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百年相遇不相識
此番經(jīng)過，零零總總不知過去多少年。
凡間日月更替，秋冬春夏，卻也好算上些日子，這是她在人間數(shù)滿的第一百八十個年頭，還是一人一鳥，只是小白沒能再同她說上一句話。
她在幽冥司傷了元神，人界的靈氣不足以修復(fù)，興許正因如此，她再也聽不到小白傳來的話語。
“白羽，白羽，這邊，快來這邊，這里人多，有錢人多?！?p> 一群乞丐模樣的小孩在不遠處朝她興奮的招手，站在一家脂香裊裊，珠簾垂絲的風(fēng)月樓面前，三三兩兩過往，時過境遷。
很多年了，她每過幾年就搬一次家。
前不久她被惡人搶走了身上所有的盤纏，還被毒打了一頓，若不是她緊緊抱著小白，險些就被那群惡人捉走。
她倒在路邊，奄奄一息，沒有人救她，只有一群小乞丐慌慌張張的將她救起，花光所有錢為她找大夫，給她穿他們的衣服，愿意收留她，縱使只能棲息在小小的破廟里。
“白羽，你能不能把小白放在廟里？別人看著你抱了只白白胖胖的雞，會要不到錢的?！?p> 白羽搖搖頭，淺淺笑道：“不行的，放下小白，會有人把他吃了。”
她笑靨如花，清秀的臉龐透著點薄媚，一個小乞丐癡癡望著她，傻笑道：“白羽，你真好看。若不是見你身世可憐，我們都要以為你是哪家府邸的千金?！?p> 說罷，大家都在忙不停的點頭。
白羽依舊和煦的笑笑，同眾人一起蹲在臟兮兮的角落里，略顯蒼白的小臉上沾染了灰塵。
不過，這幾年白羽也算過得自在清閑，雖說他們一度為了溫飽問題無可奈何，但是她有一群相依為命的小乞丐，也好過孤孤單單的日子太過難熬。
一日，她走在回程的路上，見前方不遠處熱鬧非凡，一土地明目張膽的站在街口，竟沒有人發(fā)現(xiàn)異常。
她輕步走至土地身旁，如他一樣探著身子，踮起腳尖往人群里望，她拍拍土地肩膀問道：“土地公，你們這里為何如此熱鬧?！?p> 土地被嚇了一跳，連忙倒退數(shù)丈遠，一見是位仙家同僚才長長吁了一口氣：“仙子有所不知，近日天界來了位神君，化為凡人在此逗留幾日。據(jù)說這神君長得頗有話本子里男主角的風(fēng)范，玉樹臨風(fēng)，豐神俊秀，好些凡間女子都紛至沓來，就為了一睹這絕世容顏?！?p> “神君？你可知是哪家的神君？”
“這個，下仙可不得而知，也不敢詢問，天界中人不喜在下界游歷時透露名號，這下仙還是懂一些的。”
白羽望向前方人頭攢動，確實有一位身騎大馬，鐵甲加身的男子，只是這半張面具遮面，委實看不出樣貌如何。
不過那仙氣繚繞的程度確實是位上神之尊，只是為何讓她如此眼熟？似乎在哪里見過如此氣質(zhì)的男子。
除了她那素未謀面的師父堯光真神，她不認(rèn)識其他上神之位的男神仙，可她對堯光實在是不熟，倘若他站在她面前，她興許都認(rèn)不出一二。
那男子環(huán)視著四周，目光從她身上掃過，淡淡的，絲毫未作停留。
但那冷冽的眼神驚的她不寒而栗。
大概不認(rèn)識吧，白羽摸摸小白的小腦袋，轉(zhuǎn)身時，遠遠望見一個與墨華極為相似的藍衣公子。
她抬步?jīng)_了出去，卻發(fā)現(xiàn)茫茫人海中早已找不見那位男子，而回頭處也不見方才那位神君。
白羽自嘲的笑了笑，嘆聲道：“哎，小白，看來真的是回家無望了，瞧我都產(chǎn)生幻覺了?！?p> 小白微微抬首，望著方才那人消失的地方，眼底里閃現(xiàn)出一抹不經(jīng)意察覺的涼意。
林音瑟瑟，回破廟的小徑上翠竹環(huán)植，縱使仲夏時分也會透著幾許清風(fēng)涼爽。
