鸚哥“哇”一聲咧開小嘴兒痛哭出聲。
“姆媽,姆媽!我中毒了,我要死了……我不想死……姆媽啊……”
鸚哥哭得震天響。
“那個,鴛鴦,甚有毒???甚事這樣急赤白臉、喊天呼地的?。俊?p> 圍觀的街坊們并沒去叫人,反而圍起來七嘴八舌打聽著。
他們很多人都還沒有收到兇案的消息,有的收到了也不過當做怪談,再也想不到自己身邊去。
鴛鴦急得不行,大喊著快去找老方大夫。
“天老爺咧,阿鸚哥哭得都能把腳底板的石條子掀起來了,哪個像中毒嘛?”
“就是,小女娃娃莫胡說,好好的怎生就中毒呢?”
鴛鴦急得想自己去喊大夫,又不敢放開鸚哥,怕她拔了那毒針,反倒立刻要了命去。
“不要死,我不要死……我還沒去京城看看……還沒孝敬姆媽和籟籟……哇哇,我,我還沒吃,沒吃老太太賞我的金絲糕呢!”
鸚哥哭得上起不接下氣,帶著那半截針屁股也一上一下起起伏伏,看得鴛鴦小心臟跟著忽上忽下的。
“別哭,別動,你不會死,你看我,死了都能活過來……一會兒咱們就吃金絲糕……咦?金絲糕……”
鴛鴦忽然想到了什么,抓著鸚哥大聲問她把金絲膏藏哪里了。
“嗚嗚,鴛鴦,你咋這樣啊?我都要死了,你還惦記我的糕呢?喏!就在針下面呢……哎呀!糕在針下面呢!”
鸚哥眨巴著眼睛,臉上又想哭又想笑的表情別提多扭曲了。
鴛鴦好想長嘆一聲“噢賣糕的”!
“你覺得疼嗎?癢嗎?麻嗎?”
鸚哥狂搖頭,跟鴛鴦說她“鳥兒感覺”也沒有。
圍觀街坊這會兒也都看見了那半根針,有人就想起了毒針殺人的怪聞,大家這才紛紛大呼好險。
有街坊叫來了良嬸子和金彩,倆人又是一陣忽驚忽喜,待老方大夫來了,大家親眼看到他剪下鸚哥的一片前襟兒衣裳,和著里頭那個油紙包一起取下,半分沒敢沾到那根毒針。
一行人這才想到,要趕緊去報給府里主子,看要不要報官去。
“鴛鴦呀,多虧了你警醒。不然,我胖丫就是沒被扎到,也會稀里糊涂摸了毒針?。 ?p> 良嬸子抹著眼淚一謝再謝。
鴛鴦卻心中滿是不安與愧疚。
頭上有疤,臉上有斑的分明是自己,今天鸚哥恐怕是替自己挨了那一針。
“不,不是的。是我該謝了鸚哥才對。都因為我,因為我鸚哥才屢次三番被連累被嚇到,要謝也是我謝鸚哥。這回那針分明是沖我來的,鸚哥可是被我?guī)Ю鄣搅四?!?p> 鴛鴦誠心感謝鸚哥。
“唉,謝來謝去做甚?怪生分的。你和鸚哥原就是咱們后街上玩兒得最好的小姊妹,又得了老太太的臉兒一同進府當差。這緣分啊,是再分不開解不明的,往后還要如此相互照拂著,才能兩好擱一好,也叫我們大人都放心了。”
金彩拉了鴛鴦的手,心下不愿鴛鴦如此往身上攬錯。
鴛鴦知道他的心思,也不好說破,只滿心愧疚地看著鸚哥,說要給她做件新衣裳補償,良嬸子和鸚哥慌著推辭。
“珠大爺那里叫鴛鴦和鸚哥等人去東府回話呢?!?p> 一時有東府管家?guī)藖韨髟?,大家忙都往東府行去。
因著都是一家子家下眾人,且事關重大,是以玨大奶奶也在,只隔了屏風,和賈珠及自己夫君賈玨一起,在東府外院偏廳內(nèi)詢問起了事情的始末。
“是了!回大奶奶,這針和害了咱們小小姐的那一根是一樣樣的?!?p> 一個穿著褐色綢衫的婆子仔細看了那根針,恭敬回了玨大奶奶。
她是被害的柳府小姐的教養(yǎng)嬤嬤,這兩日便留在賈府聽信兒,今日正好做了個人證。
“果然便是!天殺的!青天白日竟敢在我賈府行兇!”
玨大奶奶斂了衣裙,上前一步走到屏風跟前,沉聲說:“大爺,這已不是我外祖一家之事。我也并非一味要給我那可憐的小妹妹討個公道,而是這手爪已然伸到了咱們眼皮子底下!今日是個小丫頭,難保明日就不是咱們自家的小姐!”
賈玨猶自沉吟不語。
他心中仍不信,誰有膽氣敢在賈府行兇?
