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烈又在曬太陽了。人間的陽光清朗燦爛。不像妖界,妖云遮天,黑霧繚繞,太陽露一次臉,就像過節(jié)日一樣。
論起福氣,做人到底比做妖強。做仙又比做人更強。拿她的“千嬌百媚宮”來說,那些樹木花草,需要長年妖血的灌溉、妖力的滋養(yǎng),才能維持生命。而在人間,花草落地就能長,自由自在吸收日月精華,生機勃勃,嬌艷欲滴。
顯然,造物之神對人界和仙界是偏愛的。他把光明圣潔的地方留給了人與仙;而讓妖精,呆在昏暗陰沉的世界里,待遇也許只比魔好上一丁點。這個事實,讓她一想起來,就感到滿心的不平。
這輩子,爬也要爬到仙界去享福!花溪烈暗自發(fā)狠地想道。
雨喬拿著篦子,給她篦頭發(fā)。如同擦拭一件稀世珍貴的絲緞,輕柔得不敢用力。今天,小姐穿了一身氳彩湘妃裙。在陽光下,色澤輕盈地流動著,真是說不出的美。露出的脖頸,手臂,那么雪嫩晶瑩,比初生的嬰兒還惹人憐愛。渾身還有一股幽幽的清香!
她跪在小姐的身旁,精心伺候著,心頭不時翻涌的愛慕和感動,令她淚水盈盈。真希望,時間就這樣永遠凝固在這一刻……
然而,寧靜的午后時光,被失心瘋一般的林豐年打破了。他帶著墨泠和青蕪沖進了內園,狂喊著,“妹妹,妹妹!”直到看見花溪烈坐在亭中,才狠狠松了一口氣,軟骨病似的癱在了地上。“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花溪烈一抬頭,目光就撞進與青蕪犀利的眼睛里。她心里一動,喲,修道人!他的身上有道氣。額間有隱形的金蓮,是修持道祖《清嚴經》的印記!蓮葉長到九瓣,是為大成,可飛升仙界,位列仙官!此人有四瓣,手段勉強算得半仙。
花溪烈淡定地移開目光。用扇子遮住臉龐,作害羞狀。心中卻罵道:林豐年這只沒腦子的蠢貨,把道士帶進家來!
林豐年恢復了力氣,踉蹌奔到亭子邊,慌張兮兮地問,“妹妹,家中可有奇怪的人出現(xiàn)?”
雨喬豎眉斥罵,“少爺問的什么話?小姐安于內園,何時見過奇怪的人?倒是你,不問一聲,就把一些不干不凈的外男帶進來!你置小姐的名聲于何地?!”
林豐年聽了丫鬟的教訓,頓時臉色雪白,自責不已。向墨泠和青蕪瞟了一眼,低聲解釋道,“妹妹,這二人是太子身邊的......道士說,咱們家的人都染了妖氣!”
花溪烈心道,果然!好一個豈有此理的臭道士!她才來幾天,根本沒吃人,妖氣關他什么事了?她還嫌棄他有“人”氣呢!
居然還是太子身邊的人,這就更叫她光火了!她兩個黑眼珠子滴溜一轉,故作驚慌道,“妖氣?妖怪在哪里?”
“妹妹莫怕,待道長作法,將那妖怪捉了去!”林豐年強撐起哥哥的場面,一個勁兒安慰她。
花溪烈不勝恐懼似的,低聲催促道,“千萬不可放過那妖怪!”
林豐年又奔回青蕪面前,滿臉是汗地說,“道長可有把握?可需我派人去抓黑狗?”
“抓黑狗做什么?”墨泠問。
“當然是放血,讓妖怪現(xiàn)行!”
青蕪搖頭,擺手笑道,“不必,不必。少爺盡管去把家中人口一應叫來。貧道自有法子叫妖怪原形畢露?!彼f這話時,一雙清湛的眼睛,牢牢盯著花溪烈的方向。一眨也不眨。
墨泠見狀,心中愈發(fā)打鼓。這女人美成這樣,不是妖精才怪了!
不一會兒,林府上下齊集到花園之中,整齊排成兩行,個個如臨大敵。青蕪尖錐似的目光,一一掃過他們的臉:每個人的眉心,都有一絲若隱若現(xiàn)的輕紅。不像血咒的印記,也不像失魂癥。與通常的黑色妖印相比,這抹印記過于優(yōu)美,邪門,乃是他修道以來所未曾見。
唯一沒有印記的人,就是林家這位美艷不可方物的小姐。但是,以他的金蓮之眼,卻看不出她的原形,也看不出任何妖氣!實在是蹊蹺之極!
