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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火圖

第四十二章 小扣心扉久不開

螢火圖 長長的長安道 3266 2017-11-28 23:32:24

  “啊!半面紅!”

  京墨用盡渾身力氣扶住了猛然沖到她身前,替她擋下滾燙沸水的畫十三,沸水穿過他的層層衣衫,“嘶嘶”地灼燒著他的后背,甚至已經(jīng)散發(fā)出隱隱的熟肉氣息。京墨行醫(yī)多年,十分清楚這壺沸水澆下來是何等威力,她看到畫十三緩緩抬起頭,死死咬緊了牙關(guān),疼得他額上青筋暴起,可他卻硬生生在嘴角扯出個弧度,對京墨露出了個安定人心的淺笑。

  “啊呀!半面紅你這!這可如何是好??!夫人,你驕橫胡鬧也有個度,平白把我畫館的人傷成這樣,置我于何地?”周榮又氣又急,可不敢真正發(fā)作,暗中對京墨使眼色示意她帶著半面紅趕快離開。

  裘郡主一張妝容精致華貴的臉上沒有一絲心軟,絲毫不以為意地說道:“我本想倒水煮茶給他二人道賀,誰知新郎官火急火燎地攔了上來,怎么,夫君,你要為了這些外人數(shù)落我不成?”

  畫十三在京墨的攙扶下艱難吃力地站起身來,臉色已經(jīng)疼得煞白,他勉強提著精神恭敬有禮地告辭道:“郡主的祝賀之意在下與內(nèi)人心領(lǐng)了,也謝過周太傅為我們費心,我們先告退了?!?p>  周榮連忙送走了他們,又不得不回來百般無奈地應(yīng)對郡主接下來無窮無盡的撒潑質(zhì)問。

  “你撐住、撐住啊?!本┠篝驍v扶著孱弱虛浮的畫十三,一路跌跌撞撞終于來到了畫館廂房。

  當(dāng)京墨真正打量畫十三的背部傷口時,她看到皺皺巴巴的衣服已經(jīng)和血肉模糊在一起,她忍不住抽抽嗒嗒地啜泣起來:

  “你不知道那是滾燙的沸水么?為什么攔上去?”

  “我知道。我若不攔,傷的就是你。”畫十三臉色蒼白,虛浮無力地回話,他見京墨愧疚又難過地落淚不止,又淺笑著說道:“你不用太感動啊,這傷我并非為你而受。方才,你是我妻子啊,我其實是為了在周榮面前……”

  京墨抬起幽幽暗香的素手橫在了畫十三的唇邊,看著他笑意清亮的眸子,紅著眼睛柔聲說道:“脫衣服?!?p>  “???……”

  “一會兒我會一寸一寸把爛進血肉里的衣裳剝離下來,很痛,你做好準備,要是忍不住的話……”

  “有沒有京氏獨門止痛藥?”畫十三笑意盈盈的目光落在京墨的櫻桃朱唇上,邪邪地挑了挑眉。

  京墨本來輕柔地處理傷口,聽了這話突然加重了力度,疼得畫十三不由“嘖嘖”慘叫,她聽得心頭一揪,小心翼翼地在潰爛的大片傷口一點點上藥、包扎。

  “半面紅,你以前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樣子?”京墨對疼得渾身發(fā)汗的畫十三突然有一搭沒一搭地問起話來,她知道,上藥的時候傷口疼得鉆心,她想陪他說說話。

  “嗯?”畫十三唇色蒼白,他攥緊了手心忍住背部仿佛被撕咬一般的劇痛,在疼痛中他反而能分外安寧地潛入記憶中的景象,“在遠離人煙的地方,我修了一間草堂,堂內(nèi)有筆墨紙硯,堂外有朗月長風(fēng),門前石階寂靜如雪,歲月穿梭安頓如河。我在草堂里,一晃度過了好多年?!?p>  “草堂……”京墨想起了她的沁園。人非草木,又是豐茂之年,誰會心甘情愿地枯守一隅?她回想著昨晚來取羅衫時,在門外隱約聽到了他和長靈的幾句對話,當(dāng)時他冷靜甚至冰冷的語氣突然讓她心里很空、很怕。

  “聽起來是個難得的清凈之所,你又為何入京來呢?”京墨款款問道。

  “這個問題,太多人問過我太多遍了?!碑嬍櫫税櫭迹€是漫不經(jīng)心地答道,“人活一世,偏安一隅,沒意思??傄颂藴喫?,圖個‘功名’?!?p>  “名滿天下的十三郎若圖功名,還需要趟這趟渾水嗎?”京墨凝起眼底無限秋波,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畫十三。

  畫十三著實大吃一驚,驀地轉(zhuǎn)過身來瞪大了眼睛看向京墨,冷不防用力過猛背部傷口突然一抽,疼得他再次癱倒在榻,京墨連忙去扶他,他卻警惕地避開了她的手:

  “京藥師,此話何意?”

  “事到如今,你還信不過我么?”京墨緩緩搖了搖頭,低眸淺笑道:“我一直懷疑你到底是什么人,直到昨晚無意中聽見長靈分明喊你‘十三少’,試問又有幾個尋常畫師能隨口道出周太傅的雙重嵌套畫法。只是我不明白,你明明是‘筆落驚萬象’的畫十三,到底為了什么改名換姓地喬裝易容潛入畫館?”

  京墨心里的謎團太多了,她有時隱隱覺得畫十三的目的和她一樣,都在于周榮,可當(dāng)周榮親口說要收他為徒時,他竟執(zhí)意拒絕了,那到底還有什么值得他這樣大費周折?

