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太抬舉奴婢了,奴婢人微言輕,哪里有什么見解,不過是些粗鄙的笑話兒罷了?!闭延栱樦匦薜囊?,輕輕坐下,下頜微抬,小心翼翼的迎上素修疑問的眼神。
“昭訓在東宮幾年了?”素修一聽便知昭訓不肯先說,遂起了個頭,看似無意的問些沒有用的話。
“奴婢在良娣身邊服侍了六年,前年侍奉太子?!?p> 輕輕一句話,將素修的思路堵死,問話又回到了原點。昭訓如此不愿配合,適才又稍稍露出口風,莫不是在試探自己的意向?不如直接與他挑明,省去些費事的功夫,問些事情也是人之常情。
素修思定,便不再繞圈子,直截了當,笑道:“昭訓是東宮的老人了,可知道太子殿下是個多情深意切的人了。我剛來,并不知道許多事情,還要勞煩昭訓給我說說這東宮的事兒,好讓粗笨糊涂的我少犯些錯,不惹殿下生氣。在路上,殿下時常與我提起東宮里,太子妃殿下是個極好的人,不用擔心犯錯誤,但我心中還是不安,今夜緊張的睡不好,睜眼見到昭訓,這難道不是上天送昭訓過來搭救我?昭訓愿意指點我一二嗎?”
衛(wèi)昭訓聞言,連連揮手,道:“公主今夜之言,句句折煞奴婢了。您千金之軀,哪里是奴婢這樣的人能親近的?公主今夜救了我和孩子,昭訓雖然膽小,但還是有勇氣報答公主的。公主不知道,在東宮里,沒有人像公主這般待我謙和,溫柔慈悲。”
素修拉起昭訓的手,笑道:“我從不輕視每一人,昭訓句句說自己是卑賤之人,可在我看來,是這宮里第一個溫柔可人的,我見昭訓一面便想如此這般拉著手,坐著說到天亮。昭訓是不是還有些怕她們知道你我二人的密談?不妨事,昭訓也不要害怕,今夜之后,你我就是朋友,可以常來常往,不用看她們的臉色。若昭訓還有顧忌,那咱們倆就做個‘暗地姐妹’,如今夜一樣往來,如何?”
素修盡可能的打消昭訓的一切顧忌,她是侍女出身,言及昔日的主上,兩眼里全是躲閃之色,可想而知這位主上平日里是怎么對待她的,也難怪她這般膽小。
沒有猜錯的話,昭訓乃是劉良娣的棋子,用她來邀得太子的寵愛,為自己加一個砝碼。棋子而已,又能得到主人多少的憐惜呢?昭訓的處境又尷尬,又可憐了。
衛(wèi)昭訓一笑,道:“公主這樣說了,奴婢沒有拒絕的理由。奴婢怕奴婢連累了公主,公主您和良娣們是一樣的人,奴婢真是前世修了頂大的福分,才換來公主啊?!?p> “你也和她們沒有什么分別,況且你還年輕,還有孩子,是個小殿下吧?這樣福氣才是你修得,日后,太子當了皇帝,你的孩子便是王殿下,你的終身有靠了?!?p> “公主不知東宮內(nèi)的詳情,奴婢和孩子恐沒有出頭之日。公主不知,太子統(tǒng)共有五位出身高貴的妃子,俱是出自世家大族,都不用為日后的前程發(fā)愁,按資排輩即可;而奴婢一日是奴婢,終身是奴婢,沒有翻身的可能,我的仰兒如果被誰看不慣的話,也很難有善終,還怎么成為奴婢的依靠呢?”昭訓哭訴著,聲音很小。
“我在楚國之時,也略有耳聞,那邊傳的俱是些不好聽的話,我私以為不是那樣,今日聽昭訓一說,也有幾分相信那些傳言了。”素修裝作嘖嘖的樣子,還帶著惋惜的表情。
“我孤身一人來到燕國,怕也是很難有善終了?!彼匦捱呎f邊掩面,泫然欲下。
“公主說這話也不對了,您不是燕人,可有楚國撐腰,即使是殿下也不能把您怎么著,擔心這些做什么?”
“我不是擔心被殿下所棄,而是憂慮被眾妃所逼,我與昭訓的所處的情形一樣危險啊。除你我之外,她們都出自世家貴族,必定看不上我這南下的楚人,我再走錯一步路,說錯一句話,豈不墮入深淵,難以存活了?”
