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熏為幾人斟下茶水,上了幾道點心,自去收拾住所,留了四人于廳堂里暫做休憩。
廳堂里也是冷清的,四壁只有幾幅自作的詩畫,兩處盆栽,是打了花苞的馬蹄蓮跟小蒼蘭,看得出很得了精心照料的。
蘇伊人看著字畫盡屬孤山層峰,老樹寒鴉,遠(yuǎn)水殘霞,落日輕煙,長河孤舟,甚至還有那喚作流光的駿馬畫像。
除了那匹奔馬圖,有些意氣自若,其余詩畫題字也是盡顯寥落的。
有兩句寫著“孤山殘雪蒞斜陽,倦夜暮鴉棲殘枝。”“草木枯榮復(fù)經(jīng)年,寒來暑往不知?dú)q?!?p> 只那一副題跋落款卻是“久之”二字,蘇伊人心頭,眼角一濕。
寒江略停了片刻,看盈袖三人飲了茶水,用了些點心,道,“你等緣何境況,竟至遭人追殺?”
盈岫與蘇伊人回望了一眼,決心合盤托出,娓娓道來。
江淮之地去歲雨季水患,猶以廣陵為重,也未到?jīng)Q堤。
只有上游風(fēng)景秀色之處多有高門豪族修筑的水上別苑,阻攔了水道通暢,以致洪水泛濫,頗有淹沒之險。
有精于調(diào)度水利的河員提議泄洪,否則難逃潰堤之險。
廣陵郡守不愿壞了那些豪門貴宅,得罪了高門大戶,便令心腹差役決堤泄洪。
泄洪的方向自是毫無所知,亦無防備的西方平頭黔首村落。
如此滾滾洪流之下,死傷無數(shù)皆是睡夢中的無辜百姓。有看到水患后良心難安的河員,差役稍有異色,即被滅口。
也有機(jī)警逃過一劫的兩個差役暗中握住了郡守與那些豪門來往信封,賬冊。
那些水患后得知真相的百姓怒不可竭,有心要討回來個公道,可卻被那郡守提前布置,全都給拿到了新發(fā)掘的銀礦山上去做苦役。
有位好心的大夫在洪水后治療疫癥患者,也被牽累了,為他們謀劃,免得憑白丟了性命,讓人護(hù)送那差役逃跑。
至于蘇伊人,她卻是在援助那些百姓時候,無意中碰到了那個差役,那差役滿是血跡,只剩下了半口氣,哀求她收好證據(jù),為那些無辜枉死的性命。
蘇伊人家傳儒家正統(tǒng),自幼秉承庭訓(xùn),自是義不容辭,剛收好證據(jù),追兵便來了。
那差役拼命將她推到了萋萋荒草堆里,往別處吸引了追兵。
蘇伊人心神大亂,咬著手,不敢發(fā)出聲響,看著那個差役被殺,待去尋水的婢女回來,恍惚著,跌跌蹌蹌的回去與夫君商議。
蘇伊人夫君郭姓諱貞,字浩然,顯昭七年丁卯年進(jìn)士科探花,初敕授翰林侍講,同年成婚,育有一雙子女。四載后外放廣陵郡府長史已期滿,預(yù)謀求寶應(yīng)縣令之職。
可夫君郭浩然卻與廣陵侯宴飲,無意間被廣陵侯看到,生了齷齪心思,郭貞為了護(hù)住妻子被廣陵侯所害,只余蘇伊人一人。
廣陵侯將她關(guān)到臥房,意圖不軌,蘇伊人反抗時候無意間傷及了廣陵侯要害甚重。
廣陵侯羞惱之下,要教訓(xùn)蘇伊人,就把她送進(jìn)了廣陵郡最出名的秦樓之中。
恰好盈岫化名紅袖帶著弟弟江城隱身于秦樓之中,得知此事,又逢了有故人襄助,才逃了出去。
因當(dāng)初那差役說,那位大夫指點他們?nèi)ス锰K城外小寒山來尋一個叫久之的人,方可保住性命,洗去冤屈。
她們兩個女子便擬了計較,決心轉(zhuǎn)換方向,一來惑敵,二來也好尋求些助力。
蘇伊人言罷,背身取出來了貼身存放的賬冊書信,奉于寒江。
寒江緩緩接過,翻閱一二,隨之震怒,回手拍壞了手邊的桌角。
蘇伊人鄭重其事的斂衽向前施了一禮,道“今天色已晚,妾便與南熏女郎同去備些肴膳,以供飱食。”
看著蘇伊人帶了樊江城出去,寒江閉目揉了揉鬢邊,“說吧!到底還有何事?能夠令你委身紅塵之地,家落人亡?”
“毅師兄……”難耐心酸,樊盈岫梗淚語顫,終于能將那一直沉甸甸壓倒心頭的事敘出。
……
蘇伊人與南熏動作頗快,江城在門外言說要上菜了,這里盈岫方才斂住神色,接過寒江遞過來的汗巾,拭去了眼角的淚痕。
只有樊江城吃著自己的稀粥,看了又看,還是忍住了沒動筷子。
幾人各有所思,滿桌佳肴無人細(xì)品,余下不少,盈岫忙著跟南熏去收拾了,讓蘇伊人且去歇息了。
夜色沉郁,淡淡霧氣籠罩下,一勾殘月,幾點寒星疏朗,迎面而來的寒風(fēng)侵肌。
膳后行在竹廊下,江城不愿驚擾了這初識的寒江大哥,強(qiáng)自隱忍了喉間的搔癢,及待出門以后呼吸了襲人冷氣,一時間難以抑制,喘咳得厲害,幾乎呼吸艱難。
過了良久稍有緩和,才在蘇伊人的護(hù)持下回了房間。蘇伊人在樊江城聲音嘶啞的抗議下,為他寬了外袍,扶到了床上。
樊盈岫匆匆送來了熱水,讓樊江城飲用,讓兩個姐姐辛苦為他張忙,樊江城深感愧疚,有意阻止,只是一張嘴就有些控制不住的喘咳。
正是慌亂時刻,樊盈初掏出藥瓶,卻倒不出什么了。
一路艱辛,斂跡疾行,連配藥的空都沒有了,江城也實在忍不住了,她才發(fā)現(xiàn)的。
樊盈岫眼梢一紅,忽感陣陣涼風(fēng)襲來,咯吱作響,卻是寒江推門而入。
揮手閉了房門,寒江皺眉,額間有道淺淺的豎紋,樊蘇二女一回首,忙招呼了聲。
寒江恍若未聞,只促步行至床前,伸手按住要起身的樊江城,拭了拭樊江城額頭的冷汗,斂目為他搭脈。
暗自斟酌一下,念著當(dāng)初陌樓那滿嘴的病癥診療之法。
他雖不通醫(yī)道,卻還記得些關(guān)于哮喘的療法,一時失言,被救命恩人醫(yī)癡陌樓給追到了家里,悔不當(dāng)初。
那段時光簡直是不堪回首的,卻也記得清晰,陌樓的言辭,畢竟有人不分晝夜的念叨著,想忘記都不能的。
所幸,當(dāng)初陌樓制藥留下不少,說是有他的功勞,定要分享的。
雖說陌樓一走,就被寒江隨手丟到了角落里,他從不以為自己會有用的上的時候。
好在此前出意外的時候,白色細(xì)瓷藥瓶給震出,滾到了桌子下面,不然寒江也當(dāng)真是想不起來了。
寒江仔細(xì)斟酌了脈象,詢問了樊江城是幼年時候落難遭了寒雨浸身,留下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