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人間自有真情在 中
建筑工地上出了事,身為包工頭的何桁自然不敢隨意離崗,他是首要責任人。他目睹了龍存富從施工現(xiàn)場高處跌落的全過程,馬上撥打了急救電話,然后又離開了現(xiàn)場,誰都不知道他去干了什么。
“說說,什么情況?”曹山一邊對躺在地上的病人檢查,一邊問道,似乎對于工人們的風言風語充耳不聞,保持了良好的職業(yè)素養(yǎng)。
工人們臨時搭建起來的棚子很有用,防止雨水直接落到病人身上。
龍存富現(xiàn)在情況不明,身上還有開放性傷口,很有可能失血過多。雨水會造成傷口感染,也會帶走一部分身體熱量??赡芷胀ㄈ肆苡曛粫忻鞍l(fā)燒,可是對于龍存富來說,這可能是致命的。
“今天早晨我來的也早,在現(xiàn)場巡視安全情況,剛路過這里樓下,就聽見身后龍存富喊了一聲,然后砰的一聲人就摔下來了,地上有個鋼筋正好豎著,直接插進了他腿里。”何桁揉了揉鼻子,“有防墜網(wǎng)擋了一下,嚴重嗎?”
王鴿抬頭看了一眼,果然在建筑物的四周都有綠色的尼龍材質(zhì)網(wǎng)狀物,是防止在施工現(xiàn)場有物品從高空落下,砸傷地面上的人,對于上面落下來的東西起到了一定的緩沖作用。
但是龍存富的正上方,那一片防墜網(wǎng)已經(jīng)撕裂破碎,看來是防墜網(wǎng)沒有承受得住人體的重量和加速度,已經(jīng)損壞了。
曹山完成了基本生命體征的檢查,開始檢查外傷。他摘下了龍存富的安全帽,帽子上已經(jīng)有一個裂紋了,頭部沒有太大的損傷,只有一小塊頭皮血腫,骨頭都沒事兒。他掏出手電筒,翻開病人的眼皮照射著他的瞳孔。
“兄弟,能聽見我說話嗎?能聽見就動動手?!辈苌秸f道。
龍存富的手輕輕動了一下。
“人還有一點意識,顱腦應(yīng)該沒事兒。血壓多少?”曹山轉(zhuǎn)過頭去,問著黃斌。
“六十八十毫米汞柱,有點低。是不是失血過多造成的?”量完了血壓的黃斌,已經(jīng)抽出了止血帶,綁在了病人右側(cè)大腿根部,從血液顏色來看,很有可能是動脈受傷。
“應(yīng)該不是股動脈吧?”黃斌小聲念叨了一句,卻吸引了曹山的注意,他挪了一下地方,仔細的判斷著鋼筋插入大腿內(nèi)側(cè)的位置。
“大隱靜脈血色不是這樣子,小動脈出血量沒有那么多,應(yīng)該是股動脈了。”曹山說道。
“動脈破裂,血液不應(yīng)該是噴射狀的嗎?我開了十多分鐘的車,人早就應(yīng)該不行了?。 蓖貘潖牟∪送炔烤従徚鞒龅孽r紅色血液,說出了自己的懷疑。
曹山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兄弟,腿上有知覺嗎?你要是覺得疼就握一下手?!辈苌蕉⒅∪说氖郑墒遣∪说氖植]有動一下。
“高處墜落,顱腦無損傷,上肢無骨折,肘部軟組織挫傷,脊椎可能在墜落的時候有錯位。下身應(yīng)該沒知覺了?!辈苌皆秸f,眉頭皺的越緊。
“先戴上護頸套,建立靜脈通道,兩千毫升生理鹽水等滲液快速靜滴,把毯子拿過來給他蓋上,先保溫吧。”曹山看著面前的那根直沖天空的鋼筋,“這鋼筋在地下有多深,能挖出來嗎?”
