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忽然聽聞一陣“嘭啷啷”的聲響,探頭一瞧,那挑著擔(dān)子手搖貨郎鼓的小哥已然被一群方不及腰高的孩童圍追得動彈不得,離得貨郎擔(dān)不遠處娉娉婷婷走來幾個身影,用團扇或是手絹微微掩著笑顏,等著去挑挑有什么稀罕好看的首飾物件。
楊不留側(cè)耳聽見街上的聲響,卻興致缺缺,并無出門瞧瞧的打算。
倒是一旁的小神婆耳朵“噌”的立起來——東街的貨郎去附近的小縣城和村子賣貨回來,常常會帶些上好的朱砂和手工的物件兒。他賣的朱砂比店鋪里的便宜些,質(zhì)量卻不差,她小師叔用的朱砂多半都是從這兒買來的。
她“咕咚咕咚”喝干碗里的水,拎著滿臉興致的宋來音一顛兒一顛兒地往街上跑。岳無衣還挺好奇,不過又看著那貨郎身邊兒都是些幼童稚子姑娘媳婦兒,只好抱著胳膊挨著門邊兒看熱鬧。
楊不留微微側(cè)過身子,朝門外望了一眼,彎起眼睛輕輕一笑,開口道:“岳小將軍,來音身子弱,擠不得,勞煩您去幫忙顧一下?!?p> 諸允爅眼見岳無衣竄天猴似的躍出藥鋪,轉(zhuǎn)頭便看著楊不留笑,“方才我就想說,在外雖要瞞著身份,但若無旁人,楊姑娘對無衣,直呼姓名便可,免得麻煩生分。況且無衣比你年紀(jì)小些,你總叫他小將軍,他那尾巴不得翹到天上去?!?p> 楊不留猶豫一瞬,還是點了點頭,抿口水忽而問道:“那殿下呢?如何稱呼為好?”
“我?”
諸允爅略一思索,還未及開口,門外言歸寧抱著一籃子菜大喇喇地進了屋,瞥見諸允爅,直接一嗓子喊道,“蹭飯的,去幫宋錚扛米面去!”
諸允爅下意識地答話稱是,跑出幾步才回神,轉(zhuǎn)頭便見楊不留接過菜籃子偷笑,看他回頭,當(dāng)即接過言歸寧的菜籃子往后跑。
——這一家子果然沒有把他高高在上的身份掛記在心的自覺。
小神婆買了朱砂就蹦著高的跑回去找她小師叔邀功。
岳無衣從貨郎那兒買了一對兒小小的珠花送給宋來音。小丫頭原本就眼巴巴地看了半晌喜歡得不得了,這會兒戴在頭上樂得直晃腦袋,瞧見宋錚過來,立刻抱住他的大腿,喜滋滋道:“老宋老宋你看!岳哥哥買給我的!”
諸允爅放好糧袋就被言歸寧從后院攆回前堂。言歸寧掀著布簾在屋里幾人身上掃視一圈兒,點名道姓地把岳無衣和宋來音叫到后院,幫忙做飯。
此時話分前后。
后院兩大一小忙著燒火做飯。
岳無衣自詡少年英雄不愿意圍著鍋臺轉(zhuǎn),擇個菜也挨在井邊,離那煙熏火燎的地兒遠遠的。宋來音不得嗆,也挨在井邊坐著,把岳無衣?lián)竦脕y七八糟的菜葉扔進盆里澆上一瓢水,稀里糊涂的邊玩邊洗。
言歸寧點了火便挪了挪小凳子,面朝岳無衣坐著,仔仔細細的在他周身逡巡,問道:“跑出去大半天,都打聽出什么了?”言歸寧見岳無衣一時無言,接著說道:“要我說你們這些在皇帝身邊兒當(dāng)差的人都有這毛病,想問什么直接問不就得了,非要從時旁另人嘴里說出來你們才信?!?p> 岳無衣手上一頓,抬頭瞧向言歸寧,微蹙眉間,“一眼能辯出殿下的身份來路,還不許人懷疑了?誰知道你們這一家子什么來頭?”
“你不是出去打聽了嗎?”言歸寧揣手,笑道:“沒問出個所以然?”
