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楓從武宅出來,見到嘉國公府的丫鬟花影套了車,跟著兩個小廝,立在胡同門口張望。見江楓走出來,花影笑道:“夫人,老爺叫奴婢來接夫人?!?p> 江楓把馬交給一個小廝,自己上了車,對花影道:“咱們?nèi)ト~相府上,看看浣畫妹妹?!?p> 江楓到了葉府,剛剛下車,迎頭撞上了沈浣畫身邊的陪嫁丫鬟霞影。霞影原是嘉國公府的大丫鬟,又剛剛和江楓交接了嘉國公府的事物,故而二人倒也熟絡。霞影一看見江楓,死死抓住江楓的袖子,花容失色道:“舅太太來的正好!奴婢正要去找您呢……”
江楓連忙問:“這是怎么了?”
正說著,背后又有人來,門子殷殷勤勤地迎過去,比方才迎江楓還殷勤幾分:“菱蓁姑娘,您怎么回來了,可是大姑奶奶有甚事?”
菱蓁并不理會他,一抬頭瞧見江楓,便笑著走上來見禮:“舅太太來了?!庇謫栂加?,“怎么拉著舅太太不放,非在大門首說話,也不進去!”
霞影和菱蓁也熟,連忙一邊拉著菱蓁,一邊攙著江楓,快步走到府里抄手游廊下面:“你們來得正好,我們姑娘可遇到麻煩了!”
原來沈浣畫那夜給四房的兩枚荷包里似乎藏了毒物,四房的蘭蕊忽然一病不起。
“我和蘭蕊妹妹有什么仇怨,要拿這種把戲害她?”沈浣畫惱得滿臉通紅。
“把戲?我的蘭蕊都病糊涂了,你還在這里妝白花。還不是因為我們想把蘭蕊給你兄長做小,你瞧不上我們的門第?!彼奶窟罂蕖?p> “我?guī)讜r瞧不上你們的門第了?我要是瞧不上你們的門第,我怎么嫁過來?”沈浣畫反詰。
四太太呼天搶地,“你們還不是看上大房的姑奶奶做了娘娘!你便是瞧不上我們四房的蘭蕊給你兄長做小,也不該這樣害她!”
“那天我兄長成親,亂哄哄的,荷包我是隨手給蘭萱妹妹的。至于蘭萱妹妹把哪一個荷包分給蘭蕊妹妹,我怎么知道!為何四太太親生的蘭萱沒事,只蘭蕊中毒了?”
“蘭萱一向?qū)λ妹煤?,有了好東西自然會分給她妹妹。蘭蕊最愛平金彩繡,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就是算準了,把毒香餌放在平金荷包里面,來害蘭蕊!”
蘭萱瑟縮在四太太身后,有些心虛。那天四太太搶了平金荷包給蘭蕊,蘭蕊平素畏懼她,轉(zhuǎn)頭就還給了自己。現(xiàn)下兩枚荷包都在自己帳子里,自己也沒中毒,不只為何四太太這般說。她幾次想插言,都被四太太按住。
三太太連聲道:“香餌會發(fā)散,誰害人會用這種法子?萬一蘭蕊有孝心,把荷包給了你,你們屋里豈不是都遭殃?依我看,分明是下人在里面作耗,要挑事情報復。讓人去查,這荷包經(jīng)過了誰的手!”
四太太心虛,“三嫂子什么意思?明擺著是大房瞧我們不順眼!若荷包給了我,大奶奶恨不得毒死了我們一屋子,省得還要分家割家產(chǎn)!”
沈浣畫氣的渾身發(fā)抖:“四太太,您可別讓我說出好話兒來!”
沈浣畫大家出身,一向氣度端華。此番失態(tài),著實罕見。江楓心里卻暗暗著急,聽著沈浣畫被帶跑了馬上要跌到人家挖出的溝里了,連忙要進去插言。
“都圍在這兒看什么熱鬧,府上怎么這樣沒有規(guī)矩!”
是菱蓁的聲音,菱蓁搶先一步打斷了閣子里的吵鬧聲。
眾人聚在這一出名為“枕流”,原本是思卿未入宮時的住處,四面環(huán)水,只有一橋相連。
菱蓁和江楓把看熱鬧的下人全都驅(qū)趕到水系外側(cè),江楓命花影守著橋,進門時霞影又守在門邊。菱蓁和江楓漫步進來。
屋中一肅,表情各異。那日沈江東與江楓成親,嘉國府賓客太多,葉府三房四房都沒瞧見新娘子,只有沈浣畫認出她的新嫂子,撲到江楓身側(cè)來,江楓順勢挽住了她。
四太太有些吃慌,菱蓁和江楓都看在眼里。四老爺連忙上前笑道:“梁姑娘來了,是大姑奶奶有什么吩咐么?這位是——”
菱蓁笑著對四老爺?shù)溃骸斑@是嘉國公府的新夫人。”
屋里面除了沈浣畫、三太太,還有四老爺、四太太、三房的蘭芷,四房的蘭萱,眾人一聽是嘉國夫人來了,連忙亂哄哄地見禮,四老爺就避到屏風后面去了。
江楓道:“方才的事情,我聽見了幾分。三太太——”
三太太連忙笑道:“讓舅太太看笑話了。我們府上不知道哪個下人作耗……”
“大奶奶來了撐腰的了,還一下子來了兩個?怎么,有了皇貴妃娘娘和娘家撐腰,就能顛倒黑白?”四太太豁出去道。
屏風后面?zhèn)鱽硭睦蠣敿贝俚目人月暋?p> “四太太的性子,一些兒沒變?!绷廨枥淅涞?,“今兒我來,原是為了送皇貴妃賞賜八月節(jié)禮物,可是如今瞧四太太這般樣子,我就是給大奶奶撐腰來了,四太太您能怎么樣?”
