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鹿鳴呦呦

　　周致沒有猜錯，沈鹿呦確實(shí)是來看二殿下閭丘漸的。

　　沈鹿呦是在看到閭丘漸離開涼亭之后，吩咐車夫?qū)④囬_走的。

　　她并沒有留意周致和杜嬤嬤她們，更沒有發(fā)現(xiàn)周致和杜嬤嬤在注意她。

　　她甚至不知道，閭丘羽和周致就是當(dāng)今王上和王后。

　　山林之間長大的沈鹿呦，不懂什么排場，不懂什么富貴，也不懂什么權(quán)勢。

　　她的心里澄澈如一泓清泉。

　　兩年前，秋涼館館主沈雙去東圃郡鑒定收購一本孤本，回程時，沈雙騎馬經(jīng)過一片樹林。突然，林葉中撲出一只大鳥，沈雙胯下的馬受了驚，在林間亂竄亂蹦起來，沈雙好幾次都差點(diǎn)被掀下馬背。

　　好不容易，沈雙控制住了坐騎，他勒住韁繩，四下打量時，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身處一片野生的李樹林里，一眼望不到邊的白色的李花，正開得灼灼其華。陽光照耀著那些凝脂一樣的白色花瓣，花尖微微泛出鮮嫩的桃紅。

　　這情景，沈雙簡直以為自己是誤入仙境了！

　　恰此時，不遠(yuǎn)處傳來一串串清麗的笑聲，如環(huán)佩琤琮，悅耳動聽！

　　沈雙好奇心起，舍了馬循聲而去，行不久即見一個女孩騎在一頭小鹿上，正抱著小鹿的脖子“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女孩身下的小鹿上躥下跳，東蹦西躍，既像是要把小女孩摔下來，又像是在和她嬉戲玩耍一般！

　　沈雙不由大奇！

　　仔細(xì)看那女孩，不過十三、四歲，一頭黑亮的長發(fā)，發(fā)上簪滿星星的野花，脖子上一圈七色子石串成的項(xiàng)鏈，雙腳打赤，皮膚雪白，粗布衣服剛剛過膝，邊沿又卷又毛，雖然寬大而破舊，卻掩不住女孩的天生麗質(zhì)。

　　小鹿忽然不安起來，鹿背上的女孩覺出了異常，她止了笑，扭著頭，瞪眼望過來，右手則輕撫鹿頸。

　　小鹿轉(zhuǎn)過身來，和背上的女孩一起，警惕地望住突然闖進(jìn)的陌生人。

　　沈雙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女孩的眼睛，他覺得，那是他見過的、最黑最亮的一雙眼睛，可奪漫夜長空中朗月明星的光華！