“這……估計有個七八十厘米左右吧,之前是用來栓狗用的,就一直沒撤掉,不能直接把鋼筋從他腿上抽出來嗎?”何桁楞了一下。
“股動脈被鋼筋刺穿,但是沒有完全破裂,就好像是一根針扎進了動脈里,雖然會不斷的往外滲血,但是由于針還堵在原先的洞上,所以動脈血并沒有噴射,而是流的十分緩慢,病人才能夠活到現(xiàn)在,不然人早就沒了。貿(mào)然拔下鋼筋,可能會造成動脈血管撕裂傷,大出血,以現(xiàn)在的身體狀態(tài),肯定是撐不到醫(yī)院的?!辈苌竭@一解釋,周圍眾人這才恍然大悟。
大夫就是大夫,雖然情況緊急,但是仍舊保持著清醒的頭腦,并且能夠分析出病人現(xiàn)在的狀態(tài),還有可能發(fā)生的危險。
“必須連人帶著鋼筋一起送去醫(yī)院,在手術(shù)室內(nèi)一邊以手術(shù)的方法止血一邊取出鋼筋,在保證病人生命安全的情況下,保住他這條腿。雖然現(xiàn)在出血量不多,但是我無法保證病人的內(nèi)臟或者是脊柱有沒有損傷。這里不具備手術(shù)條件?!辈苌嚼^續(xù)說道。
龍存富受傷的腿部緊貼地面,切割也會造成鋼筋震動,現(xiàn)在流血還不多,如果震動幅度過大,很有可能造成大出血,必須連帶著埋在地下的鋼筋一起取出來,才能保證最大安全性。
“別磨蹭了,開干吧?!蓖貘潖呐赃叺纳扯牙锶×艘话鸭忸^鐵鍬,開始在病人受傷的腿部周圍挖坑,但是他絕對不會讓鐵鍬碰到鋼筋上。
鋼筋并不是很粗,埋得也算不上太深,但王鴿仍舊挖的小心翼翼,幾個工人想要上前幫忙,都被曹山攔了下來。
工人們幫忙的心是好的,可是人多手雜,他們也沒有醫(yī)學素養(yǎng),萬一要是在挖坑的過程中碰到了鋼筋,那可就麻煩了。王鴿還是比較值得信任的,要不是王鴿在這,曹山恨不得自己下手去挖了。
黃斌一只手扶住病人的腿,另一只手握住了鋼筋,一旦鋼筋周圍的土地被挖空,肯定會由于重力而導致下沉或者傾斜,造成血管的傷害那就麻煩了。
而王鴿既要保證挖坑的速度,但也不敢有絲毫的毛躁,在清理鋼筋周邊的泥土的時候,便放下了鐵鍬直接徒手去挖。
足足過了八九分鐘,王鴿便挖了一個直徑三十厘米,深度六十五厘米的坑,他趴在地上,把胳膊伸進洞里,用手小心的碰了碰鋼筋最下端,已經(jīng)能輕微的晃動了!
“挖到底了,人可以隨時搬走?!蓖貘澮黄ü勺诹说厣希讶皇菨M頭大汗。
“上推車的時候注意點,把腿放推車外面,小黃,扶著一下!輸液袋再高點!回血了!”
“對對對!頭沖著外面,往車上抬,輕點!腰椎可能有問題,別碰腰部!”
曹山指揮著工人們把病人抬起來,工人們七手八腳的都想幫忙,但是有三四個人就足夠了,人多了反而添亂,為了防止工人們對病人造成二次傷害,曹山的嗓子都要喊壞了。
“兄弟,別怕啊,咱們上車了,馬上去醫(yī)院?!比撕貌蝗菀妆惶У搅塑嚿?,曹山松了口氣,他對著車上病人說了一句,但是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yīng)。
“小王,走了!”
