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之事大概分兩種,一種是有目的去做,一種是無目的去做。前者目的動機明確,所言所行皆有跡可尋,做起來也容易。后者得過且過,有些人可以在做的過程中找到目的,有的甚至一生都找不到目的。
托腮讓神思盡情漫游在夜空里的言木用力的盯著顧長青,腦海中想到的全都是這句話,原以為顧長青同自己一樣,這一生得過且過,吃飽喝足開心就好,其實他才是那個“步步為營”的人,每一步都有自己的目的,每一步都在朝著理想而前進。
從最初的選擇科舉仕途,到三年前的知府之案,再到幾天前在酒館里同云王爺吃酒吟詩,每一步,都是他已經(jīng)選擇好的。
“你可是決定好了。你知道,這條路走上了,你可能就回不了頭了!”言木最終還是忍不住的說道。
“有些事情其實不是選擇不選擇的事情,好像是生來就注定好了的!”顧長青不反駁言木的話,只這樣一句,卻讓言木再也找不到反駁的語言。
“你也知道,我若是想要去永安,必定得找到一個機會,如今宮廷迷案就是這個機會,我不可能放過?!?p> “可是你就那么能確定當年的真相就在永安城?”言木眼中閃過一絲的疼痛,“那張紙條也許是別有用心之人的設(shè)計和陷害呢?”
“就算是別有用心之人的設(shè)計我也得去,哪怕只是一根發(fā)絲一樣的線索我也不會放過的?!鳖欓L青眸子里是嗜血的紅色,就連聲音都沙啞了起來,“有些事情你不懂,哪怕是沒有希望也想拼盡全力得到一個真相!”
“可有的時候真相知道了還不如不知道?!”言木站起來,身子隱藏在黑暗之中,只有聲音里帶著一絲絲的波動。
沉默在兩個人中間陡然放大,一時間二人也找不到什么話頭才能打破眼前的沉默,索性各自回了房間,卻又都看著星星月亮發(fā)呆。
次日一早,言木還處在半夢半醒的狀態(tài)之中,就聽到外面有什么聲音傳過來,隨便披了一件衣衫出去,看到顧長青和那皇上身邊的大太監(jiān)高公公正相談甚歡。
也不知說了什么,不時,高公公又遞給了他一個東西,轉(zhuǎn)身便離開了。
剛要回到房間的顧長青看到角落里的言木嚇了一跳,道,“這么快就醒了,吃早飯了嗎?”
言木撇撇嘴,置氣一般的說道,“我可以幫你,雖然我什么都做不好,但總歸不能讓你自己去做這樣危險的事情!”
言木昨夜想了很久,他們二人一同長大,彼此之間最是了解,也最是親密,若是連自己都不幫助他都不信任他,那如何談的上是好朋友?!
“你想要幫我?”顧長青眉眼一笑,卻絲毫沒有意外,只是道,“那你先下樓幫我把飯錢結(jié)了吧!”
言木氣極反笑,只是這樣才是他們之間最正常的相處模式,于是飛快的跑下樓,高興的像是個小孩子!
然而等到他下了樓,才發(fā)現(xiàn)那飯錢顧長青早已經(jīng)付完,于是又氣哄哄的回到樓上,發(fā)現(xiàn)顧長青正拿著一個什么東西在擺弄,走近一看,是一個龍紋玉佩。
“高公公給你的?”言木想著剛剛高公公給他東西時的樣子,一瞬間忘記了自己的氣憤,好奇的道!
“高公公說咱們拿著這個可以進宮查案子!不過宮門下鑰之前就要出來,并且不能在后宮隨意行走!”顧長青道。
言木在他對面坐下來,只看了一眼那玉佩就道,“這什么事?。∪m廷斷案還不允許私自行走,那讓你如何去查找證據(jù)?”
“后宮是皇家嬪妃所在之地,我作為外臣自然不可以隨意行走,但皇上也沒有說不允許進去,只是說不能隨意罷了!”顧長青說著,順勢把手中的東西收起來。
“那你打算怎么辦,既然這個案子已經(jīng)接下來了,你必然得找到真兇才能有機會,如今你可有頭緒了!”言木不無擔憂的說道。
“若說頭緒,不只有還很多,那副畫,那五個死者,以及死者身邊種種的異景,都是線索,都是頭緒!”顧長青苦笑一下,“只是有些時候亂七八糟的線索和頭緒反而無用,還不如沒有來的痛快!”
