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璣子仙逝。
“吾師天璣子,生于戰(zhàn)亂之年,弱冠之時便盛名天下,那日天問橫斷鐘山,立下玄機門,六十余年,先后收徒虬龍子,青玄子,入云子,鐘靈子,天瑤子,秋紅子,玲瓏子,時光流轉(zhuǎn),我七人共學(xué)武道異術(shù),各有所成,朝朝暮暮,親如家人。乃至今朝,吾師壽盡,魂斷異鄉(xiāng),孑然一身,然天道無情,生死有命,昔人已乘黃鶴去,三尺瑤琴不復(fù)彈。愿那遙遙東逝水,將你帶往天地盡頭,來世再相遇,青玄蒼發(fā)鬢白,您十八,再喚一聲師尊,走好。”
祭文成余灰,點點落下,落在眉間,心間。
看著掩息的面容,看著余灰落身,看著點點細(xì)雨,沉默不語。
“走吧?!睆埖廊o了緊手中那封血書,心仿佛也跟著漫天細(xì)雨,飄飄蕩蕩,找不到依憑的落腳處。
青玄子點了點頭,替天璣子蓋上了棺蓋,轉(zhuǎn)頭對玲瓏子說道“師尊既然有此囑托,玲瓏你就先跟著蕭公子……蕭師,若有難處,師兄就在鐘山?!?p> 玲瓏子眼中迷離,撐傘遮棺,青絲中一縷灰白長發(fā)顯得那么扎眼。
青玄子與張道全兩人一前一后抬起棺木,其余四子紛紛撐起傘,替天璣子遮雨,歸途三千里,抬棺至鐘山。
“張真人,論道之事如何說?”笑劍客有些不適時宜的開口問道。
“三月后,青云劍冢?!睆埖廊曇暨b遙傳來,他此刻心緒紛亂,根本無心理會這笑劍客的尋釁。
“蕭兄,我們就先告辭了”云臺到現(xiàn)在都不相信,半仙一樣的天璣子就這樣說死就死了,而且看起來還和自家祖師有不少干系,事到如今自己也沒心思繼續(xù)留在這了,倒不如趕緊回青云宗向師尊回稟此事。
各個門派的人議論紛紜,有說天璣子壽終正寢的,也有說他被人暗傷的,到頭來天蒼派掌門衛(wèi)夫最為頭疼,三位絕頂高手一下子走了倆,還有一個是真走了,這論武可謂辦的一點顏面都沒有,平白落一個衰字。
“師父,就是他毀了我們的玉虛宮嗎?”女孩兒睜著大眼睛指了指那抬棺的張道全。
“乖鈴兒,待玉虛宮重建之時,我們自會一一討回?!崩鰟ε涩F(xiàn)任掌門暮離凰冷聲說道。
“那個老爺爺不像是壞人,還有那個小哥哥……”
“鈴兒!子虛師祖當(dāng)初為何將一身內(nèi)元劍修傳與你?”暮離凰厲聲呵斥。
“鈴兒不敢忘?!迸荷碜右活澋吐暤?。
“好好修習(xí),莫要辜負(fù)了師門一番苦心,屆時區(qū)區(qū)一個青云劍冢,不過是我昆侖劍道登頂?shù)奶ぐ辶T了?!蹦弘x凰眼神柔和的摸了摸湘鈴的頭,這個女娃子寄托了整個昆侖劍派的希翼。
昆侖劍派從未忘卻數(shù)十年前的屈辱,玉虛宮毀,王子虛終日如哏在喉,但他從不甘心,將一身劍道修為賦予了這個小女娃,雖然她所承十不足五,但卻替她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想要壓青云宗一頭的執(zhí)念讓王子虛甘愿如此。
臨終前,他站在太阿天劍前三日三夜,不吃不喝,最后大笑三聲,坐化于此,當(dāng)昆侖劍派的人尋到他時,卻不見尸身,只余空衣在地,衣內(nèi)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無人看得懂,唯有繼承了王子虛一世修為的湘鈴一見入神,窺字如畫。
張道全取回天劍太阿之時,無人攔他,唯見暮離凰取出一封信交予他。
信上只有十字:莫欺昆侖無人,他日勢平青云。
張道全輕笑一聲,將那信化作飛灰,取了天劍太阿揚長而去,只道一聲“盡管來,我張道全何懼?”
“鈴兒……鈴兒不想這樣?!毕驸徔s了縮身子,偷偷瞥了一眼暮離凰。
“誰想呢,可這江湖就是這樣,你不吃人,別人就吃你,你不把對手踩到腳下,就會被人騎在頭上?!蹦弘x凰環(huán)視周遭,不僅僅正邪間水火不容,即便是同道,亦是逃不開勾心斗角,你背后捅我一刀,我反手就要刺你一劍,大家表面上還得笑哈哈,彼此恭維。
湘鈴思索著暮離凰的話,可怎么也想不透,如果我對別人好,他們?yōu)槭裁催€會傷害我,為什么非要爭個你死我活才行?