王鴿看著那根插在病人腿上的鋼筋,足足有一米二三長短,在地面上的部分有五十厘米,地下的估計也有六七十厘米了,他從來沒想過,當個救護車司機還要干這種活兒。
但是沒辦法,救人要緊。
像這樣的事情,大夫們更愿意讓消防隊的兄弟們來干,但是現(xiàn)在情況實在是太緊急了,等到消防隊的人過來,還不知道要什么時候,病人可能撐不了那么長時間。
王鴿從地上坐起來,拍了拍屁股,也顧不上洗手,直接把兩只手上的泥土往衣服上抹了兩把,擦的差不多確認不會摸方向盤打滑,這才要關(guān)上車廂門準備上車。
包工頭何桁把他攔了下來,“這兄弟是我?guī)淼?,家里人不在湘沙,有什么事兒我去辦吧。”他跟王鴿說道。
王鴿一愣,讓包工頭上了車,隨后就聽到身后工人們的風言風語。
“貓哭耗子假慈悲?!?p> “就是,平時少扣點錢就行了唄?!?p> 王鴿回過頭,卻沒人再說了。他撓了撓頭不敢再耽擱,趕緊上車,時間拖得越長,病人的情況就越差。
事實上,死神出現(xiàn)的時機,王鴿到現(xiàn)在還都沒有摸透。
死神會在人陽壽已盡之前的一點點時間出現(xiàn),等待著他們的終結(jié),然后按照時間收走靈魂。但是對于意外,疾病等等非陽壽已盡的情況,他們出現(xiàn)的時間和地點都不一定。
他們可能在意外發(fā)生之前,就出現(xiàn)在發(fā)生意外之人的附近。他們也可能在發(fā)生意外一段時間以后,發(fā)生意外之人瀕死的時候才會出現(xiàn)在附近。
王鴿不知道死神們是否擁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是否知道一個人會不會即將發(fā)生意外,但是他完全不清楚死神出沒的規(guī)律。
雖然看起來,現(xiàn)在車上的這個病人沒有死神追擊,但他很有可能早就被死神給盯上了,只是王鴿沒有發(fā)現(xiàn)。也很有可能,死神就在半路上等著王鴿的這輛救護車。
與死神爭斗也有足足大半個月了,王鴿盡可能的把每一個重癥病人,都當做會有死神來收走他的靈魂一樣。
在思考這些的同時,他手上的動作也沒有停下來,發(fā)動汽車,踩離合掛倒擋,調(diào)轉(zhuǎn)車頭后重新起步,車輛已經(jīng)開出了工地的范圍。
“呼吸有點微弱了,惡化的比我想的要快一些。氣管插管,接呼吸機,心電監(jiān)護,再量一次血壓,止血帶開始計時,進行手術(shù)前每四十分鐘放松一分鐘,再補一千毫升等滲平衡液,開放第二個靜脈通道。血液取樣,抵達醫(yī)院以后馬上進行驗血和血常規(guī)檢查,準備數(shù)學?!辈苌揭贿呎f著,黃斌一邊記錄,然后開始動作。
“曹大夫,醫(yī)院就近?”王鴿一邊開車一邊問道。
“就近吧,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補充血漿,保命保腿,手術(shù)倒是不著急。讓他們準備腿部腰部的X光和CT還有彩超檢查,等級為最優(yōu)先?!辈苌交卮鸬?。
“雅湘附二編號0110,湘AGZ689已接到病人,正在前往省武警醫(yī)院急診部。病人鋼筋貫穿大腿內(nèi)側(cè),懷疑股動脈受損,脊椎受損,請醫(yī)院方面準備腰部腿部X光,CT和彩超檢查,準備驗血和血常規(guī)檢查,等級為最優(yōu)先。”王鴿放下了通話器,將雨刮器的速度又調(diào)快了一檔,并不是因為雨越下越大,而是因為他的車越開越快。
警笛和警燈夾雜在雨中,給人一種模糊不清的感覺,路人們看不清楚坐在救護車里面的都是些什么人,就像王鴿看不清路邊的那些路人一樣。
他不知道死神是否已經(jīng)追到自己的后面,也不知道死神是否正在那里等待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