“有聊勝于無!”言木雙手支在桌子上,漫不經(jīng)心的道,“否則沒有線索,你總是無事可做,我看咱們這腦袋也就要搬家了!”
顧長青失笑,道,“若人人都你這樣的想法,尸位素餐之人豈不是沒有了。人人都怕腦袋搬家,人人都盡心盡力的在自己的職位上做事,這豈不是天下愿景一樁!”
言木冷哼道,“那你打算怎么辦!這么多線索,你先找哪個?”
“哪個都不找。”顧長青想了想道,“先去宮刑司吧,那里有當時現(xiàn)場的記檔,咱們沒有見過現(xiàn)場,單純的聽別人說也無濟于事!還有……”顧長青細細的看著手中那做工精巧的龍文玉佩,“皇上已經(jīng)把這通行玉佩都給了我們,怎么也不能如此干等下去!”
說罷,二人便讓客棧里的小二給雇來馬車,晃晃悠悠的朝著宮廷而去,這宮城夜里看起來猶如是燈火迷離的幻境,美妙異常,這白日里看起來卻是威嚴相當,雄偉顯赫,讓人不敢侵犯,只是他們想不出,在這宮城之中引發(fā)如此詭案之人,到底是什么人,又有何目的。
到了宮城門外,顧長青把玉佩拿給看守一看,果斷被放行后,又經(jīng)由宮人指引,一路來到宮刑司。
宮刑司乃圣祖爺時創(chuàng)立,簡而言之就是掌管宮里刑獄之案的司法部,同刑部的掌管天下刑獄不同,宮刑司所做的只是把皇上的家事給處理好,可這家事看起來容易,實則牽扯頗多。
一方面宮刑司歸皇上直接掌管,忠誠的自然唯皇上一人,可另一方面,這宮刑司掌管宮中大大小小的案件,哪一個都是或多或少的涉及到各宮娘娘的利益。
所以一來二去的,這宮刑司已然沒有了最開始的只為皇上查明真相的初心,所言所行都是看人臉色。
能大事化小就大事化小,能查不到兇手就查不到兇手,不作為也總好過不經(jīng)意間得罪了哪個主子。
可這若是主子想要得到其他的什么消息,他們也能做到,并且絲毫不隱瞞。
所以這近些年的宮刑司在宮里風(fēng)氣的帶動之下已然成為了一棵墻頭草,想怎么歪就怎么歪,那些實質(zhì)性的查案的手段卻早已經(jīng)忘記了,這宮里的五個接連發(fā)生的兇案過了半年也沒個結(jié)果,他們自然是擔著責任的。
此時,那宮刑司的李大人看了一眼顧長青手中拿著的龍文玉佩,果斷的跪地,對著皇上所在的方向連連的磕了幾個頭后才起身看著顧長青寒暄道,“昨日就聽聞皇上派了人來查這個案子,如今您來了,我這顆心啊也算是放下了!”
“我們都是皇上的臣子,也都是為了查案才聚到一起的,彼此奉承的話不必多說,我今日來就是想了解一下這五個案子的所有卷宗?!鳖欓L青討厭李大人這樣的阿諛奉承,冷著臉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道。
這李大人同宮里那些喜歡聽好話的娘娘們打交道久了,就算是心里一萬個看不慣,臉上也是笑。如今遇上顧長青這樣直話直說的冷面人,也聽起身板,換了一副正常的模樣道,“昨天皇上派人來了,說是讓我們配合你查案,所以早早的就已經(jīng)派人給整理好了!”
說罷,李大人讓身邊的小太監(jiān)把顧長青和言木帶去了一個房間,房間不大,但是干凈整潔,房間中間的桌子上已經(jīng)放好了一打整理好的卷宗。
“這些就是五個案子的所有卷宗了?”言木指著那桌子上的卷宗說道。
“是,五個案子的卷宗全在這里?!?p> 小太監(jiān)小心翼翼的說罷,行了禮就退了出去!
