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山上山下兩相思

　　從燕兒房間里出來已是天黑了，燕兒說了在屋外守著，便是一刻也沒離開過。此時見小少爺出來，守了將近兩個時辰的她，沒有一絲疲憊表現(xiàn)，笑面如花的走向宋逸安。

　　而其余八位女侍此時也都走出各自屋子，別有深意的笑著看著宋家小宗主。

　　宋逸安臉色微紅，對燕兒愧疚道：“辛苦了?！?p>　　燕兒不以為意，說道：“這是燕兒該做的?！?p>　　宋逸安點點頭，道：“你做點吃的送進(jìn)去，她若還不吃，就說我對她說的話并不是嚇唬她，她如果死了，我說到做到?！?p>　　燕兒笑著應(yīng)允下來，轉(zhuǎn)身朝廚房走去。

　　宋逸安走出芭蕉園，看看天色想著也是該去母親那兒了。

　　芭蕉園里應(yīng)有盡有，平常宋家小宗主都是在芭蕉園，和一群女侍一同吃飯。而每到月末，則是雷打不動的要去他的母親那兒，和宋龍鳴等一些親近的人吃一頓團(tuán)圓飯。

　　剛走進(jìn)大堂，迎面走過來宋逸安的一個熟人，上來就朝宋逸安胸口給了他一拳。

　　“小劍，你小子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嘛！”

　　來人也是一個少年，長得文質(zhì)彬彬，穿著華貴。

　　宋逸安也還了一拳，知道對方說的“必有后福”另有所指，笑罵道：“去去去，滾一邊去，你小小年紀(jì)懂個甚！”

　　文氣少年看著宋逸安別有深意的暗笑，湊近身子，輕聲問道：“咋樣，破了身子沒？”

　　宋逸安白了她一眼，沒好氣道：“你腦子里成天想的都是什么，你爹貴為東南巡撫，你不隨他想想民間疾苦也就罷了，怎的天天就知道想這些齷蹉之事？”

　　文氣少年不以為意，道：“我爹那巡撫也就嚇唬嚇唬尋常老百姓，你會不知道那總督蕭索才算是真的明面上的東南之主？”

　　因為前一天才與蕭索打過交道，這類敏感話題宋逸安不想繼續(xù)下去，所以轉(zhuǎn)移話鋒道：“你小子怎的想起過來看我了？”

　　文氣少年故作吃驚的看著宋逸安，理所當(dāng)然道：“你都差點沒命了，我這世上你唯一的一個兄弟，不該來探望探望你嗎？”

　　宋逸安無言以對。

　　“安兒，誠基，你們兩個在那兒嘀嘀咕咕說什么呢，快過來吃飯?！?p>　　說話的是一名中年美婦，本來已是四十歲的年紀(jì)了，可那皮膚看著卻是比二八少女的還要有光澤，尤其是那一張臉，雖然依稀可看出歲月的痕跡，但給這名婦人增添的卻是一種別樣的氣質(zhì)，美中更有風(fēng)韻。不愧是二十年前可以在“美人榜”上摘得頭牌的美人。

　　婦人名叫柳玉枝，是宋逸安的生母。

　　宋逸安和文氣少年聽話的走過去，宋逸安施了一禮，只簡單親切的喊了一聲娘。而那名東南巡撫的公子，叫做朱誠基的文氣少年卻甜甜說道：“柳姨好，您真是越長越漂亮了，得虧那狗屁美人榜有個什么破年齡限制，要不然這二十年間的頭牌還不都得是柳姨您的。這得氣死多少女人啊?！?p>　　對于自己死黨的這種油嘴滑舌，宋逸安基本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一笑置之。

　　宋家小宗主的生母柳玉枝卻是笑容溫和，伸出手摸了摸朱誠基的腦袋，笑道：“誠基的嘴就是甜，今天正好做了你愛吃的鳳尾蝦，快點過來吃吧。”

　　說著拉著朱誠基就走，留下一臉無奈的宋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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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桌上氣氛融洽，坐著的除了朱誠基這個“外人”外，還有王陽和柳寒棠兩個人。

