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停在一個胭脂攤前,琳瑯滿目的瓊膏脂粉,香氣襲人。司空綪雪拿起一個胭脂瓷盒來,其上繪了幾枝翠竹碧葉,還細(xì)細(xì)地落了個款。打開來,柔紅的脂粉散出一股白梅的香味來。司空綪雪讓碧竹嗅了嗅,見其喜歡,便沖著招呼另一位姑娘的年輕攤主道:“這個我要了?!?p> 那攤主偏過頭來,見她手上的胭脂撓撓頭道:“小公子,實在是對不住。這位姑娘已經(jīng)定下了。梅花香味的還有些別的,這些,還有這些都是。您再挑一挑。”攤主局促地指了兩處,甚是不好意思。
“這些我都不要。這個樣子的盒子還有么?”司空綪雪不舍地放回瓷盒。
攤主搖了搖頭。
“不妨,這位公子喜歡,就讓給他好了。過幾日我再來便是?!币话亚辶枇璧穆曇舨换挪幻Φ芈淙胨究站P雪的耳中,她不由看向身邊的這位女子,只見她眉睫黛色,腮頰粉嫩;因她只瞧著那攤主說話,司空綪雪只得見她的側(cè)臉,眸子談不上烏亮有神,似是心中郁結(jié),這眼神倒頗像碧竹先前的。
碧竹拽了拽司空綪雪的袖子,司空綪雪才發(fā)覺這般盯著人家并不好,便道:“謝姑娘承讓。不過君子不奪人之美。江都甚大,我再尋了中意的送人便是?!北讨裱诹诵渥虞p輕笑起來,原來她二人一上午除了玩樂,還留意著男子講話的腔調(diào)。用司空綪雪的話說,是既扮作男子,要頗有些男子的樣子才行的,不然當(dāng)街穿幫,被人當(dāng)作笑料才尷尬。是而這會兒,司空綪雪一副拿腔作勢的模樣,惹得碧竹在心里佩服佩服。
那女子盈盈一欠身,看也不看司空綪雪,低眉順目地道了聲:“公子客氣。我買回家也只是囤著,不如讓與公子送了意中人。”
司空綪雪還欲推辭,卻聽得遠(yuǎn)處一聲急促的呼喚,“田田,你跑得可真快??祀S老身回家?!币幻{紫色布衣的中年女人氣喘吁吁奔了過來,拉著那女子便走。
望著二人漸行漸遠(yuǎn),攤主嘖嘖嘆道:“可憐,當(dāng)真可憐?!?p> “此話怎講?”司空綪雪不解。誠然,好好一筆買賣被攪了,他不去嘆自己可惜,反而去嘆別人可憐,好生奇怪。
“小公子不知,這田田小姐是江都富商陳冠華陳老爺家的千金,本來早先是與一位宋姓人家指腹為婚,可后來那宋家沒落了,吳老爺并那小夫人便退了親。孰料天意不可妄斷,不知怎地,田田小姐竟已經(jīng)和宋家公子見過了面,被月老牽了紅線,還助他考取恩科,中了探花。卻不想暗地里被陳老爺派人頂替了,還將他打了個半死,不知扔在了哪里。唉,恐怕是兇多吉少了。田田小姐哭過鬧過,惹惱了小夫人。枕邊風(fēng)一吹,陳老爺竟同意了拋繡球為田田選夫婿。這不,今天晚上陳府在醉仙閣包下了場,聽說只要是未成親的男子均可參加。以我看哪,定是那小夫人容不下田田小姐了。唉,不知這如花似玉的小姐要嫁一個什么樣的人了。這邊心上人不知下落幾何,那邊就要草草被迫嫁人,能不是可憐嗎?”說完,攤主又無限惋惜地嘆了一嘆。
司空綪雪聽得很是傷心,她原以為繡球姻緣為命中注定,頗有幾分天定情義,如今想來,繡球一拋,卻是完完全全地將此生幸福也拋出了,古來廣為流傳的繡球佳話不過是杜撰的,哪有恁些翩翩公子好巧不巧地接到繡球。司空綪雪心底生出絲絲同情,忽聽碧竹問道:“陳宋兩家的舊事必不會外泄,你如何知道得這么詳細(xì)?不會是你胡謅的吧?”
攤主擺擺手道:“豈敢豈敢。小人乃宋公子鄰居,幼時一同長大的。因了這層關(guān)系,田田小姐常照顧小人的生意。這對苦命鴛鴦,一個生死未卜,一個前途難測。因為宋公子不明生死,田田小姐連殉情都不能夠;又因為陳家同官府要好,連告官也行不通。真是無論哪條路都被堵死了。小人無力去救宋公子,也無勢去阻了今晚這事。唉,只愿老天開眼,賜田田小姐一樁好姻緣。”
兩人也跟著唏噓一番。司空綪雪心忖道,難怪剛才見著那位小姐神情消極,這事只怕擱誰身上都輕松不起來。
既然田田匆匆走掉,之前看中的胭脂瓷盒自然歸了司空綪雪。司空綪雪一轉(zhuǎn)手,送到碧竹手上,道:“知你素喜竹子,這梅香也雅致,就當(dāng)作給你壓驚了?!?p> 碧竹本已不想中午之事,這會子司空綪雪提起,不免又是一黯。她沖司空綪雪感激一笑,目光里又含了許多疼愛。自她被司空云霆帶到司空綪雪跟前時,她就喜歡這個小主人。那時,她還不知情愛何物。后來不知不覺間,對司空云霆動了不該有的心思,她對司空綪雪反而更好。她不是不知司空綪雪并非司空云霆血親,不是不知司空云霆或許對司空綪雪并非純粹兄妹之情,只是,她從不自私,她真心地喜歡這對兄妹,勝于她自己。這樣一個極易顛沛流離的年代,家的溫暖尤顯珍貴,先是蘭幽軒,再是點翠閣。多年的相伴早已讓她與司空綪雪血肉相親。
她感激司空綪雪待她如親人,感激司空綪雪那匆忙一筷子,感激司空綪雪知她愛竹的心意。愛竹,哪里有無緣無故的愛,不過是司空云霆給她起的名字,不過是必須隱在心底不能訴說的迷戀。她多希望司空云霆能在那一筷子之前有所行動,可她又怎會不知,十步之外的沈良豈會勞他大駕。可是他終是出手了,為了司空綪雪,在于他而言不算太平的吳國,露了行跡,招搖了功力。短短的神傷里,她說服自己,她不是從一開始便知道是這樣的么?她還可以陪在司空綪雪身邊,可以不時見到他,她不應(yīng)該再難過。
兩人離了胭脂攤,接著往前逛去。不過因為聽了田田的故事,司空綪雪便再沒多大的興致去留意道旁的花紅柳綠和吆喝招呼了。她凝眉想了會,心中有了計較,見司空云霆仍遠(yuǎn)遠(yuǎn)地閑適踱著步子,便湊近碧竹的耳朵說了她的主意。一分再一分,她每多說一分,碧竹的嘴巴便張大一分,聽得她連連搖頭:“這樣插手旁人的姻緣不好吧?何況……”她瞥了眼司空云霆,接著道:“何況大公子若是知道,定也不會饒了咱們。”
“有何不可?陳老爺和小夫人先擾了她的姻緣,那宋公子下落不明,你我又沒工夫去找,如今咱們只是不讓田田嫁與莽夫,草草了其一生罷了。何來插手?記住,是撥亂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