“這么多,你打算怎么看?。?!”小太監(jiān)退出去后,言木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吃驚的道。
“一共五個人的卷宗,并不多!”顧長青拿起一本坐下,“相比于你小時候背的醫(yī)術(shù),著實是小巫見大巫!”
言木想著小時候的場景,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哆嗦,在顧長青對面坐下來,同他一起看了起來。
宮刑司畢竟不是刑部那種體制森嚴的朝廷部門,在刑案獄法的建樹上根本無法睥睨,這案卷寫的更是凌亂無章,上下之間的調(diào)查并無任何的關(guān)鍵,言語之中也多有邏輯漏洞。
顧長青只翻了幾頁,便覺得滿心都是壓抑,把案卷往桌面上一扔,半倚在椅子上假寐起來。
“怎么了?”言木見他這幅模樣,抬起頭來問道。
“沒什么,只是感慨有些人如今是連表面功夫都不做了!”顧長青嘆道,“原以為這宮刑司怎么也是直接歸皇上所管,就算是這案子查不出結(jié)果,怎么著也會有一些可用的線索把,如今這一看,竟然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偷懶糊弄,如何能讓我不氣!”
“我看你啊,就是瞎操心。他們什么樣與你有什么關(guān)系,反正你來查這個案子是為了在皇上這得個賞賜好可以去永安城,如今你只要把案子查清就好,再多的事情就算是你想管,也管不了!”
“若是這朝廷的人都這樣,只怕是王朝的悲哀!”顧長青感嘆了一句,整理好心神,便繼續(xù)拿著卷宗看了下去。
言木到是沒有過多的想法,他深知自己同長青不一樣,他有內(nèi)心的追求,他想要一個風(fēng)清月朗的王朝和官場,而自己想到的卻很簡單,三五好友,游山玩水,便已經(jīng)足以!
兩人這一看就是半個多時辰,除了期間彼此交流一下之外,再無其他,開著的窗戶里,偶爾有風(fēng)吹來,卻也有一種安然靜好之感。
顧長青接連著翻了翻自己手中的第四個案子的案卷,抬起頭看著言木道,“徐美人的案卷你看過了嗎?”
“看完了,怎么了?”言木好奇的道。
“里面現(xiàn)場的場景圖你可看見了?!”
“沒有!”言木搖搖頭,眼神無辜,“我剛剛看的時候里面并沒有場景圖!”
“奇怪,這案發(fā)現(xiàn)場的場景圖每個案卷里都有,為何單單這徐美人的就沒了!”顧長青放下手中的卷宗,又不確定的把其他幾本都拿出來檢查了一遍,確定了只有這徐美人卷宗的現(xiàn)場場景圖沒有了之后,才把那剛剛帶他們進來的小太監(jiān)叫了進來。
那小太監(jiān)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說出這東西到底去了哪里,顧長青忍不住道,“那之前,這案卷可有人來看過?”
小太監(jiān)想了想,諾諾的答道,“前段時間皇后娘娘來過,長善公主也來過!”
“皇后娘娘和公主?”言木好奇的看著小太監(jiān),“他們來這做什么?”
小太監(jiān)搖搖頭,“這個我也不清楚,但也同你們一樣,在這看了半天卷宗才走!”
“皇后和長善公主他們二人可是一同來的?”
小太監(jiān)搖搖頭,“長善公主先來的,皇后是次日才來的!”
皇后娘娘和長善公主都來看過卷宗,這實在是有些出乎顧長青的意料,但看那小太監(jiān)的樣子,知道是問不出什么的,索性就讓他出去了。
小太監(jiān)離開之后,顧長青把剛剛看過的幾本案卷里的場景圖一一拿了出來,并排擺在桌面上。
第一幅場景圖是枯井,枯井邊緣處是一個把身子已經(jīng)俯身進井口里的小太監(jiān),整幅畫面沒有過多的修飾,而場景圖后面的案卷中寫道,這個小太監(jiān)的死亡原因為毒殺!
第二幅場景圖是鐘離宮,一個女子被黑色的長發(fā)緊緊的掉在樹上,整個人的身體宛如一塊板,直挺挺的垂下來,畫師為了更加形象,將女子身體上包裹住的冰凌用白色的粉給渲染啊一下,死亡原因處寫到是窒息而亡。
第三幅圖是在一條甬路上,漫天的大雪覆蓋天地,一個同雪景融為一體的人被紅色的梅花凸顯出來,顧長青細細的看了看,不禁覺得哪里有什么不對勁,于是對著言木問道,“你覺得兇手把這梅花這樣弄的寓意何在?”
