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刻,已然宵禁的長安內(nèi)城一片漆黑寂靜。清虛道長強打精神從馬娘子家里出來,摸黑往道觀走去。折騰了整整一夜,腿有點發(fā)軟,如果不是明天一大早國公夫人要去觀里上香,他是絕不會從溫柔鄉(xiāng)里起身的。
天陰的厲害,不見半點星光,巷子里一片漆黑,清虛哼著小曲搖搖晃晃往前走,不料身子發(fā)虛頭腦發(fā)暈,一不小心差點摔了個跟頭。扶著墻定了定神,清虛隨手一招,一張符無風自燃,反手在自己眉心一點,眼前道路頓時明亮了許多。
不遠處有狗狂吠不止,馬蹄聲中一隊巡城兵馬快速奔去。清虛下意識的繞道而行,深更半夜的他可也不愿跟這些丘八多費口舌。又往前走了幾步,路一下亮了起來,清虛奇怪的抬頭看了看街角的燈籠,這種號稱氣死風的燈籠可不怎么明亮,光應(yīng)該來自前面的街角。
周圍靜了下來,不但狗吠停止了,所有一切都沉默無聲。街角后面隱隱約約有個人影,亮光就是從他身上發(fā)出來的,清虛瞇眼細看,可就是看不清對方面目體態(tài)。這情形就像直視太陽一樣,不但看不清,反倒讓人眼花。不過清虛并不擔心,因為他感覺到了一股純正的道法氣息,這種氣息只屬于修行境界極高的道門前輩。
“敢問是哪位前輩?晚輩清虛有禮了?!鼻逄撨B忙稽首施禮,心中暗自詫異,難道是自己不守清規(guī),有執(zhí)掌戒律前輩來懲戒?
那人影并不搭話,徑直走了過去來。說走并不確切,其實是漂在半空、足不沾地驀然而至。
“前輩有何差遣?“深夜中這等場面極是詭異,清虛依然躬身問話。對方身上毫無殺氣,甚至并未施展道法,僅憑自身境界蹈虛而至,有這種修為境界的前輩絕不會為難自己這個小人物。
人影把手輕輕放在清虛頭頂。這是師長探查弟子進境的常見姿勢,清虛趕緊手掐法訣,屏息凝神。
啪嗒啪嗒兩聲,象是鞋掉在地上的聲音,清虛發(fā)覺自己向上升了起來。他奇怪的低頭看去,只見那人影吸干了一個大水囊似的東西,又隨手丟在了地上。
不對,不是水囊,好像是一團血肉,還有件道袍輕飄飄的蓋在上面……這件道袍是我的??!那團血肉很眼熟,那難道是我?!那人影抬起頭,不帶絲毫感情的看著自己,然后一切陷入了黑暗……
人吃肉當然不會滿懷殺機,進食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那人影對清虛從始至終沒有一絲一毫的殺意。
遠處狗吠聲再起,夜色黑暗如故,雨終于淅淅瀝瀝下了起來……
……
這是間很寬敞的地下室,牛油大燭把四下照得亮如白晝,一切都干燥整潔,沒有異味。
幾個人正聚在一切聊著什么,看都沒看走進來的方巖和張有馳一眼。一個人抬頭掃了兩人一眼,算是打了招呼,居然是許久不見的唐默然!
