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畫館便多了一對活寶,那也是秦水墨最開心的日子。每日里清凈之地,文墨韻香里,兩個六歲的孩子,那是今天撞了師父的藍(lán)田玉硯,明日拔了大師兄養(yǎng)的青翎錦雞的毛。彈弓呼嘯里雞飛狗跳,嚇的二師兄將自己珍藏的酒具佳釀統(tǒng)統(tǒng)藏在后山,嚇的連后山的飛禽走獸聽見這對活寶的聲音也立時無影無蹤。
流光容易把人拋,無憂無慮的少年在師父師兄的愛護(hù)中長到了十三歲。頑皮依舊,師門技藝卻也精進(jìn)了。嶺南畫館以畫為生,師兄弟各有所長,丹青自幼學(xué)的確是山水畫。師父本說水墨乃女子,武功由自己親授,畫藝卻平常即可,每月后半月跟隨自己的師妹學(xué)習(xí)絲竹音律歌舞女紅。水墨卻因與丹青形影不離,丹青學(xué)畫時,便也在一旁陪學(xué)。二人天分極高,竟都于山水畫上進(jìn)境非凡。誰知世事難料,十三歲上,丹青卻突然大病,高燒七日夜方退,醒來后卻神思凝滯,智力大減,再不復(fù)往日風(fēng)采。熬黑了眼圈的師父,長嘆道,這孩子太過玲瓏得天地所鐘,如今智之一道受損也是命數(shù)使然,幸而撿回一條命來,優(yōu)曇缽花,如今這樣也未必對他不是好事,只是以后門內(nèi)山水畫一路只得由水墨秉承了。
三年未見丹青,聽聞他因?yàn)槿昵按蟛?nèi)力全失,經(jīng)脈受損,只得跟隨師父在后山閉關(guān)修習(xí)特別功法。今日再見,少年如雪鳥飛云般的身法,確是涅槃重生,大有所成。
往事已矣,一句“一生一世”,恍若讓秦水墨又看到了那個玉筆峰前單薄的小男孩,雙臂伸展,目光堅(jiān)毅。累累思緒,透過那年秦府的紅紗,透過阿孟娘懷里無數(shù)個難眠的夜色,透過永安河水的冰涼,透過畫館里無憂無慮的青蔥歲月,原來,那年那個強(qiáng)行當(dāng)了人家?guī)熃愕男煹軓奈锤淖儭?p> 秦水墨眼圈一紅,一把緊緊抱住丹青,鼻息間滿是他溫溫清潤的藥草香,就如三年前自己抱著他生怕他就被那高熱的體溫?zé)闪嘶译x自己而去的七個日夜。如今要護(hù)我一生一世的小師弟回來了!我要抓緊他,不許任何人、任何疾病、任何不確定用任何的名義傷害他一分。
丹青渾身一震,腦海中似有某個朦朧的小小的身影,就要從玉筆峰躍下,又與自己一同在溪山行旅圖的描摹畫紙上落下淡淡一筆,又似乎那年渾身滾燙迷蒙之際聽見某人不斷呼喚自己的名字才慢慢升起的求生之意。
丹青的雙手緩緩抬起,就要樓上那瘦弱的肩膀之時,感覺某人的手又從腦后撫上了自己的頭!
“男人的頭,女人摸不得!”
“嘣”!
秦水墨摸著被丹青一個彈腦瓜嘣彈得生疼的額頭,望著再次霽月清風(fēng)不染煙塵的白衣少年,心中下定決心要二師兄為他自己對丹青犯下的“累累罪行”付出代價!回師門后定要把二師兄珍藏的即墨老酒喝個精光,一滴也不剩!
突然,某個雪白的毛茸茸的面團(tuán)在秦水墨懷中滾了兩滾便又睡去。
秦水墨低頭,那雪白的小狐貍毫發(fā)無損,空中飛行一場絲毫沒有影響它的睡眠質(zhì)量。
丹青也對那小狐貍感了興趣,輕輕接過去撫著它雪白光潔的皮毛,覺得它似乎很冷,便將它輕輕攏在衣襟里。
秦水墨嘆口氣,對面一人一狐,都?xì)赓|(zhì)不一般啊,生而就美到極致,真是令人贊嘆!只可惜了此等美人美景無筆墨畫下,真是可惜。
一方透著藥香的絲帕遞到眼前,秦水墨一怔,笑著接了過來,看來丹青少爺不滿自己這垂眉了。遂拿了那帕子將臉上特殊藥物的易容擦去,秀氣臉龐上一彎精巧的眉逐漸顯露,白而均勻的膚色上纖巧的五官,雖說不上多美,但眉梢眼角也自有一段動人的顏色。
丹青摸摸冰狐的絨毛,點(diǎn)點(diǎn)頭,對秦水墨現(xiàn)在的樣子很滿意。
“那么,丹青少爺,我們現(xiàn)在去哪里?”
“商州!”
“為什么是商州?”秦水墨偏頭問丹青。
丹青面無表情,繼續(xù)摸狐貍。
“這也是二師兄說的?”
丹青點(diǎn)點(diǎn)頭,繼續(xù)摸狐貍。
“那怎么去呢?丹青少爺?”
“你知道。”丹青肯定地說,還是繼續(xù)摸狐貍。
秦水墨眼前又一黑,“這也是二師兄說的對不對?”
秦水墨無奈地一攤手,“那二師兄還說什么了?少爺你一次都告訴我好不好?”
“你負(fù)責(zé)一切,我負(fù)責(zé)跟著你!”丹青終于不摸狐貍了,思索良久,說了一句。
“然后呢?沒了?”秦水墨抬眼望天,好吧,二師兄,算你狠!“我們走!去商州!”
嵬水下游,仙陽古渡,一艘貨船撤了跳板正要起航。
“船家,咳咳——等等,咳咳咳——等等——”一個青衫書生一面向那撤了跳板的船工喊話,一面止不住地咳嗽。
“公子何事?”船工叫道。
“你這船,咳咳——可是去,咳咳——商州?能否載小生一程——咳咳?”那書生邊咳邊急切地問。
“哎呀,不湊巧,我們本是貨船,船上只有兩間客房在倉底,已經(jīng)被人包了。公子還是等別的船吧!”年輕的船工收起纜繩,沖那書生答道。
“可是——下一班船,咳咳,要三日后,等不得??!——咳咳——小哥你行行好!”那書生向船工不住作揖。
船老板是個四十左右的精瘦漢子,上來甲板,皺眉向那船工問道:“怎么回事,為何還不開船?”
船老板聽完船工的話,望那書生一眼,行了個禮道:“這位公子,非是我等不行方便,實(shí)在是客房已被客人包下,萬望海涵!”
“無妨!”一身男裝的秦水墨向船老板笑道,“我們讓出來一個房間就是了,出門在外與人方便總是好的。”
“可是——”船老板望著那書生不住咳嗽,面有疑慮。
“他那是風(fēng)寒,是內(nèi)腑受損,不會傳給他人的?!鼻厮闹@走船在外,最擔(dān)心的就是天氣和疫癥了,忙說:“小生略懂醫(yī)術(shù),不妨事,船錢我們也照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