“不知道!但是看起來有一種莫名的詭異感!”言木看著顧長青手中的第三個場景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哆嗦,“原本冬日的大雪配紅梅是美景,如今看來到是覺得毛骨悚然!不過我更好奇的是,兇手為什么要擺出這樣的東西出來!”
顧長青拿著那張紙,一會靠近看一下,一會拿遠看一下,最終在距離言木有一個恰當距離的地方停下來,指著場景畫道,“言木,你這樣看,你細細的看,這花瓣像什么?”
言木沒有多認真,但因為同剛剛的視角不同,他還是一下就看出來了,指著那場景畫有些激動的道,“我說呢,我一看這個畫就覺得詭異的渾身發(fā)麻,這花從遠處看猩紅一片,更像是一灘鮮血!”
“用一個如此美妙的事物來代表死亡,這給人們的沖擊絲毫不亞于真正的鮮血,甚至更甚!”顧長青收起畫,但也免不了的同言木一樣覺得渾身發(fā)冷,“可在我看來,這個兇手像是在作畫,他把天地當成了畫卷!”
言木打了一個哆嗦,“那這兇手也太變態(tài)了,不過他這樣做是干什么,殺人也不好好殺?”
顧長青笑了一下,可就是有這樣的人,想要殺人,卻偏偏不好好殺,弄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來吸引眼球。
只是這個兇手殺人的目的是什么?
他為什么要在尸體周圍弄成這樣?
這五個人是結(jié)束嘛?
……
顧長青的心里有無數(shù)個問題,而這所有的問題和未知,都像死亡一樣讓人恐懼。
言木見他有些不對勁,伸手在眼前晃悠了一下,“你想什么呢,這么入迷?”
顧長青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輕輕的揉了揉自己有些發(fā)澀的雙眼,像是個從夫子留的背誦中走不出來的無比苦惱的小孩子,喃喃的道,“每個兇手,在進行發(fā)案的過程中都會有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有些人享受殺人帶來的快感,有的人為了釋放仇恨,有的人僅僅是為了展示自己高超的犯罪能力,只是我在想,這個兇手,在尸體周邊進行如此的復(fù)雜而多余的行為,他想到得到的是什么?”
言木冷哼一聲,“我看就是為了滿足他變態(tài)的心里而已!”
“如果僅僅是為了滿足這樣的心里的話?為何會把那宮廷夜宴圖給拉了進來?”
言木瞪眼楞在原地,“你不是說,那宮廷夜宴圖吃人是傳言嘛,怎么,你現(xiàn)在承認是真的了?”
“我說的傳言是指那畫吃人一事,但它同案子的關(guān)系絕對不是傳言,也許這畫會成為我們破案最重要的線索!”
“或許這畫原本就同案子沒有關(guān)系呢?”言木見顧長青有些沉悶,忍不住眉毛一挑,胡說道,“也或許有沒有這樣的可能,這幅畫是個宿主,底下養(yǎng)著一群人,那些人專門飼養(yǎng)這畫的人,每天要做的就是給找各種各樣精血又足又好的人喂給它吃,古代傳說,不全都是這樣的嘛!”
顧長青對言木這種亂七八糟的說辭早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但還是忍不住諷刺道,“我看你以后可以不用繼承言叔的家業(yè)了,直接去書館說書吧!”
“我看這是一個好主意,以我這三寸不爛之舌自當成為這天下第一書!”言木仰著頭,自然是歡喜異常!
案卷看完之后,二人也沒有在這宮刑司多逗留,大半天的光景忽悠而過,二人也都有些餓了,將那些案卷交還給小太監(jiān)便匆匆離開了!
只是心里的疑惑隨著距離宮刑司越來越遠反倒是越來越盛。
皇后娘娘和公主若是為了案子來看卷宗無可厚非,可那消失的佘香院的場景圖,同他們二人是否有關(guān)聯(lián)?
還有那個兇手如此不正常的方式來殺人,為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