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相天突然造訪的手,一下子讓宛言驚慌失措起來,她接連后退幾步,踉蹌的身體迅速向后倒去,就在她將要摔倒在樓梯的時候,何相天有力的大手把她拉回了懷抱,驚魂未定里,她依然發(fā)現(xiàn)她安然無恙地站在他身旁,她的額頭幾乎抵在他胸膛上,他和她近在咫尺之間,她不敢大口呼吸,那一刻,她所有的勇氣、膽識、智慧全都義無反顧地棄她而去,只留下了一個空殼的軀體靠在他的身旁,佇立在著狹長灰暗的樓道里。
“別怕!”他聽他在耳邊輕輕地低語到:“馬上就好了?!?p> 她仿佛受了神的旨意,順從地站在他身旁,看見他再次抬起手,再次伸向她的額頭,于是,她集中了所有的神經(jīng)感受著他那雙即將造訪的手向自己伸過來,她不知道它將會做什么,但,莫名地她對這雙手充滿了無比的信賴甚至膜拜,她相信,即使他觸到了她,也一定是關切的名義,而絕不會是邪惡的驅(qū)使,那一刻,她竟是選擇那樣地相信了他。
她閉著眼,感受著,感受著,感受著那雙手輕輕地靠近她的額頭,甚至這雙手還沒有落下來的時候,她就感受到了它的魔力和溫柔,這讓她想起小時候母親偶爾關愛的手指,那般的輕柔而滿足。終于,這雙手落下了,它落在了她的額頭上,她卻沒有感覺到它的溫熱,終于,她明白了問題的所在,因為在她的額頭和他的手指之間隔開了一層叫做創(chuàng)可貼的東西。沒錯,他的手伸了過來,準確無誤地落在了她貼了幾天的創(chuàng)可貼上。那還是上次她和趙鵬吵架時她的額頭磕在了桌角上貼上去的,忙得焦頭爛額又百感交集的她幾乎忘記了它的存在,瞬間,他明白了那雙手突然造訪的原因,她為自己剛才堅定的信任所表現(xiàn)出來的安寧感到欣慰甚至竊喜,但同時又為自己最初的驚慌失措感到羞赧不已,一下子,羞怯染紅了她略顯蒼白的臉。于是,他看到了她兩頰上泛起的桃花般的紅暈。
“宛言,你的頭怎么受傷了?”何相天用略帶關切的聲音問到。
“沒事的,是我不小心摔倒的。”宛言不以為然地說。
“怎么這么不小心,以后可不能這樣了,要多注意,要學會愛惜自己,知道嗎?”何相天叮囑到。
“嗯,我會的?!蓖鹧赃呎f邊下意識地向外側(cè)了側(cè)身體。
“別動!”何相天突然用不容抗拒的語氣命令到,宛言像是受到魔咒般定在了原地。
“看,你額頭上的創(chuàng)可貼都起來了,來,別動,我給你換個新的?!焙蜗嗵煊譁厝崞饋?,一邊說一邊輕輕地揭起了她額頭上的創(chuàng)可貼。
當那張黏在宛言額頭上的創(chuàng)可貼被何相天溫熱的手指輕輕地拉起,于是伴著一絲涼颼颼的輕微的疼痛緩緩地滲入到宛言的每一個毛孔,這帶著關愛的疼痛的快感讓她有些許的眩暈甚至迷幻。因為,在她的生命里,從不曾有人對她如此關愛,如此細心,這讓她想起她孤獨無助、饑寒交迫、姐妹眾多而又貧困窘迫的童年。從小到大,她生活里缺失了太多,然而在她的心里,她最大的缺失就是那種關愛。她忙于生計的父母,她姐妹成群的家庭,讓她的心靈里缺失了太多太多的愛。以至于她對那種關愛充滿了無限的期待。以至于無法抵御來自它的種種誘惑。她因此想起小時候一個人在大街上孤獨玩耍,想起即使在街上摔破了頭而忙于農(nóng)活的父母對她的置若罔聞,她想起了自己的多余。她因此清楚地記得,幼小的她,每每委屈地回到家里,找一個安靜的角落躲起來,從口袋里拿出她最心愛的也是唯一的朋友——她的那面小鏡子。沒錯,那是她唯一的朋友。