  “眼看就要畫館復(fù)審了,蟄出在即,告訴你也無妨。”畫十三淡淡笑了,“在下,畫十三。此行,為一個人。”

  京墨一下子想起了徐飛命案當(dāng)日,她回沁園的路上,在城南街市口一個賣面具的攤前逗留了片刻,卻不想被畫十三認成了他的舊人,還聽到了許多不該聽的話。

  “我知道了。傷口包扎好了。你好好休息,我走了?!本┠鋈唬蝗徊辉僭賳栂氯?。

  “你知道了?”畫十三心思一轉(zhuǎn),揣摩著京墨的神情和反應(yīng),頓時會意,笑著解釋道,“我是為了,我的師父。這些年,離開這里或回到這里,用不用‘畫十三’這個名字,原因只關(guān)乎我的師父,非關(guān)風(fēng)月。”

  京墨蹙著的眉頭不由松了松,她小心翼翼地抬眸看著畫十三沉靜如潭的目光,低聲囁嚅道:“其實,你的風(fēng)月又與我何干呢…江湖上十三郎的風(fēng)流韻事,也不是一樁兩樁了,怕不止宮中的女史官關(guān)大人一個…”

  還說與她無干?時隔多日,天瑜的姓氏和官階她倒是還記得一清二楚,畫十三的嘴角不自覺地揚起,柔聲溫言道:“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與你在周府堂上做了半刻夫妻,算下來,也合該積累了幾日的恩情。你怎么這樣冤枉我?”

  畫十三見到京墨局促無言,繼續(xù)解釋道:“天瑜她…我確實對她有所虧欠…”

  “我聽到了幾分,你似乎失約于她,她好像,等了你很多年。”京墨回想著當(dāng)時像個局外人一樣聽到他二人在街頭并不愉快的一番對話。

  “嗯?!碑嬍睦锲鋵嵰芏嘣捪虢忉尳o京墨聽,但不知怎么,最終只擠出了一個字。

  “她很在意你。你們,有什么話盡早說清楚,也好早日和解?!本┠怪^,語氣輕柔到有些有氣無力,“今日在周府,算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畫被他燒了,你也受了傷,都怪我,連累了你?!?p>  畫十三對關(guān)天瑜的事一時不知怎么回答,他木木地看著京墨,見她正要轉(zhuǎn)身離去,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從袖間掏出了一樣?xùn)|西,遞給了京墨。

  京墨不禁捂住大吃一驚的嘴巴,不可置信地瞪圓了一對杏眼:“這幅畫不是被周榮燒了嗎?怎么在你這里!”

  畫十三抿了抿嘴,輕笑了笑:“他還沒燒完郡主就來了,我趁亂從桌上胡亂扯了幅畫焚在他腳下,把這幅殘存的畫悄悄順走了?!?p>  京墨驚喜之余,心情漸漸變得無比復(fù)雜,她想到周榮燒畫的那一瞬間,她瞥見了畫中的第二重畫景,她手中這幅半殘的畫頓時變得像燙手山芋一般。

  畫十三留意到了京墨的反常反應(yīng),不只現(xiàn)在,包括當(dāng)時在周府,她心里一定藏著別的什么。

  “你認識,周榮口中的那位藥師朋友,商陸么?”畫十三探問道。

  京墨聽到這個名字,驀地抬起了頭,仿佛心底最深的秘密被撞破了,她的驚慌不安被畫十三的盡收眼底,她還沒開口,就已經(jīng)回答了。

  “帶我去見他?!碑嬍m重創(chuàng)在背,語氣虛弱,但卻不容置疑地要求道。他隱隱感覺到,這個商陸一定和當(dāng)年的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那么京墨呢,京墨到底是怎樣一種存在?他的警惕頓時又漲滿了心頭。

  他對猶豫不決的京墨繼續(xù)十分動聽地說道:“你已經(jīng)知道我的身份了,畫十三只是個江湖人。而你對我,還并未坦誠以待,京墨,我想幫你?!?p>  京墨一想,江湖上的畫十三怎么說也只是個局外人,而且多虧了他,才促成她破解了攥上手里多年的畫,她想,他是可以信任的。

  一開始的時候,他們都以為對方只是因緣際會的萍水相逢,任由情愫如春草春花般從零長滿山坡,開出一種結(jié)果。可偏偏,他和她早就有各自的前因后果要去承受,也偏偏,誰也不是誰風(fēng)過無痕的局外人。該糾葛的人逃不了。

  “穿好衣服,我?guī)闳ゴ簼M樓?!本┠呀?jīng)決定了。

  “春滿樓?”畫十三心里的一個疑點頓時豁然開朗。他太大意了,本應(yīng)該在初審之時,甚至更早,在周榮把地點改口定在春滿樓的時候,就著手調(diào)查個中緣由。他跟著京墨,手里緊緊攥著那副燒到一半的畫,往春滿樓悠悠行去了。

  她帶著他抄一條不為人知的幽徑,走到了春滿樓后院的閣樓上,卻在走廊盡頭的一面墻壁前停下了。

  京墨回頭看了畫十三一眼,眼神里滿是沉甸甸的信任,她輕輕旋動走廊邊上的一只精致盆栽,墻壁豁然洞開。

  也對,春滿樓作為京城第一青樓,怎么會沒有一處掩人耳目的密室呢?

  “墨墨?還沒到你看他的日子,怎么今天就過來了?”屋里傳來一個熟悉的嬌柔聲音,畫十三聽出這聲音正是來自與他有過幾面之緣的曼曼。

  當(dāng)房門完全打開,畫十三看到屋里的情景,不禁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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