白羽從集市回返后，便一直有些莫名的不安。她腳步越來越急切，不停的向后回望，身后匆匆行過的樹林里有細不可聞的沙沙聲。
不過，她終究是個神仙，即便裝聾作啞，她也能斷定自己被跟蹤了。
她行到岔路口，一條通往破廟，一條是通往山崖，她閃過一絲猶豫，立即掉換了方向向山崖跑去。
只是，誰也沒有看到遠處正好能看清的地方，有一個瘦瘦小小的乞丐姑娘正疑惑的注視這她。
白羽越跑越疲憊，突然她一矮身，一把泛著銀光的彎刀從她頭頂掃過。
她轉(zhuǎn)身面向來人，只見對方青面獠牙，抬手間，一道道奪人性命的刀光直朝她面門劈來。
她側(cè)身閃躲，翻身一躍至幾丈開外，但是對方力量遠超于她，眼見就要無法抵擋這攜帶妖力的襲擊。
白羽摸著被削斷的長發(fā)，聲音盡是清冷：“妖族何時如此膽大，光天化日竟敢絞殺神裔？難道不怕天界追殺么？”
只見那人笑的詭譎，一臉不屑的望著白羽：“你是神裔？我還以為是哪家仙君流落凡間的私生子，不過，妖皇有令，凡在人界出現(xiàn)的天界之人，一律格殺，不論大?。 ?p> “哦？妖皇如今猖狂至此，那看來我今日逃不出你手了?！?p> “小丫頭，你的覺悟挺高，不過，下輩子千萬不要投胎做天界之人！”
說罷，那人咧嘴一笑，猩紅色的內(nèi)唇外翻，甚是惡心。他迅速凝聚妖力，祭起彎刀，眼見就要向白羽擲出。
可此時誰也沒有料到，不遠處一個小女孩愣愣的望著他們，猝不及防的一聲驚叫。
“白羽，小心?！?p> 白羽一驚，抱緊小白的手嚇出了冷汗，她還來不及反應(yīng)，那人的彎刀已呈弧線飛出，狠狠的扎在了小女孩的肩胛骨里。
“不！”
突如其來的意外讓白羽沒有絲毫準(zhǔn)備，她隨手將小白扔向?qū)Ψ剑D(zhuǎn)身便向小女孩奔去。
小白展翅長嘯，玄陽炙火從他口中噴出，瞬間將對方點燃，不一會兒便化為火人。
而空谷之中，唯剩下一陣陣痛苦的嘶喊和噼啪的灼燒聲。
神仙不能殺人，但是不代表她不能殺妖，她不是不能保護自己，可沒想到人生總有那么多無法預(yù)料。
她丟下疤滿補丁的破布包，沖到小女孩身邊將她抱在懷里。
“星兒，你怎么會在這里，怎么會在這里……”
白羽慌亂到淚如泉涌，縱使經(jīng)歷過再多她卻沒有經(jīng)歷過幾次生死離別。
興許是神仙活的太長，又自命清高而不問世事，往往不能理解生老病死，愛恨情仇，而此時那種錐心的疼痛已要令她不能呼吸。
“我，我只是想給你這個?！?p> 星兒把討來的半塊包子從懷中取出遞給白羽，只是包子上已沾滿了血水，肉餡兒也不知掉去哪兒了。
“對不起，對不起?！卑子鹗Щ曷淦堑哪钸吨?，催動神力注入星兒體內(nèi)，可是神力太過稀薄，除了不讓她的靈魂消散的太快，并沒有什么效用。
血水浸透了星兒的衣襟，疼痛使她抑制不住的顫抖，白羽泣不成聲的抱著她，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般無助過。
她不是凡人，也沒讀過幾本醫(yī)書，她以前從沒后悔過自己的所作所為，可為什么她惶惶度日的兩萬年里唯獨不喜歡療傷類的法門。
可，這世上哪有這么多后悔，縱使是神仙，也不行。
“白羽……這是有餡兒的哦……我第一次吃有餡兒的包子……這一半是留給你的，你嘗嘗看，很好吃……”
白羽已在奔潰邊緣，她不知道該如何救她，不知道自己背不背的起這份生命的重量。
她強忍著淚水抬起星兒伸過來的手臂，低頭在包子上咬了一口，口感如同嚼蠟，她卻覺著沒什么比這個包子更加美味。
