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美婦的臉在煙霧散去才露了出來,不施粉黛的臉看來也不過剛過三十的樣子,一雙美麗的眼睛冷峻之中帶著譏誚。
淡淡的應(yīng)了一句,我叫慕容雙,你要見莊主,也要先過了我這關(guān)。
身子還是在躺椅上似乎沒動,人卻憑空躍了起來,不見用力,已將高髻少女手中劍握在了手中。速度當真電光火石,秋無意吃了一驚也喝了聲彩。
劍不出鞘,身子一轉(zhuǎn),手里的劍一招“分花拂柳”,向秋無意左脅刺了過去。
用的不僅是劍法,而且是劍法中最飄逸、輕盈的一種。
慕容雙劍不出鞘攻出了七招,劍走輕靈,變化無方,霎時劍光環(huán)繞。
秋無意腳下后滑,連滑七步,堪堪避開,已是驚的一身冷汗。雙手一招童子拜佛,“啪”的一聲硬生生將劍鞘合在了手中,武當“千斤墜”腳下一沉,劍刺之勢稍作停頓。
慕容雙輕喝了一聲好,手腕一縮,劍鞘退開,手中已多了柄黝黑烏光的長劍。
重劍無鋒,大巧不工。
劍本來就在鞘中的,一出鞘到了她手里,她的人與劍就似已融合為一,連人帶劍旋轉(zhuǎn)著刺了過來,仿佛旋風(fēng)一般。
這一招更是妙絕。
她的劍如傍晚燦爛的晚霞,雨后的長虹一般,綻放到了秋無意的面前,秋無意退無可退,身子突然一低,向前沖出,雙掌合著劍鞘如雙手握劍一般。
慕容雙劍氣嗡嗡不絕,一把百十斤的重劍給她用的好像一條柳枝一樣,腰身斜返一招“鳳點頭”,猶如六七道光影追了過來,秋無意也是避無可避,退無可退。
幸好秋無意的功夫從來沒有曼妙之分,身形激進,奔著慕容雙的懷中撞了過來。
慕容雙身經(jīng)百煉,幾時見過這種陣仗,給人硬突進空門可不是好玩的,花容失色之下,手腕一抖,劍光如盾一般,舞了一片光幕。
秋無意彎腰低頭,雙手合鞘繼續(xù)刺進。
慕容雙迫不得已用劍抵住劍鞘,只聽嗦的一聲,劍又插回了劍鞘。
秋無意此時已濕透長衫。
嘴里說了句,慚愧。
慕容雙從未出過江湖又幾時見過這樣的打法,目瞪口呆驚在原地。
有風(fēng)吹過,吹起了地上的殘葉。
慕容雙這時才側(cè)身讓了開來。
一座小小的道觀坐落在這里,外面環(huán)繞著一圈綠色的圍墻,包裹著這座安靜的院子,院子外面到處是綠色的青草和黃色的小花。
秋日午后的陽光已經(jīng)不毒了,這里布置的像一片小小的草原一樣,到處充滿了蟲語花香。
耳中聽的見自山頂而來的淡淡流水聲,一會兒又變得很清晰,原來一條淡淡的溪水在草叢中流過。
一樣?xùn)|西從澗水順著流了下來,卻只不過是一束很香的菁菁花,花很香。
只要有一點不尋常的現(xiàn)象,秋無意就絕不肯放過。
這次他果然沒有失望。
這次順著飄下來的是一個白白的瓷茶壺,壺里泡著上好的綠色茶葉,溫潤可口。
秋無意一仰脖子喝了個大半壺,溫潤的茶水順喉而下,瞬間舒服了許多,似乎精力都重新激活了。
他忽然想起了陶淵明的《桃花源記》。
只可惜這里就算不是要命的地方卻也絕對不是桃花源記。
溪水從苗圃下穿過來的,茶水自然也是從院子漂過來的,是誰給的茶?
秋無意直起身子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后越過了小小的苗圃籬笆,院里的氣勢竟真的豁然開朗,觀前人工做的山谷芬芳翠綠,就像是個好大好大的花園,其間還點綴著一片亭臺樓閣。
住在這種世外桃源中的當然不會是殺人的人,秋無意心里不禁也柔軟了,耳畔里仿佛想起了上山時,不知誰家小姑娘唱的山歌。
鼻息里一絲焚香,沁人心脾,登時精神大振。
“不知有貴客來,還望恕罪!”
這語聲雖然十分冷淡,卻是無比的優(yōu)美,這種清雅的魅力,遠比那種甜蜜嬌媚的語聲都要大得多。
眼眸中一個修長的黃衣人影,隨著語聲緩緩走了出來。
她走路的姿態(tài)也沒有什么特別,但卻令人覺得她風(fēng)姿之韻,世上簡直沒有任何言語所能形容。
一襲黃色的道袍,黑底的道鞋,白色的芒襪,冷冷淡淡中帶著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雅。
她身上穿的是純黃色的,干干凈凈一塵不染的道袍,院子里雖然沒有風(fēng),但卻也令人覺得她隨時都會飄飄而去。
頭上戴著紫金的道冠,前后有黃色的細珠垂了下來。使人看不清她的面龐,雖然沒有人能瞧得見她的臉,卻又令人覺得她必定是天香國色,絕代無雙。
綽約的風(fēng)姿是沒有人能學(xué)得像的,那是上天特別的恩寵,也是無數(shù)年不食人間煙火所結(jié)成的精粹。
院子里到處長滿了小草,她就在小草上面走了過來,卻也沒有一根小草因為被踩著而倒下。
這一身奇異的輕功就已經(jīng)可驚世駭俗了。
緩緩的走到了秋無意面前,微微頷首唱了個諾,施主從遠方而來,小道并無招待可個,我愿為君譜一曲,洗洗風(fēng)塵如何?