“為師從不擔(dān)心鈴兒你的武道劍修,可你這心性,讓為師如何放心?”暮離凰嘆了口氣,自己這個弟子武道成就必然超越自己,甚至超越子虛師祖也不一定,但這如白紙一樣的性格,就是被人買了,只怕還要幫人數(shù)錢。
“鈴兒又不傻?!毕驸徲行┎环獾娜碌馈?p> “傻孩子。”暮離凰捏了捏相湘鈴的臉,無奈的笑了笑,是不應(yīng)該讓她這么早就承受這種壓力,也許再等幾年吧,等到她見了足夠多的風(fēng)霜雨雪。
昆侖劍派自從被張道全毀了玉虛宮之后名聲一落千丈,當(dāng)時甚至于一些弟子都離門而去,叛投他派,被人冷言冷語了數(shù)十年,堂堂一個劍道大派就此沒落,乃至于門中人數(shù)加起來比一向人少的玄機門都多不了幾個,而這光復(fù)昆侖的使命就這么被王子虛強行摁在了湘鈴這個小丫頭身上,很多時候暮離凰都覺得,是不是自己太無能了,明明身為掌門,卻起不到半分作用,一直都碌碌無為。
“無趣,大大的無趣,什么論武,一個看得能入眼的都沒有?!毙蛽u了搖頭,絲毫不給在場掌門面子,尤其是衛(wèi)夫,面色更是難看,但他又不敢多說什么,自己可得罪不起這個亦正亦邪的主。
“前輩好大的口氣,在場哪一位不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便這么入不了您的眼嗎?”暮離凰聽來這番話尤為刺耳,簡直就像是指名道姓的在罵自己不入流。
“你又是哪一位?”笑劍客漫不經(jīng)心的瞥了暮離凰一眼。
“這位是昆侖劍派掌門暮離凰?!毙l(wèi)夫笑哈哈的打了個圓場。
“昆侖劍派?昆侖我倒是知道,昆侖劍派,恕我不曾耳聞,莫非這年頭使個劍就能自立山頭,自成一派了,有頭有臉,確實是有頭有臉,哈哈?!毙蛽u頭嗤笑。
“不就是那個被張真人三劍毀了玉虛宮的昆侖劍派嗎?”
“據(jù)說門人四散,這暮掌門估摸著也是光桿一個。”
“當(dāng)年他們不是號稱劍君門人,劍道稱尊嗎?”
“真金才不怕火煉,可惜這昆侖劍派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不,張真人一把真火,就燒的他們原形畢露?!?p> 周遭門派議論紛紛,這昆侖劍派的小妮子奪魁本就讓他們心中不滿,只可惜自家門人不爭氣,此時笑劍客擋在前面,一時間閑言閑語不斷,他們也不怕昆侖劍派,江湖就是這么現(xiàn)實,當(dāng)你輝煌之時,所有人都奉承你,可你一旦落難,也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會拉你一把,不往你頭上砸塊石頭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
“前輩說的是,我昆侖劍派不過無名小派罷了,不值得您冷眼一曬。”暮離凰報以冷笑,這種場景她看得多了,也早就不在乎了。
“怎么,你不服氣?不如讓我見識見識你這個有頭有臉的昆侖劍派掌門有什么能耐?”笑劍客一邊笑著一邊朝暮離凰走來,用折扇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尋常看來宛如一個登徒子,但暮離凰所見的卻是他面具后那冰冷的眸子。
誰人敢攔?即便是東道主天蒼派掌門衛(wèi)夫也不敢多說半句,在場之人誰能攔下天玄境的笑劍客?
“不許你欺負(fù)師父!”湘鈴一頭沖了上去,纖細(xì)的胳膊抱著笑劍客,想要將他推開,卻被笑劍客一只手摁在頭上,半分也動不得。
“為什么不拔劍?”笑劍客彎下身子笑著問道,可面具后冷若冰霜的眸子卻仿佛要將湘鈴的神魂都凍住一般。
“我……”湘鈴有些害怕了起來,可即便如此她依舊握劍。
“放開湘鈴!”暮離凰厲聲喝到,抽劍直指笑劍客,她才不管面前這個人是否天玄境,誰都不能傷害自己的徒兒!
“你不是論武魁首嗎?為什么不拔劍?你在怕什么?”笑劍客連看都沒看暮離凰一眼,依舊捏著湘鈴的頭,強行讓她看著自己的眼睛。
“我說了,放開湘鈴!”
刺來的一劍至極至快,技驚四座,然……
輕聲脆響,電光火石之間,劍斷,一縷青絲落地。
沒有人看清笑劍客做了什么,似乎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但那頃刻間徹骨的寒意卻怎么也忘不了,暮離凰呆呆的看著手中斷劍,那寒光劃過,離自己的眼眸不足半寸。
“無能師父,懦弱徒弟,有趣,有趣,哈哈?!毙鸵话褜⑾驸?fù)频乖诘?,站起身子捂著肚子笑的不能自己,但下一秒又?fù)冷漠道“滾遠(yuǎn)一些,你這種劍,臟了我的眼,再有下次,斷的是你的頭?!?p> 湘鈴強忍著眼淚,咬著牙從地上爬了起來,緩緩抽出背后長劍,別人欺負(fù)她沒關(guān)系,可如果傷害到了自己的師父,侮辱了子虛師祖的門派,那么她就不會再忍。
“是我沒說明白嗎?”笑劍客歪著頭看著那倔強的湘鈴,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前輩,今日是天璣子前輩忌辰,還是不要……”衛(wèi)夫有些看不下去了,這小姑娘再怎么說也是年輕一輩論武魁首,自己這東道主的名聲真正是丟光了。
“那又如何?與我何干?”笑劍客反問道,一步一步朝湘鈴走去,天玄境的壓力直迫湘鈴,面具下那攝人心魄的眸子帶著強烈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