青蕪按下內心的不安,從袖中取出一面金色的小圓鏡,“胸有成竹”對眾人說,“諸位,此乃道家至寶,攝妖鏡。諸位只需以寶鏡照面,就算再厲害的妖怪附在你身上,也會露出原形,妖力盡失......”
花溪烈心中冷笑,“是嗎?看本尊怎么打你的臉!”她鳳眼圓睜,和別人一般,露出既感興趣又惶惶不安的模樣。
墨泠冷眼瞧著,覺得此女若真是妖怪,簡直是膽大包天了。見了道家至寶都不怕!
攝妖鏡從眾人手上一一傳過去。每個人的表情都是一樣的:戰(zhàn)兢兢舉起來照,看見里面是自己的臉,就會大松一口氣,露出了放心的微笑。然后,又十分緊張地看向別人,生怕照出一個妖怪來。
然而,一圈照了下來,大家都保持著原形,沒人露出尾巴,也沒人伸出獠牙!大家不禁面面相覷。有點放心,又有點失望。
林豐年說,“道長,怎么回事?誰是妖怪?”
青蕪說,“還請主家也自照一回?!?p> 林豐年驚訝得眼睛斜過來,“你還懷疑我?我是不是妖精,自己不知道?”
墨泠說,“林少爺,道長是一片好心,千萬莫要誤會?!?p> 林豐年沒好氣地拿過鏡子,往里面左看右看,目光漸漸柔和下來,自戀地說,“瞧,本少爺竟如此俊美!不愧是我妹妹的哥哥!”
墨泠眼皮一跳,忍無可忍干咳了一聲,“呃,林少爺,現(xiàn)在只剩令妹和貼身丫鬟沒有照啦......”
林豐年一聽,立刻怒了!林府全體下人,也跟著怒了。林管家恨聲道,“你們敢懷疑我家小姐是妖怪?!”他爆睜雙眼,沖上來要打墨泠。一干人等,也陷入一種狂怒的情緒,要上來把那二人千刀萬剮。
虧得花溪烈呵斥,那二人才免遭圍毆。她云淡風輕地說,“住手。一面鏡子而已,照一照又何妨?拿來?!?p> 林豐年滿臉不虞,給妹妹捧了過來。花溪烈挑釁地瞥了青蕪一眼,緩緩地伸出了她的纖纖素手。執(zhí)起那面鏡子。
然后,她立刻捉到了鏡中的器靈:原來,不過是一個又小又白的仙娃娃,才巴掌大小。哼,這種小角色,嚇唬嚇唬千年以下的小妖怪還成,拿她這種自己都記不清年歲的老妖,又能怎樣?
她唇角毫不遮掩綻開一絲冷笑,花絲輕彈,甩進去一抹幻香!那器靈娃娃立刻中招,對她產生了瘋狂的孺慕……
花溪烈款款走近眾人幾步,轉過身去,好讓大家都能看見鏡子里的容顏。然后,慢吞吞舉起了鏡子。只見金光一閃,鏡子里映出一個風華絕代的大美人!何來的妖怪!
青蕪的臉色微微一變。這怎么可能?!僅憑眼神接觸,他就能覺察,此女必是妖怪無遺。為何攝妖鏡會失靈?
花溪烈充滿諷刺瞥了他一眼,又把鏡子給了雨喬,“也照一照吧,排除你的嫌疑?!庇陠虒η嗍弴虖堃恍?,接過鏡子,對著里面狂做了一番鬼臉,忽然惡作劇大叫,“哎呀媽呀,我是妖怪!”引得林府一干人哈哈大笑。
墨泠和青蕪面無表情,注視著這幫前俯后仰的林府中人。
花溪烈等眾人笑定了,才一臉清冷和失望地對林豐年說,“哥哥太傻,人家使的什么陰謀,你難道看不出?他說你身上有妖氣,你就信了?為何別人不說咱們有妖氣,偏偏太子身邊的人這般說?”
林豐年渾身一震,眼珠子險些被瞪裂,“你們胡編亂造出一個妖怪故事,是想壞我林家名聲,讓我妹妹當不了太子妃!”
墨泠擺手,“林少爺誤會了,這跟太子毫無干系。跟在下也沒關系.......”說著,他意味深長看向青蕪的方向。
青蕪十分痛快背了鍋,“林少爺,你確實誤會了。貧道絕無詆毀之意。府上確實有妖!容貧道……”
花溪烈板下臉來,清喝一聲道,“既然有妖怪,任何可疑的人都不能排除。依我看,道長眼睛閃爍,言辭矛盾。定然是妖怪無疑!你自己怎不照一照鏡子?!”
青蕪瞇起了并不閃爍的眼睛,心中忽然升起了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