　　雖然氣氛融洽，但是卻并不熱鬧。也就朱誠基吃的很歡，不時叨叨叨說一大段話，無非就是贊美一下自己的柳姨。其余人，柳寒棠不用說，一副冷冷的表情，吃放也跟機(jī)械一樣，始終一個動作。王陽也習(xí)慣了，自顧自吃的很愜意。宋逸安一言不發(fā)，只是默默吃飯。只有宋龍鳴還會和朱誠基沒事逗兩句。

　　宋龍鳴看到自己的兒子悶悶不樂，嬉笑道：“安兒，怎么沒把若水姑娘喊來一起吃飯？”

　　宋逸安本就在失神想姬若水，被宋龍鳴這么突兀一喊，嚇了一跳。等知道是自己的老爹喊他后，不禁氣由心生，得虧旁邊有柳玉枝坐著，要不然肯定又要追著打了。

　　見宋逸安不說話，朱誠基一臉壞笑道：“逸安，宋伯伯問你話呢。”

　　宋逸安怒瞪了一眼朱誠基，說道：“她又不是咱家人，來這作甚。”

　　“現(xiàn)在不是，將來也是有可能是的嘛?！彼锡堷Q笑道。

　　“就是就是，逸安你讓若水不能太見外?！敝煺\基起哄。

　　宋龍鳴與朱誠基兩人相視一笑，各自心領(lǐng)神會。

　　宋逸安不耐煩，“還有沒有正經(jīng)，能不能好好吃頓飯。”

　　這時柳玉枝突然插嘴，感慨道：“姬姑娘確實是個不錯的孩子，可惜我宋家對她有愧?！?p>　　宋逸安不覺臉一紅，無奈道：“娘，你怎么也跟著湊熱鬧?！?p>　　宋龍鳴可算找到了靠山，第一次義正辭嚴(yán)道：“你娘怎么會是湊熱鬧呢，我們不是為你的終身大事考慮嗎！”

　　宋逸安只能對自己老爹的這種狐假虎威行為暗暗咬牙，只能口舌上作反擊：“我的終身大事不早就訂好了嗎，爹你就別操心了?！?p>　　宋逸安說的自然是自己的那樁指腹為婚。

　　宋龍鳴哈哈一笑，語氣隨意道：“這有什么，大丈夫三妻四妾的很長常嘛！”

　　宋逸安暗暗捧腹，斜睨宋龍鳴，一臉鄙夷。那意思很明顯，你為什么就只娶了我娘一個人？

　　宋龍鳴吃癟，神色尷尬。他當(dāng)然知道自己兒子的意思，暗恨自己笨，自己挖的坑自己跳了進(jìn)去。

　　王陽看到此情此景，內(nèi)心唏噓，暗想這才像家嘛。

　　多虧有了這個話題，飯桌上的氣氛才逐漸活絡(lu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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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家山莊里別有洞天，山中不止有山，山中還有一個巨大的人工湖。

　　湖上一條百米石橋蜿蜒橫跨巨湖而建，橋上十步一涼亭，是暑天乘涼避熱的好地方。

　　吃過晚飯，宋逸安和朱誠基來到湖中心的涼亭上，朱誠基忙著吃著石桌上的瓜果，宋逸安腦門狂降黑線。

　　“練劍就練劍唄，你本來就是劍仙轉(zhuǎn)世，不練劍才奇怪吧。”朱誠基嘴里吃著東西，含糊不清的說著。

　　宋逸安嘆氣道：“哪有那么容易。”

　　朱誠基聞言滿臉狐疑，不明所以：“你家武功秘籍都快堆成山了，哪門哪派的劍法沒有？至于名劍嘛，那還不是隨你信手拿來，有什么不容易的？”

　　宋逸安又重重嘆口氣，卻不由換了個話題：“我爹準(zhǔn)備進(jìn)京了?！?p>　　一貫吊兒郎當(dāng)?shù)闹煺\基當(dāng)場悚然，神情肅穆。