在那個窮困潦倒姐妹眾多又饑寒交迫的歲月里,在她備受冷落和孤獨的童年里,有一天,她就從媽媽的抽屜里翻到了那面小鏡子,那是媽媽的陪嫁,而由于母親每天忙于農(nóng)活,早就將它遺落在抽屜里忘得一干二凈了。宛言就這樣發(fā)現(xiàn)了它,她從抽屜里將它取出來,看到鏡面上蒙了一層灰,她伸出小手,輕輕地擦著它,擦著擦著,她就看到鏡子里也有個小人正忽閃著大眼睛望著自己呢。于是一陣莫名的委屈涌上心頭,眼淚便撲簌撲簌地從眼里掉落下來,她哭了,透過鏡子,她看到那小人也哭了,宛言記得那是她生命里最驚喜的一天。從那天起,她有了生命中的一個最重要的朋友,它可以陪她笑陪她哭陪她發(fā)呆,那是她得到的世界上最神奇的寶貝,勝過了所有的美食和漂亮的衣服,從此她的心不再那么孤獨。以后的日子,她常把它帶在身邊,高興的時候望著它笑,傷心的時候它陪著她哭,孤獨的時候它陪她說話,成了她形影不離的朋友。于是當年幼的她因為碰到門上,頭上的鮮血汩汩而流的時候,她就掏出小鏡子,用一塊棉布堵住了鮮血直流的傷口,直到那傷口停止流血、干涸、結(jié)疤、留下印記,所以,直到現(xiàn)在,她的眉心深處仍留著它的蹤跡。
“你額頭上有個記號呢!”何相天發(fā)現(xiàn)了它,于是他輕輕地揭著膠布,嘴上卻又揶揄到:“看樣子挺文靜的呀,可是你到底是有多淘氣呢?”
“嘿嘿”宛言被何相天逗樂了,不由地身體往后一退,只聽吱拉一聲,何相天未揭掉的膠布被硬生生地撕落下來,宛言只覺得一陣撕裂的疼痛,“??!”一聲倒抽了一口涼氣!
看著疼痛不已的宛言,何相天反而幸災樂禍般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揶揄到:“像你這樣的傻丫頭,大大咧咧的,不受傷也難怪呢!”
宛言被嘲笑后,便要轉(zhuǎn)身離去,不想何相天卻一把拉住她,說到:“就這樣想走嗎?”
宛言錯愕。
“傻丫頭,還得換個新的才行!”何相天邊說邊說邊魔術般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創(chuàng)可貼來,飛快的撕開,揭掉,輕輕地貼在了宛言的額頭上。頓時猶如一股神奇的力量注入體內(nèi),宛言倍感神清氣爽。而她并沒有因此沉迷,只見她急忙調(diào)轉(zhuǎn)身說:“何廠,謝謝你,我要回去了?!?p> “宛言,等等!”何相天喊住她:“你為華南正大的案子申請的部分鋼材已經(jīng)到貨了,你知道公司的系統(tǒng)沒那么健全,這是今天早晨我?guī)湍愫藢Φ奈锪锨鍐?,你拿回去看看有沒有問題,何相天邊說邊把一個夾子遞給她。
宛言接過了夾子,說了聲謝謝,自顧自快步地走開了,把何相天一人孤零零地留在了陰暗狹長的樓道里。
何相天望著空空的樓梯,感到莫名地悵然若失又百感交集,看來我原來是低估了她了,真是一個讓人捉摸不透的變幻莫測的女孩!他搖了搖頭,也邁向了臺階,瞬間,樓梯里又恢復了它的陰暗靜謐。
宛言回到辦公室,看到吳影正在接電話,而小鄭仍像雕塑似的鑲嵌在西北角的墻上,當她坐回辦公桌前時,一抬頭,卻看到對面的吳影沒了蹤影。
宛言拿過何相天遞給她的夾子,看到一紙清新飄逸的字跡,文字書寫的清晰而條理,讓人賞心悅目。宛言不禁為這樣娟秀的字跡啞然失笑,她翻開設計書,開始埋頭核對材料,當她正拿起筆做個記號時,吳影突然從外面哭著跑了進來,哽咽不止仿佛很委屈的樣子。宛言趕忙站起身,抽了張紙遞過去,幫著她擦著臉上的淚問到:“這是怎么了?剛才不好好好的嗎?出什么事了?”