宋來音聞言從水里拿出兩根青菜,耍劍似的比劃了兩下,“歸寧原來可是行走過江湖的大俠,楊師公是抓壞蛋的捕頭,跟爹爹是一樣的,不過聽歸寧說,師公比爹爹厲害?!?p> 言歸寧沖著宋來音一揚頭,遞給小丫頭一個肯定認(rèn)可的眼神,轉(zhuǎn)而看向岳無衣,似乎是在等他的回應(yīng)。
這些岳無衣自然也是打聽得到的。
那楊謇生長在廣寧府,為人向來堂堂正正,就連鬧到應(yīng)天府的縱火案傳到鄰里街坊耳中,也多是唏噓慨嘆,鮮有閑言碎語。說他是受人構(gòu)陷,倒也不無可能。一番旁敲側(cè)擊所得,證明楊不留所言所求并無編造。
而這言歸寧嘛,雖說脾氣時好時壞,可在廣寧的小二十年也無大的過錯是非。聽說原來四處游蕩,后來救了個嬰孩,這才在廣寧定居,憑著本事開了藥鋪,從未見過有甚么仇家。
至于楊不留——
“我聽說,楊捕頭并非楊不留生父。那她娘親是……”
“她娘親是一個被夫家拋棄的可憐女子,身懷六甲時被我所救。只可惜生下不留沒多久就因故喪命,我這才把當(dāng)時還在襁褓中的不留帶到廣寧府,交給楊謇……不留雖不是他親生,可他待她卻視如己出視若珍寶。不留是個善良正直的姑娘,自然見不得旁人詆毀她爹,這三年來想盡辦法接近原本將她視作魚鯁的官府,不論我怎么勸說,誓要替他爹洗刷冤屈。出乎預(yù)料的是,幾經(jīng)周折……碰巧遇見了你們。肅王赤誠正直之名遠揚,說來,算我們走運?!?p> 岳無衣目光一閃,思緒稍有偏頗,問道:“楊不留的娘親為何被夫家拋棄?又因何故喪命?”
言歸寧頗為艱難地吞咽了一下。他眼眸微垂,似乎是在回憶,可記憶中的場景顯然并不愉快,他眉間輕蹙,輕聲長嘆。
岳無衣試探地問了一聲:“言先生?”
言歸寧覺出小丫頭跑過來用沾了涼水的小手點著他的眉心,這才晃神。他歪頭瞧向岳無衣,唇角勾起輕蔑的弧度,哼笑道:“年紀(jì)不大,想打聽的事兒倒不少。你們?nèi)裟懿榍迦昵暗目v火案的真兇,我便告訴你何故。若是查不清……趁早滾蛋?!?p> 岳無衣被他這話噎得一哽,氣急敗壞地摔下手里的菜根兒。
“最煩你們這種說話說一半的?!?p> 前堂來了個抓藥的婦人。
宋錚趁著楊不留送客出門的空檔,跑到藥柜前摸了幾顆入藥的紅棗啃,轉(zhuǎn)身坐到桌前方端起茶杯,換回素白長衫的諸允爅便手持烏木扇,肅肅然地踱步進門,一掀衣角,在宋錚對面坐穩(wěn)。
宋捕頭始終對諸允爅身份存疑,直等他坐下抖開扇子,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抬手揖禮,屁股都沒抬,蚊子哼哼似的喚了聲“殿下”。
宋錚那滿心的糾結(jié)都寫在臉上,只差腦門上寫著“懷疑”兩個大字兒,諸允爅瞧見也不計較,笑瞇瞇地揮手免禮,合上折扇在掌心敲了敲,這便開了口。
“宋捕頭,鄭家梁家的命案可有頭緒?”
“……”宋錚并未急于開口,他抬眼瞥見楊不留撥完算盤也托腮等著他答話,先端起茶杯賣了個關(guān)子,而后才說道:“凡是宵禁之后可在南街經(jīng)過的人都查過了,原本順著師妹的思路猜測那個倒夜香的與滅門案有關(guān),可幾經(jīng)詢問調(diào)查……”
二人齊聲問道:“如何?”
宋錚略微沮喪地晃了晃頭。
“別說殺人了,他連鄭家的門都沒進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