　　宋逸安抬頭。

　　今夜是個晴朗天，天上一輪明月普照大地。

　　宋逸安面朝北，眼神迷離，“哥，咱爹要進(jìn)京了，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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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東南劍洲千里之外的武當(dāng)山上，一位英氣逼人的青年此刻也在仰望天空中的明月。

　　青年二十歲左右，星眸朗目，劍眉入鬢，身上那年輕人特有的朝氣勃發(fā)，俊朗的面容若仔細(xì)看竟與宋逸安有幾分相像。

　　他身穿一件七成新的道袍，發(fā)髻上插著一根尋常木簪，腳穿布鞋，一根白布腰帶隨風(fēng)飄揚(yáng)。

　　一個老人無聲無息間走近青年身后，老人慈眉善目，一頭梳的整齊的白發(fā)自然垂落。他久久注視著眼前自己的得意弟子，嘆息道：“要不，為師準(zhǔn)你下山一次，你爹要怪罪下來，為師替你扛著?！?p>　　青年黯然搖搖頭，沒有出聲回應(yīng)。

　　老人又加重語氣道：“你盡管下山去，朝廷那邊交給為師。”

　　青年會心一笑，若自己的師父都這樣說了，那就真的不用擔(dān)心有人知曉自己下山的消息了。

　　“師父你多想了，徒兒不曾想過要下山。”青年轉(zhuǎn)身，恭敬行了一禮。

　　老人試探性問道：“你確定不是你想多了？”

　　青年會心一笑，道：“師父還這么不正經(jīng)?！?p>　　“哈哈……”老人大笑，“你啊，也只有你敢這么跟我說話，你瞧瞧你其余幾位師兄，對我可都是恭敬著呢?！?p>　　青年一笑置之。

　　過了一炷香時間，老人小心又問道：“真不下山？”

　　青年無言以對，只是點點頭。

　　老人了然，暗暗出口氣。

　　“安兒他能照顧好自己，我在武當(dāng)山不下山，才算真的是在幫他?！鼻嗄暾Z氣淡然。

　　老人聞言滿是欣慰，道：“你能想通這些，也不枉你爹這么費力把你送到這了?！?p>　　青年眉毛一挑，玩味笑道：“怎么，聽師父這話好像是在說徒兒在這兒不怎么受歡迎啊，沒有我爹師父你是不是就要趕徒兒走?。俊?p>　　“哪有哪有?！崩先粟s緊賠笑臉道，“能收你這樣的徒弟，是為師上輩子修來的福分?！?p>　　青年不禁皺眉道：“師父你好歹是咱武當(dāng)山的掌教，天下道門的教祖，能不能有點風(fēng)范？”

　　老人只管笑，不反駁也不爭辯。

　　青年嘆口氣，誰能想到在外人看來就如仙人的武當(dāng)掌教原來是這般派頭。估計有人看到了也會打死也不相信。

　　青年怔怔望著天上的明月，十三年前那個不曾謀面的弟弟剛出世，他的父親就對他說明天你就上武當(dāng)。那時他只有七歲，只認(rèn)為爹的話都是對的，就說了個好字。后來上了武當(dāng)才知道自己以后都不準(zhǔn)再下山回家了。那時候他只記得他整天的哭，好幾次都準(zhǔn)備偷偷跑下山，哪一次都是被師父給揪了回來，也因為這他沒少抓師父的胡子。后來再大些，他知道了很多他不想知道的道理，也漸漸得刻意不去想回家這回事了。其實在武當(dāng)山的這十三年他過的挺好。師父對什么都是和藹寬松的，無論授業(yè)還是論道，都不曾苛求過他。其余幾位師兄雖然有時也會呵斥他幾句，但他知道那也是為他好。說不想家那是騙人的，有時實在是想家了，他就挑一個晴朗晚上，來這蓮花峰，抬頭看一看明月。這是他弟教他的，也是兩人的約定。十三年間他與他的弟弟經(jīng)常通信，雖然不曾見過面，但他卻是把這個弟弟當(dāng)作最親的親人。

　　“山上山下，廟堂江湖……”青年鼻頭發(fā)酸，“弟，哥不能下山，但哥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