“宛言姐,不要問了,有些人、有些事知道了讓人惡心!”吳影惡狠狠地說。
“什么事,你說說呀?悶在心里更難受呀?”宛言試圖勸解到。
“姐,你不會有辦法的,公司誰能有辦法對付那個姓張的女人呢!”吳影恨恨地說。
“又是她,在總部飛揚跋扈不算,欺負人還欺負到三分廠了,她還真是無孔不入呢!”宛言在心里憤憤地想著,又勸吳影到:“吳影,別哭了,給姐說說怎么回事,姐見了她給她理論!”
“沒什么,她小題大做,硬說我報上去的數(shù)據(jù)有出入,我都核對好多次了,的確沒問題,況且那也是她老公簽過字的?!?p> “她老公?”宛言為吳影的話迷惑不解,怎么又扯出了個老公來呢。
“就是何廠長!”吳影這才覺得光為了自己解氣又口無遮攔了。
“好了,有空我?guī)湍阏f說,別哭了!”宛言只得繼續(xù)安慰。
“宛言姐,別說了,別說了,就算為了何廠的面子,再說她雞蛋里挑骨頭,我都習以為常了!”吳影止住了哭,似乎怕惹了事又心驚膽顫地乞求起來了。
“嗯,我知道了,你也別太放心上了,快去洗把臉,看,臉都哭花了!”宛言安慰著吳影,心里卻開始警覺起來了,不曾想,這個飛揚跋扈的女人竟是如此橫行霸道,手夠長的,都伸到三分廠里來了,真是不可小覷呢!她立刻想起華南正大的案子,又想起自己在她及公司所有的頭頭腦腦面前甚至周總面前立下的軍令狀,才覺得王欣的勸慰不無道理。也許,這的確是她蓄意設下的圈套呢。想著想著,她不禁為這個女人的陰毒感到脊背發(fā)涼。然而,宛言豈是那么容易退縮的呢,恰恰相反,她把華南正大的案子當成自己的一次歷練,她相信自己從中得到的東西會遠遠勝過那些陰謀詭計帶來的折難的。只要她像往常經(jīng)手的那些棘手的案子一樣,把握住設計的每一個細節(jié),就一定可以順利地完成這項艱巨的任務。于是,她定了定神,坐在辦公桌前,繼續(xù)核對何相天給她的物料清單。
而此時此刻,辦公室的何相天則臥坐在皮椅里,眺望著窗外陷入了沉思之中:那個女孩,那個狹長灰暗的樓梯里突然涌現(xiàn)在眼前的女孩,看上去是那么單薄無力,眼神里是那么地靈動溫情,骨子里卻又是那么的倔強,仿佛充滿了不可抗拒的力量。而就在剛才,我對她說,我在擔心她,我在擔心她嗎?他問自己。也許吧?然而,他散漫的目光又瞬間凝結(jié)在一起,仿佛凝成了一股強大而堅定的力量,他聽見他對自己說,不,我絕不允許自己被這樣的擔心牽絆住復仇的腳步,無論她多么好,充滿了多么大的吸引力,我唯一要做的就是,繼續(xù)在她面前不擇手段地演繹我的溫情。說白了,她不過是我復仇的獵物,我又怎么可能因為這樣一個單薄的女孩擾亂了自己的復仇計劃呢?不,絕不會,我不能忘了一個男人的屈辱和尊嚴,而就是她的男人,曾讓我傾家蕩產(chǎn),一敗涂地!那么,同樣的,我也可以讓他妻離子散,一無所有!趙鵬,你的女人就在我手心里,我會想盡千方百計地讓她愛上我,然后棄你而去,接下來便是你所有所有從我手上搶得的一切都化為烏有,你也來嘗嘗什么叫前功盡棄,什么叫功虧一簣,什么叫傾家蕩產(chǎn),什么叫尊嚴盡失!是的,我要把你給我的屈辱統(tǒng)統(tǒng)還給你,都還給你的!想著想著,他心里越加悲憤起來,于是不由自主地掄起拳頭狠狠地砸在桌子上,在拳頭中傳來的一股襲入心底的疼痛里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復仇大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