　　林子里安靜了好一會，沈雙試著和女孩說話。

　　女孩初開始對他很警惕，一句都不回答他，但是，沈雙有足夠的耐心。

　　慢慢地，女孩開始說話了，她告訴沈雙，她是出來采蘑菇的，在林間迷路好幾天了，一直找不到出林子的路。

　　沈雙問女孩家住哪里，他可以送她回去，女孩卻又說不來自己家的地址，只說家里已經(jīng)無人了，父母兄弟都沒了，就剩她一個人，舉目無親。

　　沈雙后來問她，愿不愿意跟他走，跟他到王都會穎去？女孩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

　　于是，沈雙將沈鹿呦帶離了那片李樹林。沈雙讓女孩騎馬，女孩卻堅持要騎她的小鹿。

　　當(dāng)小女孩牽著小鹿，跟在沈雙身后，作別那片李樹林時，林中竟鹿鳴呦呦，此起彼伏，盛大恢弘，聽上去竟有上百頭鹿之多。

　　沈雙聽得驚訝不已。

　　在前往王都會穎的途中，沈雙問女孩叫什么名字？女孩說，她從不曾有名字。

　　沈雙想了想，遂說，你以后就叫沈鹿呦吧。

　　女孩大喜，她說，她很喜歡這個名字。

　　沈鹿呦入城當(dāng)天，引來了人們的圍觀，堪稱是萬人空巷！

　　她是跟在沈雙身后，進(jìn)入王都會穎的。秋涼館館主沈雙騎著一匹白馬，在前面緩轡而行，沈鹿呦則騎著一頭漂亮的小梅花鹿跟在后面。

　　那頭小鹿細(xì)腿長腰，身上灑著白色的梅花點(diǎn)，鹿角開出漂亮的梅杈，好奇的眼睛大睜著，看向兩邊的人流。

　　沈鹿呦則赤一雙雪足，黑發(fā)如瀑，脖子上系一條七色石串起的項(xiàng)鏈。

　　很多會穎人只見過沈鹿呦那一次，卻終其一生都不能忘記她的眼睛，那雙黑寶石一樣的眼睛一路行去，不知點(diǎn)亮沿途多少人眼中的火花。

　　會穎城居民像看一個神話里走來的仙子般，一路跟隨這一鹿一人，直將沈鹿呦送入彩虹街的秋涼館內(nèi)，依舊在門外久久盤桓，舍不得離去。

　　當(dāng)日盛況，周致的貼身丫頭杜麗蓉也有參與圍觀，這個俏麗的丫頭，也是很喜歡熱鬧和八卦的。

　　杜麗蓉對于沈鹿呦的印象極為深刻，因此，才會在微雨湖畔，隔著車窗窗簾認(rèn)出她來。

　　沈鹿呦來到會穎幾天后，人們終于等到了她的再次出場。

　　她挽著沈雙的手臂，出現(xiàn)在秋涼館的客人面前。

　　那時，沈雙十九歲，已是“會穎四公子”之首，如一株玉樹，修長俊挺。沈鹿呦緩緩走在他身側(cè)，隨著他的一一介紹，向客人頻頻點(diǎn)頭致意。

　　身著鵝黃紗衫的沈鹿呦，像一只出谷的初鶯，棲靠于身旁的玉樹之上，向這個世界好奇地張望著，那雙黑亮的眼睛，像兩泓澄澈的泉水。

　　沈鹿呦走在沈雙身側(cè)，腳步輕盈，依舊如入城當(dāng)天一樣，赤著雪足，長瀑著黑發(fā)，嘴角有一抹淺淺的笑，唯有脖子上的七色石項(xiàng)鏈換成了一條紅寶石項(xiàng)鏈，更襯得她玉頸雪白。

　　她十四歲的身體，雖是初長成，卻纖細(xì)挺拔，亭亭向上，像初春柳樹上新抽出的一段枝條，淡綠中泛著嫩黃，裊裊婷婷，生機(jī)勃勃。

　　許多年后，人們依然記得，那一季會穎的風(fēng)，因了沈雙和沈鹿呦一個如玉樹臨風(fēng)、一個似弱柳扶風(fēng)而和煦溫暖。

　　風(fēng)中這一雙人兒走過，不知是誰先贊嘆了一句：“一對璧人！”

　　接著，場子里響起一聲悠長的口哨，像飛起一只快樂的小鳥，那小鳥的翅膀撲棱著，身體打著旋凌空飛起。

　　隨即，口哨聲越來越多，此起彼落，猶如一只只小鳥戲謔地笑著、朝著沈雙和沈鹿呦撲棱棱飛去。

　　沈鹿呦的臉漸漸紅了，她臻首一垂，提著裙角，邁開雪足，飛奔著逃去，一路上，為了閃避桌椅人群，她東躲西跳，像極一頭受驚的小鹿，在山中跳溪躍澗。

　　望著她逃去的方向，館內(nèi)的人們?nèi)夹α?，許久之后，口哨聲才漸漸在笑聲中沉落下去。

　　人們開始打趣沈雙，沈雙微笑著向眾人解釋說，那是他新認(rèn)的一個妹妹。

　　剛剛沉靜下來的口哨聲再一次響起，那其中有振奮，有快樂，也有打趣和取笑。

　　有人大聲問沈雙：“沈館主，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沈鹿呦，鹿鳴呦呦?！?p>　　沈雙的回答再次引來一片華麗的口哨聲，中間夾雜著人們的喝彩。

　　人們喜歡這個名字——沈鹿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