,豈料原本還情緒振奮的程金枝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她驚恐地瞪著高勛的身后,像是見到妖魔鬼怪一般,手中的煙火棒落在地上,蹭亮了幾下,便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