“你!你個家生子兒奴才,猖狂什么!仗勢欺人的東西!”
四老爺咳嗽地快憋死了。
“如今也忝居內(nèi)廷女史之位,四太太,您是否該注意言辭?”菱蓁也不惱,只是淡淡地道。她打壓了四太太的氣焰,看向江楓,江楓會意,問道:“蘭蕊姑娘果然是中毒?說到底是因為荷包——那荷包呢?”
四太太從袖底拿出一只小盒兒丟過來,陰陽怪氣:“打開瞧瞧就是了,可別聞?!?p> 江楓打開盒子遞給菱蓁,又打開荷包拿出印成梅花形的香餌聞了聞,道:“這荷包不知道經(jīng)過了多少人的手,所有碰過的人,都有往荷包里放毒香餌的可能?!彼龁柹蜾疆?,“這荷包哪里來的?”
沈浣畫道:“端王妃賞賜的?!?p> 江楓一面說一面掰開一塊香餌丟到茶盞里,拔下銀簪子一試,銀簪子明亮如新。
眾人嘩然。
“沒有毒,不信找大夫來試,”江楓道,“這香餌就算有毒,也只有焚燒才能發(fā)揮毒性。四太太是焚燒過?”
三太太憂心:“找大夫,豈不張揚出去?”但見滿屋里的人都看她,她只好對自己的侍女道:“你拿了出去,找咱們府上常來走動的醫(yī)官看看?!?p> 三太太的侍女拿著香餌出去了半日,回來回稟道:“咱們府上常走動的許醫(yī)官看過,說香餌沒問題。四太太若是不信,只管親口去問許醫(yī)官。”
四太太連連后退:“不不不可能,怎么可能!”
江楓環(huán)顧四周,敏銳地鎖定了蘭萱。
“這位姑娘,請問怎么稱呼?”
“四房的蘭萱,荷包她和她妹妹蘭蕊一人一枚,她卻沒事?!比诮瓧鞫呡p聲說。
蘭萱慌了:“我……我不知道!”
“讓我進去!我來說!”門外傳來了蘭蕊的聲音。
“這是蘭蕊!”三太太又輕聲告訴江楓。
菱蓁示意霞影放人進來。
“我高燒不退,太太不急著給我找大夫,反而著急來找大嫂子算賬?果真關心我!太太您怎么不想想,我中了毒,怎么不七竅流血渾身發(fā)黑,反而只是高燒?”蘭蕊沖進閣子,雖然衣衫清簡,但是氣勢十足,一改往日小心謹慎的模樣。
“小蹄子!你來胡鬧什么!你……”四太太被菱蓁的眼神震懾住。
“我的好太太,您費盡心思調(diào)換了大嫂子給的荷包里那些香餌,把有毒香餌的荷包給了我。殊不知,蘭萱姐姐搶我的東西早搶慣了。您把平金包給了我,轉(zhuǎn)頭就又叫蘭萱姐姐搶去了。那平金荷包,還在蘭萱姐姐屋里頭呢!”蘭蕊一口氣說完,激動地有些咳嗽,三太太扶住了她。
菱蓁道:“我去看看。”
菱蓁去了片刻,閣子里一片寂靜。菱蓁快步回來時,手里舉著一枚平金荷包問:“是這枚?”
蘭萱見了面色大變,待要說什么,菱蓁冷笑:“四姑娘掂量清楚再說話,一說話,四太太做的事,可就有你的干系了!”
蘭萱立刻噤聲。
江楓一聞便道:“銀針試不出來,但里頭有十足量的曼陀羅,快先丟開!”
蘭萱心想自己佩戴了這么久,總是嗜睡頭暈,是不是完了,腿一軟坐下來。不過沒人顧及她,只聽蘭蕊絮絮起來。
“舅老爺成親那天晚上,大嫂子給了蘭萱兩枚荷包。蘭萱戴在身上,被太太看見了。太太暗中讓她的丫鬟荷葉調(diào)換了其中那枚平金荷包里的香餌,荷葉家里是開香藥鋪的,做這事很容易。然后太太故意做好人,讓蘭萱把其中一枚平金荷包讓給了我……”
“你胡說八道!你……”
菱蓁又阻止三太太開口,她雖然失禮,好在大家都希望四太太閉嘴,沒人多說什么,菱蓁于是道:“來人,請四太太先出去?!?p> 蘭蕊接著道:“但是四太太不知道,蘭萱哪里肯讓著我,轉(zhuǎn)頭又拿走了那枚平金荷包。四太太處處苛責我,我起了疑心。好在我正好得了塊兒平金料子,按照平金荷包的樣子,做了一枚類似的,放在身邊,就是方才你們試過根本沒毒那一枚,所以四太太沒察覺?!?p> 江楓拿出起先四太太丟來的荷包問:“蘭蕊姑娘自己做的,是這個么?”
