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婚宴
婁之英別了江下三杰,展開輕功向臨安奔去,六十里路須臾便到。一進臨安城,便向人打聽泰坤堂的方位所在,那正是三師兄洪扇在國都所開的醫(yī)館。等來到泰坤堂時,恰逢掌柜康寶準(zhǔn)備打烊,聽聞來訪的是東家?guī)煹埽︼w奔進內(nèi)堂去報,洪扇的家宅便在醫(yī)館之后,見小師弟來到格外高興,他最近一次回山已是半年之前,于是便向婁之英打聽觀中半年來的事故,得知師父與師兄弟俱都安好,頗感放心。
兩人又嘮了會家常,洪扇道:“師弟,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今日你好好休息一夜,明天師兄帶你去參加十定門葛老拳師家的喜宴?!?p> 婁之英十分高興,他和大師兄二師兄雖然親厚,但兩人都是不茍言笑的忠厚之人,倒是洪扇整天一副玩世不恭的做派,時常妙語連珠,很和自己的性子。聽說明日要早起參加喜宴,便早早洗漱,被洪扇安排到客房歇息。
第二日一早,洪扇領(lǐng)著一名小廝帶了禮物,和婁之英一起到臨安西北葛家前去拜喜,十定門掌門葛威雖然武功未至一流,但為人忠義,交友極廣,在浙北一帶很有聲望,是以今日他娶兒媳,上門賀喜的人極多,婁之英聽門口的接客不斷報喝來訪的客人,不但有許多江湖豪客,竟也有不少臨安城的達官貴人,不禁頗為驚訝。洪扇在國都經(jīng)營醫(yī)館多年,官商兩面活動的十分通達,進門后便與各個朋友打起招呼。婁之英見師兄忙碌,便獨自坐在角落,和同桌的幾個年輕人寒暄賀喜。
過了一會,只聽接客高聲叫道:“臨安知府韓大人禮到!”院中登時肅靜起來,均覺葛威真是好大的面子,便連臨安知府也來賀喜。韓大人雖有禮來,但公務(wù)繁忙不能到席,攜禮前來的卻是一名女子。眾人細細打量,見這女子不過十八九歲,一身藍衣藍裙,鵝蛋白臉上,一顆黑痣墜在眉間,雖非美艷絕倫,卻也秀麗至極。她頭發(fā)上束了條藍色彩帶,院中陽光照射之下,更是燦然生光。
那女子見眾人都瞧著自己,臉上微微一紅,但這扭捏稍縱即逝,她抬起頭環(huán)顧一圈,朗聲說道:“小女子姓虞,人常言道女孩家名字不能隨便示人,但我想男孩女孩,俱都是人,何況在座者大多是江湖兒女,這些繁文縟節(jié)也無需理它。我叫做虞可娉,家祖與韓大人曾為世交,小女這次從蜀地來到臨安,本是拜會韓伯父敘舊,恰好趕上今日葛掌門迎親,韓伯父公務(wù)在身不得便就,于是便讓小女代為拜賀。”
眾人見她一個未及二十歲的小姑娘,對著諸多豪杰長輩說話毫不膽怯,談吐十分得體恰當(dāng),心中都不由得欽佩。葛威的兄長葛姜聽說這女孩從蜀地而來,又是姓虞,心中忽然一動,站起身來迎道:“姑娘不知和先丞相太傅虞公允文如何相稱?”
虞可娉道:“那正是先祖?!?p> 她話音剛落,院中諸人無不肅然起敬。當(dāng)年金國首領(lǐng)完顏亮統(tǒng)率金軍主力越過淮河,進迫長江,兩淮前線宋軍潰敗,金軍如入無人之境。虞允文時任督視江淮軍馬府參謀軍事,被派往采石犒師,正值金軍謀由采石渡江,當(dāng)時負責(zé)督軍的主帥還未趕到,虞允文見形勢危急,親自督師,一番演說將士兵團結(jié)起來,大大振奮了軍心,最終以弱勝強將金國大軍擊潰,那便是著名的“采石大捷”了。后虞允文官封左丞相,再后封為雍國宮,他數(shù)次籌劃出師北伐,最終積勞成疾,于幾年前病逝了。虞允文極受百姓愛戴,無論江湖草莽,抑或武林好漢,提起虞丞相都是由衷的敬佩,是以眾人得知虞可娉是虞允文之后,都不禁生出一股敬意。
便在此時,內(nèi)堂一陣喧鬧傳來,原來是新郎官葛天鳴出來與眾人施禮。婁之英坐在桌上,只聽后邊有個年輕人低聲說道:“哼!葛天鳴這人模狗樣地,居然也會娶妻生子!”
另一人搭話道:“葛驢子這十來年不知糟蹋了多少鄉(xiāng)姑村女,這臨安城外人家若聽說葛家公子來了,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生怕自家姑娘給他瞧上了?!?p> 接著又有一人笑道:“那是人家生來風(fēng)流倜儻,他一沒偷二沒搶,又無成家,那些姑娘拼了命地倒貼,那又有什么辦法。”
先前那人啐了一口,道:“呸!什么倒貼?這姓葛的仗著自己財大氣粗,又有幾分才藝,專門騙那些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他現(xiàn)在倒想做個安分相公了。唉,也不知那黃老板前世造了什么孽,把女兒嫁給這么一個禍害!”