星兒欣慰的笑了笑，笑容如天邊的流火一般灼傷了白羽的眼，她的手臂從白羽手中滑出，重重的落在地上。
星兒死了，就如同秋風(fēng)中的梧桐落了葉，打著旋兒吹向了遠方。
白羽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為什么死的是她，為什么是星兒？她還有大好的年華，可是自己卻害死了她。
她還記得昔日的陽光下，星兒笑著對她說：“白羽，我們可以沒有錢，但一定要活的像星星一樣，在自己的世界里璀璨耀眼，所以我叫星兒，我自己取的名字哦?！?p> 她們一同生活數(shù)年，她早已把她們當(dāng)做親人，把破廟當(dāng)做家。除了破廟，她現(xiàn)在一無所有，老天要讓她拿什么去還這條命？
白羽呆坐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直到夜里月華如練，星云散布。
她抱著星兒已漸冰冷的身體，突然抓起插在星兒背上的彎刀對著自己手臂就是一劃。
小白聞到血腥味迅速飛了過來，只是遲了一步，白羽已用神血結(jié)出結(jié)魂之陣，血液連結(jié)在一起，閃爍出異樣的紅光。
這是禁術(shù)，太古禁術(shù)。
小白不知白羽為何會此等禁術(shù)，但是他不得不提高警惕，以防突發(fā)不測。
白羽血香太濃，四周潛伏的妖魔已在蠢蠢欲動，他吐出炙火不遠不近的圍在白羽周圍，任何妖魔碰上，便會如同之前那個妖族被焚燒殆盡。
白羽默念著咒語，精血從她手腕處源源不斷的涌出，頓時血光沖天，引得青色的靈光從天地各處飛來。
那是魂魄，是星兒被法器擊碎的靈魂碎片，受鮮血指引慢慢聚在一起，形成一個縹緲的身影。
以前也是在昆侖頂?shù)牟貢w里無意間翻閱過禁術(shù)古籍，還被凝碧罰站了三個時辰，連同一起在藏書閣看書的墨華都被罰掃了一個月的昆侖頂。
白羽當(dāng)時覺得陣法和口訣頗為簡單，便草草的記下了，只是沒想到她第一次使用竟能如此順利，仿佛天助。
她望著陣中星兒小小的身影，終于擦干淚疲憊的笑了。
小白不知何時叼來一條奄奄一息的青蛇放在她面前，她感激的看了看他，將魂魄化于掌中，一點一點的注入了青蛇體內(nèi)。
可還沒等她因成功而喜悅，天上突然降下一記天雷，硬生生的劈在了毫無防備的白羽背上，頓時皮開肉綻，如同燒焦一般。
她哼哼幾聲，眼眶中淚水翻涌，可她卻一聲未哭。
小白連忙飛來，尾羽拂過她尚在流血的傷口，皮肉漸漸長好，可這道印記，終究成了她永不能抹去的天罰。
違背人間定律當(dāng)罰，神仙插手凡人命格當(dāng)罰，妄用太古禁術(shù)當(dāng)誅，一條條累加都是死罪，雷刑已算輕罰，上天是要給她個警示，她受著便受著了，沒有哭泣的理由。
她給小青蛇重新取了名，叫新桐，有新生之意?？缮窳Σ蛔?，她終究無法將她喚醒。
小白靜靜的望著她，就只能靜靜的望著。
望著她將新桐放入戒指，望著她選了一處花草繁茂的山野將小氣丐埋葬。
而這一切他什么也做不了，就連安慰她，都做不到。
當(dāng)她們折返時，突然發(fā)現(xiàn)破布包里多出一袋沉甸甸的金子。
她拿著金子一言不發(fā)，悄悄的回到破廟，只留下一塊金子，將剩余的放在正熟睡的小乞丐身邊。
她不能再留在這里，有一次截殺，就很可能有第二次，她無法允許自己再傷害第二條生命，她還不起。
白羽吸了吸沾滿灰塵的鼻子，抱起小白，然后頭也不回的離開。
就如同天邊的月兒一樣，在黑暗褪去之前，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