再者,他并無功名在身,守在老宅管著庶務也不過托賴祖蔭,哪里有能力去管這人命大案?且那兇徒手段刁鉆,一根毒針令人防不勝防,若貿(mào)然插手,惹了惡人火氣,禍水引入,那可如何是好?如今西府里老太太和太太都在,哪一個有些微閃失他都萬死難辭其罪,賈玨斷不敢為了妻子的外祖家去冒險,更別提為了鴛鴦這樣的小丫鬟了。
玨大奶奶見賈玨不語,臉色灰敗了幾分。
她自家雖是史侯一府的旁支所出,但生性聰穎,口角靈便,打小兒便投了史候家的大姑奶奶,即嫁到賈家的老太太的歡喜,所以在得知自己要和寧國府近宗長孫,留守老宅掌管兩府庶務族政的賈玨結(jié)親時,玨大奶奶,史家三姐兒頗醺醺然了一番。
只是,成親數(shù)年后的今天,史三姐兒已經(jīng)早就飄不起來了。
賈玨為人軟糯,并無半分擔當,守著家業(yè)也只是京中交待一分他便做一分,半點都不敢做少,也半點都不會做多。
更兼怕事厭擾,等閑只愛伺弄家中花草,自家倒是神仙一流人物,卻苦了史三姐身為族中冢婦,整日四下為他描補奔波,所幸這些年來也沒叫人捉了大錯處去。
“既已報官,不若便悉尊官府行事。你我不過坐等而已?!?p> 良久,賈玨如此說道。
玨大奶奶青了臉。
“哥哥所言極是。此等大案非你我可插手?!?p> 一旁的賈珠也起身沖賈玨點頭稱是,賈玨聽了頗為自得地一笑。
玨大奶奶心灰之下正要告?zhèn)€不是,帶著柳府的嬤嬤退去后院,卻聽賈珠又朗聲道:“然君子尚勇,仍需義以為上。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p> 賈玨等人皆看向賈珠,不知他所言為何。
“哥哥不愿逞勇,乃君子之智。嫂嫂憐惜弱小,乃君子之仁。賈珠以為,此事應管,當管,只是需謹慎以謀,不可意氣用事,此乃君子之義也。”
鴛鴦和鸚哥等下人低頭站在院中,雖聽不大懂賈珠在說什么仁啊義啊的,但大家卻都明白,珠大爺是在說,他會管,他能管。
鴛鴦放了心,又忽然有些揪心。
這么好的一個少年人……
高高卷起的竹簾下,賈珠背門面里,昂首而立,少年的身子挺拔如松。
“珠弟如此說,想必是心中有了成算?”
賈玨雖心中有些不喜,但他看著眼前挺立的賈珠,卻是絲毫不敢掖其鋒芒。
“不敢說成算。不過是想盡心盡力護得家下眾人一個安穩(wěn)。若能有幸捉得惡人,也算為民除害,聊以慰藉那些失親之心。”
鴛鴦支了耳朵正要聽賈珠有何妙計,卻不妨賈珠回身指了她說:“小鴛鴦,我要向祖母借你幾日了。”
金陵城外的江邊碼頭上,此時正泊著幾艘船只。
戴著紗布包頭,穿著云錦直裰,仍是一副書生打扮的黃肅木著臉面,聽下屬小聲匯報著。
“衛(wèi)十失了手,但好在并未露了行蹤,我已打發(fā)他去了北疆。這里摸查得差不離了,只余城西一戶織錦工匠家的女娃子。還有,昨日失手錯過的這個女娃子倒有些棘手,她是榮國府史老太君跟前的小丫鬟?!?p> 黃肅揮了揮手:“一個丫鬟罷了,又不是賈家的小姐。再者說,賈家自老公爺去后已經(jīng)不成氣候。若非我大事未成,仍需謹慎……我今日必要返京以候中秋進宮面圣,而且,太后千秋盛宴籌備正緊,那是真正的大事……你切記,賈家不足為懼,務必斬草除根!”
黃肅說完便轉(zhuǎn)身登船,那下屬打了個手勢,另有幾人貼身跟在黃肅前后一同而去。
待黃肅那條不起眼的烏篷小船駛出碼頭,幾條大小不一的船只也狀似無意,實則有序地排在黃肅小船的周邊,將他護了個嚴嚴實實。
賈府,王夫人院內(nèi),賈珠正站在母親跟前詳細說著他的大義果勇之打算。
“不可。萬萬不可再告訴了老太太?!?p> 王夫人抬手止住了兒子的話。
“我原就不愿你去管這勞什子的案子,更聽不懂你的子曰子語。不過因為那甄家同咱們家是幾輩子的交情了,你父親又三番四次叮嚀過,要你同甄家大爺交好。偏甄家這孩子不愛讀書,要學他們祖宗,走刑名推官的路,所以你想?yún)f(xié)助他理那案子,母親也不好攔你。但你一不可自己泛險,二不可牽連家中。告訴老太太,叫老人家跟著憂心,就更是萬萬使不得了。”
賈珠聽母親這樣說,也是無法。
“可我要借老太太的小丫鬟使喚,怎能不告之呢?”
王夫人唉聲嘆氣道:“真真兒是讀書讀方了去呢!一個小丫頭子,與賴嬤嬤說一聲去,莫說使喚,你就是要了去,老太太還會為這么個阿物同你問東問西去?”
賈珠扶額笑自己:“母親教訓得是。兒子縱讀再多書,也需母親時時耳提面命才得些聰明呢!”
王夫人拍了拍兒子的臂膀,嗔他:“都要成親的人了,還整日顛三倒四的,看不要叫新媳婦笑話了你去!”
賈珠聽了,慌得胡亂作了個揖,口中說著“母親好好歇著,兒子尋賴嬤嬤去了”,便轉(zhuǎn)身逃了去。
王夫人和身邊大丫鬟彩云等人看了,皆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