有人笑道:“霍老二,你別在這酸啦,要是你也生就這么一副面孔,只怕不止臨安城外,便是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婦兒,也都被你糟蹋個遍啦?!北娙硕际且魂嚭逍?。
婁之英暗道:“原來這新郎官行為不檢,不是好人?!币姼鹛禅Q相貌堂堂,穿梭于賓客之間,的確頗為瀟灑。彼時新娘的花轎尚未到來,但賓客俱已到齊,葛威拍了拍手,示意院中眾人安靜,開口說道:“今日犬子成親,承蒙各位親友抬愛關(guān)照,來我葛府賀喜,今日大伙不醉不歸,誰要醒著回去,那就是瞧不起老夫了。還有一炷香時辰新娘子便到,一會兒大伙一齊看接新娘子去!”
眾人歡呼聲中,突然聽到有人哭泣,原來卻是新郎官的伯父葛姜。葛威微一皺眉,向賓客正聲道:“今日天鳴大喜,我大哥激動如斯,竟喜極而泣了?!?p> 葛姜哭道:“天鳴大婚,的確令人欣喜,但我睹景思人,想起了天吉。我的天吉若在,想來也早該娶妻生子了。”
葛威勸道:“唉,只怪天妒英才,若非當(dāng)年天吉侄兒慘遭不幸,莫說娶妻生子,少掌門的衣缽又哪里輪到我這天鳴小子?大哥,今天是咱們葛家大喜之日,別再想這些傷心事了罷。”其他親友也上前不住勸慰,葛姜這才悲痛稍減。
忽聽門口接客喊道:“余杭汪振豐汪老拳師禮到?!北娙藢ぢ曂ィ姷揭幻臃畔露Y品走入院中,心里都是一凜。原來這名女子身穿一襲白衣白裙,頭戴一頂白帽,如穿縞素一般,大家見她衣著喪服來賀婚宴,都感到十分訝異。婁之英只聽先前那尖刻之人嘿嘿一笑,又低聲道:“哈,汪家二閨女來啦!看這葛驢子怎么收場!”
葛威聽到接客報名,心中正自奇怪,暗忖汪振豐和自己并無交情,是以并未請他,如何便不請自到了?待看到這女子的一身裝扮,更覺惱怒,但在眾親友面前不便發(fā)作,便斜眼看向兒子,卻見葛天鳴雙眉緊蹙,愁云不展,心里頓時明白了幾分。他徒弟劉順與葛天鳴素來交好,對其無所不知,當(dāng)即站起身來,走到那女子面前,低聲道:“汪師妹,今日你又何必再來?不如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明個兒再說?!蹦桥游⑽⒁恍Γ樕辖┯仓翗O,她也不答劉順的話,徑直走到墻角一張桌旁坐下,目視地磚,一動也不動。劉順輕嘆一聲,只得由她。
葛威剛想陳說幾句打破尷尬,突然門口有人跳進道:“新娘子花轎到啦!”不由得心中慶幸,忙招呼眾人前去迎轎。大伙被這喜氣一沖,也都忘了白衣女子這事,一齊到門口哄鬧。
葛天鳴喜氣洋洋的將新娘子接下轎來,在親友的嬉笑聲中,一對新人來到葛威面前,一旁侍立的仆從忙端上茶碗,葛威哈哈大笑,說道:“盼星星盼月亮,這杯兒媳婦茶終于被我盼來啦!你二人喝過這杯,再去敬你大伯!”兩位新人將茶水一飲而盡,仆從又拿過兩個杯子來,葛天鳴接過,帶著新娘又跪在葛姜面前,葛姜此刻心緒已復(fù),笑著點了點頭。
葛天鳴將茶仰頭喝過,站起身來準(zhǔn)備駕扶新娘,突感一陣頭暈?zāi)垦?,腹胃中一跳一跳地絞痛,心中頓感不妙,轉(zhuǎn)頭去看時,新娘卻已“撲通”一聲栽倒地上,連蓋頭也都掉了。葛天鳴此時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也跟著摔倒。
眾親友頓時大驚,葛威慌的幾乎要昏暈過去,有人上前扶起二位新人,心里一涼,原來二人已經(jīng)斃氣身亡了。消息傳出,院庭里登時一陣大亂。葛威雙眼一翻,暈倒在地,家人忙上來施救。
賓客中有不少臨安官宦,其中一名典獄司說道:“人命關(guān)天,快派一名小廝去報官,把劉仵作速速請來查明死因!”有人答道:“何須干等這仵作過來?咱們臨安城泰坤堂妙手洪神醫(yī)便在此處,讓他上前一看便知?!?p> 洪扇攜著婁之英走到兩具尸首面前,低聲道:“師弟,你學(xué)醫(yī)良久,只怕也沒真見過死尸,你在旁留心瞧著,為兄教你如何辨察?!彼┥砑毤毧戳烁鹛禅Q的面孔,見其雙眼周遭發(fā)黑,雙唇緊閉,鼻孔內(nèi)隱隱有血滲出,知道這是中了劇毒的跡象。洪扇不敢用手相碰,和家丁要了一雙長筷,反轉(zhuǎn)死者的手心來看,雙掌都有一條黑線延向臂膀,再去瞧新娘的癥狀,也和葛天鳴如出一轍,心里頓時有了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