秋無意鞠了一躬,滿臉肅靜,求之不得!
花若多情,也早凋零。
“人若多苦,受累,受累……
人在太虛,何妨修為?
世人幻象,何妨沉醉?
勝過無人處暗彈自在……”
淺吟低唱,秋無意心中頓生平靜之氣,心氣漸漸平和。
秋無意卻嘆道,人若無為,活著還有何滋味?
“吟首輕輕嘆惋,不知道貴客聽完一曲還要比試否?”
秋無意微微一笑道,今日來已誓必見莊主一面,有事懇求。能聆聽一曲飄渺實也人生無憾。
“甚好,貧道慕容真,枯居此地二十余年已未拔劍,”她目送著被山風(fēng)吹遠的一抹云霞,悠悠接道:“我甚至還有些更想念試劍?!?p> 慕容真只是隨手拈起了一束含苞待放的芍藥花枝。
她的手指忽然輕輕一彈,未開放的花瓣就散開了,花雨繽紛,散亂在秋無意眼前。
秋無意只覺得眼前一花。
她的兩根手指間已拈起了尺長的一根花枝,花枝一抖,刺向秋無意的雙眉。
不取眉而取眼,這已經(jīng)時手下留情了。
沒有人能形容她在這一瞬間使出的手法。
無法形容的輕巧,無法形容的優(yōu)雅,無法形容的毒辣!
一種幾乎已接近完美的毒辣。
人間天上,或許也只有這么樣一個女人才能使得出這種手法來。
秋無意的眼睛如果被刺瞎,也應(yīng)該毫無怨尤了。
花落無聲,眉斷亦無聲。
有聲即是無聲,無聲又何嘗不是有聲?只不過通常都沒有人能聽得清而已。
花落時的聲音,有時豈非也像是眉斷時一樣?
秋無意只覺得勁風(fēng)襲來,眉間激進之氣刺的睜不開眼。
劍一般的花枝已刺向他的眉睫間,這一刺已是慕容山莊劍術(shù)中的精髓。
這一劍還夾雜著慕容真對道家的虛無的理解,沒有用劍,卻比劍更高。
這一劍已接近于道的真諦。
非道也是道,非劍也是劍。
到家說有無,有即是無,心中有劍,手中無劍。
到了某一種境界時,非道的劍可以令人悟道,非劍的劍也可以將人刺殺于一剎那間。
這一次秋無意并沒有用招式,更沒有晃動身形來應(yīng)對。
他連動都沒有動,連眼睛都沒有眨,就好像完全不知道這根花枝能將他刺殺于剎那間。
一彈指間就已是六十剎那。
一剎那的時間雖然短暫,可是在某一個奇妙的剎那間,一個人忽然就會化為萬劫不復(fù)的飛灰,落花也會化作香泥。
現(xiàn)在天色已漸漸接近傍晚,落花已走,千千萬萬的剎那已過去,劍一般的花枝,卻仍停留在秋無意的眉睫間,居然還是刺不下去。
秋無意閉幕合眉,宛如老僧立定一般。
有一陣秋天的微風(fēng)吹過,落花忽然被旋了起來,飛散入綠色的草地里色里,那一根隨時可以將他刺殺于飛灰中的花枝,也一寸寸斷落在他眼前。
這不是奇跡,這是意念武功的之高境界,以意用力。
這一枝小小的花枝,在兩人合力之下,竟被粉碎。
枝斷人還在,慕容真手向前探,手起劍指,輕飄飄一招“星起月落”劃向秋無意右肩,指氣青蔥,若有似無。
道園寂寂,彩霞如虹。
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時候,夕陽已籠罩了大地,但空中亮紛如火燒云一般的晚霞,紅透了半邊天。
這一指恍如那火燒云中的一絲光隙一樣,明亮而刺眼。這手其實很美麗也很好看,柔弱夷夷,細弱無骨。
這樣的手根本不應(yīng)該拿刀動槍的,應(yīng)該撫著情人的胸膛,給他動力。
秋無意將掌提在了右肩。
硬接了慕容真的一記指劍。
也是覺得喉頭發(fā)甜,內(nèi)心翻騰,說不出來的不舒服。半邊身子已經(jīng)麻木了。
秋無意沒想到這年紀輕輕的道姑會有這么深的內(nèi)力。幸好慕容真也沒有在追擊,她只是很奇怪的看著秋無意,眼里多了些溫柔和夢幻。
“你很了不起,不想用招式上的變化和我比試。直接用了一招就分出了勝負,你是一個很驕傲的男人,也實在是一個了不起的男人”。
“比起,最近七年上山莊的人你是最不貪的一個”。
秋無意當然明白“貪”指的是什么。
秋無意的微笑仍然溫和而禮貌。
秋無意一回頭,慕容真卻已不見,只是那間小小的道觀門口,卻仍然肅立著一個垂首的道姑,仿佛就沒有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