“公主是誤會了,公主和奴婢的日子怎么能放在一起比較?奴婢不招良娣和良媛們的喜愛,全是由于奴婢是家生子出身,不比她們正經(jīng)大家出身,我們燕人最看重的便是家里的情況,所以奴婢說自己出頭無望,恐子受傷。但公主是皇家出身,按理說,比她們還要尊貴些,憂慮些什么呢?”
“我便是皇族出身,可也管不了燕國的世族怎樣看待我。我還是要小心些為好。昭訓可愿意給我說說她們的秉性和喜惡?太子妃殿下讓我?guī)兹罩?,去拜見眾妃子們,我心中不安,怕認出說錯,鬧的不歡而散?!彼匦薨櫭嫉馈?p> “其實公主不必擔心,平日里幾位良娣和良媛們,還有太子妃殿下,都是蠻好的人,相處的很是融洽,總是一塊盤算著去哪燒香,哪兒又來了上好的香料,誰家的夫人穿了最時新的衣服,哪里的胭脂是制作的最好,公主來自楚國,和良娣、良媛們說起這些,豈不是很容易?
太子妃殿下不怎么喜歡這些女孩家的玩意,鐘愛舞刀弄槍,尤其舞的一手好劍舞,太子常跟奴婢說太子妃是女中飛將軍呢,也難怪,太子妃殿下出身蘭曲王氏,滿門武將,沒有一個不厲害的。
奴婢是劉良娣的侍女出身,這個“劉“想必公主聽過,就是鎮(zhèn)國公的一脈,聽良娣說過,老鎮(zhèn)國公軍功赫赫,聞名遐邇,曾得到楚燕兩國共同的祭祀,所以呢,良娣和太子妃殿下一樣也不怎么喜歡胭脂水粉之類的,但也不怎么喜歡刀槍劍戟一類的,良娣比較喜歡看些書,奴婢以前在跟前伺候時,也聽得了一些道理。
艾良娣又是一個極好的人,出身也最尊貴,奴婢望著總是覺得有不同于諸人的貴氣,奴婢跟艾良娣接觸過,她和公主一樣好。
成良媛是個漂亮不過的美人了,整個東宮沒有趕上的,脾氣也好。
李良媛最小,也最受太子喜歡,人也是溫柔極了,從來沒給人臉色看過,是個口碑最好的主上,她身邊的侍女承淳被養(yǎng)的白胖白胖的,是東宮最胖的侍女,可見良媛的心地如何好了?!?p> 素修含笑,“昭訓愁些什么,怕些什么呢?人人都是世上難尋的,湊到一塊兒豈不就是一個又一個的好字?昭訓的心真不知道怎么想的呢。”
“奴婢所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好與不好,都不是永遠的,奴婢位卑,這其中的故事不是奴婢的笨嘴能說清的?!闭延柕哪樕仙鹨魂嚰t暈,急色初露。
不知不覺間,兩人說了許多話,素含和沐真也不住的添茶,陡然一陣雞鳴將正在默然而對的素修和載容拉了回來,兩人不約而同的打起哈欠,看著彼此的樣子都捂嘴一笑,有些事,不必說了。
昭訓知道的,應該就這些了。
“煩擾公主一夜,奴婢要去看看仰兒,然后去太子妃殿下處稟明仰兒的病情?!罢延柶鹕韽澭バ卸Y。
素修親自將她扶起,并用手輕輕挑弄了下昭訓的眼角,幫她擦掉未干的淚痕,笑道:“昭訓如想來看我,到水亭里找我的侍女,對上一句詩便是;如果我想去看昭訓,便會提前一日在你房前放枝荷花,次日定到?!?p> “是什么詩句?”
“相思煙水外,唯有心不隔?!?p> 昭訓雖不懂詩,但從這真切的字面上也能感受到素修的情誼,頓覺得心暖如陽。
此時說不出什么漂亮話來回應素修,只好回以兩人相見半夜來最真摯的微笑。
或許,她也有了朋友,也未可知。
素修也在心里泛起漣漪,久久收不回眼神,她是真的覺得昭訓是個溫柔可愛的女人,她這幾個月來也見了不少燕人,但從臉面上和善可親的寥寥無幾,昭訓是第二個,李曜是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