張慎隨后走了進來,也不寒暄招呼,徑直走到一排架子前面,伸手掀開了罩著的布。架子上掛著十幾把鐵鉤,掛了十來團肉,赫然是十來具萎縮的不成樣子的尸體。
他指著其中一具尸體道:“半個時辰前在內(nèi)城發(fā)現(xiàn)的,是玄都觀的清虛道人,大家先看看?!?p> 所有人都圍了上來,從各個角度仔細觀察尸體,還時不常用手捏一捏、用鼻子聞一聞,活像在菜市里挑揀肉食。
看著墻角暗紅色的痕跡,踩著腳底剛剛鋪好壓實的熟石灰,方巖好像聞到了一絲并不存在的血腥氣,天知道這間屋子里發(fā)生過多少毛骨悚然的事情。
一位枯瘦的老者變戲法般卸開尸體,掃了幾個不被人注意的地方一眼,就說:“無外傷、無內(nèi)傷,非外力致死?!?p> 唐默然也從尸體上拔出一個細針,一寸寸仔細看完,“不是中毒?!?p> 一個渾身罩在黑斗篷里的人探出一張符紙,符紙嘭的一聲化為飛灰,“未出頭七,三魂七魄卻不在附近?!彼锹曇艉苁瞧婀郑耆牪怀鍪悄惺桥?,是老是少。
迎著張慎詢問的目光,方巖道:“是被吸盡元氣而亡?!边@具尸體跟蓮花山里被吸干的道士一模一樣,很容易判斷。
剛剛?cè)寺勓杂旨毤毑榭戳耸w一番,都對張慎點了點頭,同意了方巖的判斷。
張慎道:“我也認為如此。僅僅幾天便又十余人遇害,我暫時按下了消息,可畢竟紙里包不住火,事情一定會被捅出去。眼看千叟宴就要到了,太上皇壽宴之時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大唐的臉面可就掉在地上了!”
張有馳一言不發(fā)。
“清虛遇害時從一個女人家里出來,那女人沒什么問題,平日與他相熟的人也都沒有這等手段,基本可以排除嫌疑。清虛是道士,既會武藝又通道法,遇害時還有一隊巡城兵馬在附近,也未聽到什么動靜。遇害的十余人背景來歷各不相同,平常沒什么牽連,唯一相同之處就是都身手不凡。幾日之內(nèi)連續(xù)殺人,現(xiàn)場卻未留下絲毫線索,這兇手著實厲害?!?p> “這些人身手雖不錯,但全長安能殺他們的人很多。不過,能在天羅地網(wǎng)之內(nèi)連殺十余人卻不留痕跡的沒幾個。這些人一個個都查了?”黑斗篷里的人問。
“無一遺漏。”張慎回答。
眾人一片沉默,只覺得毫無頭緒。
“王祖德這幾日在干什么?”方巖突然問道。
張慎聞言一愣,這時角落里有人快步送來了一本冊子,張慎伸手接過,細細看過后才到:“王祖德這幾日并無異常。王家在長安有處別館,他就住在那里,早晚去王承嗣處請安,閑來也會去街市閑逛一番,夜里從未外出?!?p> “昨日我恰好去見過王承嗣,那王祖德不過一介莽夫,沒有做這事的心機手段?!焙诙放竦挠值溃骸扒皫滋焱醭兴谜垇砹酥髌投?,這二人深不可測。”
“為何沒有這二人的報告,立刻去查!”張慎把冊子扔到了地上,臉色鐵青。
……
方巖的提議并未被重視,因為王祖德一無實力,二無動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神秘的主仆二人所吸引。
不過張慎最后問了方巖一句話,“王祖德受的傷應(yīng)該修養(yǎng)多久?”
“外傷半月可行動如常,魂魄受傷則遙遙無期。”方巖知道張慎看出來些端倪。
“并無異常就是最大的異常?!睆埳鞯吐曌哉Z,然后扭頭對張有馳道:“兩日內(nèi)我找個機會與陛下提一下不良人,但你們要盡快證明自己的價值?!?p> “好。”張有馳終于說了今天第一句話,然后與方巖并肩向外走去。
“聽明白了,是證明你們的價值,不是不良人的!”張慎顯然話外有話。
張有馳突然回過頭來,又露出了擲出骰子的賭徒表情,“打啞謎的游戲我最喜歡,謎底越晚揭開越是有趣?!?p> 方巖聽的一頭霧水。他覺得自己不笨,可完全聽不懂眼前的狼和狐貍在說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