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那里，凝望著遠(yuǎn)方。
蘇己走近我，低聲問道，“念念，那可是皇太后？”
我忍不住又望了一眼她的身影，低聲應(yīng)道，“自入宮以來，我便未曾見過皇太后的面容，但看起來，這應(yīng)該就是皇太后了?！?p> 蘇己微微驚訝，“你入宮這幾天還未見過她？禮數(shù)上怎過的去？”
我無奈道，“初入宮時，本是想先拜見一下她的，那時皇上同我說太后身子不適，我便只好將此事放了放，只是如今來看，恐怕是當(dāng)時皇上不想帶我去拜見太后吧。”
“為何？你可招惹到皇上了？”
我搖了搖頭，輕聲道，“沒有，入宮前曾聽姑姑說道，太后娘娘與皇上的關(guān)系不好，應(yīng)該是他不想去見太后吧?！?p> 蘇己又吃了一驚，連問道，“怎么會？不是說皇上是皇太后唯一的兒子嗎，他們?yōu)槭裁磿P(guān)系不好？”
我輕聲應(yīng)道，“恐怕這就只有他們二人明白其中緣故了?！?p> 蘇己突然拉了我胳膊一下，低聲喚道，“念念！”
我疑惑問道，“怎么了？”
她低聲道，“往那邊看去，皇太后此刻在望著你?！?p> 我轉(zhuǎn)臉望去，正好與她遠(yuǎn)遠(yuǎn)來了一個對視。
蘇己低聲道，“完了完了，這下你必須要過去了……”
我悄悄嘆了口氣，便緩步移到了皇太后所在的地方。
我行禮道，“參加太后娘娘。”
太后背對著我，仍未轉(zhuǎn)身。
她身旁的蘭茹姑姑冷聲道，“這是哪家的姑娘？亂跑到了這里?！?p> 蘇己撇了撇嘴，翻了個白眼道，“什么哪家的姑娘，這是你們皇后娘娘?！?p> 皇太后微微側(cè)過臉，斜著看了我一眼。
我彎了彎嘴角，帶著禮貌地笑了笑。
太后的聲音輕輕響起，“皇后？”
她一出聲，那嬤嬤便靜靜的退了下去，不再說話。
她的目光沉靜若深淵，聲音雖輕卻令我脊背微微發(fā)涼。
我悄悄咬了咬嘴唇，很快應(yīng)道，“臣妾入宮三日，方才過來行禮，乃是臣妾的罪過，臣妾任由太后責(zé)罰?！?p> 她聞言嘴角漾起一絲深不可測的笑意，她緩緩轉(zhuǎn)過身，向我走近，“責(zé)罰？”
我不敢抬臉，只隱約望見了漸漸走近我的深藍(lán)色裙擺。
她的聲音淺淺，淡然地如天邊新升的月光，“新皇后，抬起頭來?！?p> 我只覺手中冒了冷汗，強(qiáng)忍著心中的不安，我抬起了臉，帶著溫婉的笑容。
我這才細(xì)細(xì)看了看她，已是年過半百的女人，她望起來要滄桑一些，只是她身上的氣質(zhì)，如同身旁盛開的牡丹花，雍容而又華貴，又如同那里的玉蘭，清冷而又高貴。
她的臉上有許多皺紋，卻難掩她骨子里的傲氣。
遠(yuǎn)遠(yuǎn)看著她，我是感覺不到她歲月的滄桑的。
這一離近看，才發(fā)覺到她的滄桑感。
她輕聲問道，“顧家的女兒？”
我微微一笑，很快應(yīng)道，“回太后娘娘，臣妾出于丞相府，算是曾經(jīng)是顧家的女兒，只是如今，入了后宮，便再也沒了顧家的女兒，只有未國的皇后。”
她望向我的眼神深不可測，我只覺手心里出滿了冷汗。
她靜靜地站在我身旁，我屏住了呼吸。
我不敢與她對視，怕一對視便被這目光所吞噬。
這宮中的歲月里，鎖住了多少女子的年華。
我望著她，想到等到我人老珠黃的那一天，也許還是被困在這深宮里，心中就難受的很。
今生如此，以后會是怎么樣？
我不敢想，也不能去想。
我好想再回到那時。
可我終究是回不去了。
我如此，面前的她也是如此。
太后輕輕嘆了口氣，有些疲倦道，“顧家的女兒，永遠(yuǎn)都是顧家的女兒?！?p> 我略有些驚詫，卻不敢問什么。
她見我不語，深深地望著我，帶著些許憐惜緩了緩語氣道，“瞧著俊俏的小臉蛋，與素馨曾經(jīng)是一般模樣?！?p> 素馨是姑姑的小名，我與姑姑的面容，是極其相似的。
我柔聲細(xì)語，“太后娘娘抬愛，姑姑自小便多陪伴著臣妾長大，臣妾與姑姑的習(xí)性，也便像了些。”
太后眼里又多了一分憐惜，“多像的一雙眸，若是素馨還在，你與她站在一起，也是這后宮里一道美景了，這可比這些花花草草，亭臺樓月美的多了?！?p> 若是姑姑還在這里，該有多好。
我隱下心中忽然漾起的難過，柔聲道，“萬物有靈，是萬物造就了我與姑姑，姑姑她若還在，聽到太后此言，定是十分高興?！?p> 她眸中閃過一絲傷感，卻轉(zhuǎn)瞬即逝。
太后輕聲道，“這深宮里的路還長，哀家已經(jīng)老了，看不了多久的風(fēng)景了，倒是皇后還年紀(jì)尚輕，倒是要好好生活才是?！?p> 我端然道，“太后娘娘福澤綿長，臣妾只想安生侍奉皇上，侍奉太后，為這后宮盡心盡力?！?p> 太后似有些疲憊道，“哀家終是老了，先皇已經(jīng)故去那么多年，哀家，也該去了，這未國的天，也快變了。”
未國的天？
她此言是何意，腦海中又響起那日哥哥叮囑我這兩日不該亂跑，會有些事情發(fā)生，這未國，究竟會發(fā)生些什么？
我微微一驚，躬身謹(jǐn)慎道，“太后福澤綿長，怎么會……”
她擺手打斷我，輕聲道，“罷了罷了?！?p> 我咬了咬嘴唇，不敢再說話。
她環(huán)視了一遍四周，旋即輕聲道，“在這宮里，許久未有人同哀家說說話了。”
我謙恭道，“太后若是不厭臣妾，臣妾倒真心多想同您說些話?！?p> 太后輕嗤道，“哀家這一把老骨頭，還憑什么厭棄別人呢。”
我端然道，“您終究是后宮里最尊敬的人?！?p> 太后輕嘆道，“老了，一切都不同了，從前那些爭寵斗來斗去的日子，終究是從前了，如今，恐怕連斗的力氣，都沒有了。從前，還有先皇帝護(hù)著我，如今，連自己親手扶上帝位的親兒子，都不愿來看哀家一眼?！?p> 淚濕羅巾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
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薰籠坐到明。
這深宮里的女子，皆是如此。
紅顏未老，便失了圣恩。
多少女子的鉛華，都埋葬在了此處。
我感到惋惜，同時又感到一絲的害怕。
我怕我這一生，都會待在這深宮里。
我怕，也不敢。
望向她眼角的皺紋，我心中泛起一絲一絲的漣漪。
往后的日子，我又該怎么走？
九黛遲
淚濕羅巾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 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薰籠坐到明。 ________白居易《后宮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