“就是它。我費了一點心思,鬧清楚了這件事情,故意用冷水把自己澆得發(fā)燒,裝成中毒的模樣,太太果然自己跳出來露餡了!”蘭蕊環(huán)顧四周,“三嬸子,把荷葉叫來,一問便知?!?p> 三太太親自把荷葉哄騙進枕流洲,荷葉一進門發(fā)覺不好,見四太太不在,轉(zhuǎn)頭就要跑,被霞影一把推回來。三太太親切如舊,和聲問道:“聽聞你們家是開香藥鋪的?香藥鋪生意好么?我有幾樁閑銀子,又不敢放印子錢,想著開個香藥鋪子,你給我說道說道?又道這是舅太太,你見禮罷?!?p> 荷葉放松了幾分警惕,但還是有疑惑:“舅太太好,我們家是開香藥鋪的。香藥鋪市利很是一般,又繁瑣,又不易保存。所以……”
三太太笑道:“所以要想賺銀子,賣香藥得特殊些,是不是?你們家有沒有什么稀罕阿物?”
荷葉渾身發(fā)抖,“三太太這話,奴婢聽不懂?!?p> 三太太故作輕松:“聽不懂?我都打探地七七八八了,要不還問你?怎么,你們家里頭這個也不懂?我還想借你老子娘幫個忙,看來是不成了。”
沈浣畫終于緩過神來了,聽她挖坑,連忙幫忙:“三太太,你可別落下話柄來?!?p> 三太太道:“這有什么?又不犯法。”
荷葉松了口氣,下意識看了看江楓,對三太太道:“承蒙三太太看得起,奴婢家里愿意出力……只是怎么不見四太太?三太太告訴四太太沒有?”
這就是承認家里香藥鋪有稀罕物了?眾人齊齊變色。
“哦?那敢情好。這稀罕物中,有沒有曼陀羅?”江楓插口道。
“……沒有!沒有!”荷葉忽然意識到什么,面色大變,拒不承認。
菱蓁懶得和荷葉饒舌,直接把四太太下了曼陀羅的平金荷包丟在了荷葉面前。
菱蓁道:“四太太命你把里頭的梅花香餌換成曼陀羅的吧?四太太有沒有告訴你,這荷包原來的主人是端王妃?你說,你幫四太太給端王妃潑污,會有什么下場?”
三太太對自己侍女道:“搜她府里的住處,別驚動別人?!?p> 荷葉嚇得渾身發(fā)抖,四太太原本就刻薄,荷葉叩首道:“奴婢不知道!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只是按照四太太吩咐做事,別的都不知道!”
這就是招了,片刻后荷葉房里搜出幾封金錠,用一枚蝦青帕子包著,大家都認得,那帕子上繡著四太太的閨名,針腳也是四太太的,又稀疏又歪斜。
菱蓁閑閑道:“四太太糊涂,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四太太渾身發(fā)抖,四老爺顧不得避嫌,從屏后走出:“僅憑這丫頭的話,怎么能斷定此事孰是孰非。”
江楓指了指荷包,又指了指蘭萱、蘭蕊、荷葉,道:“物證、人證,至于荷葉家里頭干什么營生,是不是賣‘香藥’,一查便知?!?p> 菱蓁問四老爺?shù)溃骸澳X得還差什么?”
四老爺陰森森地一笑,“胡亂攀咬的賤婢!”抬腳就去踹荷葉的太陽穴,想光明正大地殺人滅口。
江楓生生截住,四老爺一聲怪叫,撲倒在地。
三太太連忙道:“她四叔這是怎么了?”
江楓害怕自己失手,連忙去看四老爺是否受傷。這時蘭萱忽然抽搐起來,不知道是驚嚇還是毒發(fā),眾人連忙圍上前去扶蘭萱。四房最小的葉蘭茉只是總角年紀,抱著她姊姊蘭萱的胳膊只是哭泣。
混亂中聲音太大,驚動了外面的四太太,霞影攔不住四太太,四太太直接掙脫沖上來抄起一個粉青花瓶打蘭蕊:“小賤人,我和你拼了!”
三太太突然被搡了一把推出去,江楓正看四老爺?shù)臄嗤龋瑳]來得及看顧三太太,菱蓁沈浣畫站得遠,眾人眼看著四太太手里的花瓶從三太太腦袋上砸裂。
“砰——”三太太轟然倒地。
蘭萱徹底暈了過去,聞訊趕來的葉秀峰進來,正瞧看見這一幕。
蘭蕊燒得滿面通紅,縮在角落里,雖然有些恍惚,唇邊卻逸出一絲報復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