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凌晨。
步臨風一身疲憊的回到如園,原以為鳳韶此時正睡的甜,便躡手躡腳的進了房,卻見鳳韶趴在床榻上,周圍鋪滿了許多卷軸。
她聞聲望去,頓時喜笑顏開,叫道:“你回來啦。”
他坐在榻邊,手順勢覆她的腰間,見她一臉倦色,溫聲問道:“怎么到現(xiàn)在還沒睡,在做什么?”
鳳韶將卷軸遞給他看,上面是一些皇室中人及京中官貴的畫像,她打了個哈欠道:“等你回來呀,順便了解一下,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不殆?!?p> 步臨風也懶得更衣,摟著她便躺在榻上,輕聲道:“趁著天沒亮你快睡一會兒,巳時前還要進宮一趟?!?p> 鳳韶從他的懷中爬起身來,她徑自下了榻走到梳妝臺邊,說道:“你先睡吧,一會兒要進宮,我須得準備一下。”
溫香軟玉不在懷,他何能睡得著,索性便撐著胳膊認真的欣賞她上妝的樣子。
約過了良久,她簡單的上好了妝,對著銅鏡照了一番,又看向步臨風問道:“你說這樣行不行???”
步臨風正色答道:“不行,太好看了。”
鳳韶不禁失笑,步臨風隨后走到她的身后摟住她,柔聲道:“怎么這么緊張,這不像你的作風?!?p> 鳳韶又點了些胭脂在臉頰上,回道:“今時不同往日,我現(xiàn)在是你的王妃,自然要做足了場面,不能叫你丟人呀?!?p> “不會丟人,我更擔心的是,別人見我的王妃如此貌美,會太羨慕我?!?p> 辰時初刻。
一對貴氣十足的夫婦出現(xiàn)在宮門口,鳳韶身著金羅蹙鸞華服,略施粉黛,靜然立于步臨風身旁。
二人走進宮門口后,兩個人迎了上來,其中一個是宮中的公公,可另一個男子她實在看不出來是什么人。那男子穿的既不是官服也不是宮婢的打扮,但看著他穿的衣料也是華貴精美的,他個頭和步臨風差不多高,只是身形比步臨風看著略強壯些。
步臨風先開口道:“王公公?!?p> 王彥恭恭敬敬的迎上前,接著道:“璟王殿下回來了,陛下在朝元閣等您?!?p> 隨后,那男子也走上前,語氣平淡的開口道:“太后要見璟王妃?!?p> 步臨風余光瞥向他,雙眼微瞇,道:“哦?”
周遭的氣氛好似冷了幾分,而他們二人甚至連一絲友好的目光都未曾給予,陌生而冷峻。
步臨風微微挑唇,漫不經(jīng)心的問道:“顧將軍什么時候回來的?”
顧長霖仍滿面溫潤,沒有絲毫攻擊性,也不見戾氣,語氣冷淡道:“昨夜。”
步臨風隱隱察覺什么,笑容陰寒幾分,說道:“顧將軍近來好像很忙?!?p> 顧長霖斯文淡笑,回道:“若論忙,自然比不上璟王殿下?!?p> 步臨風臉上笑容頓時崩塌,他眉眼一凜,冷聲道:“忙歸忙,顧將軍可別做些不正當?shù)氖?,傷了別人,更傷了自己。”
顧長霖笑而不語,片刻后伸手示意,道:“璟王妃,太后還在等您,請吧?!?p> 步臨風摟過鳳韶,開口道:“王公公,麻煩告訴陛下,本王陪王妃去見太后了,等會兒再去拜見陛下?!?p> 王彥有些為難,“這......”
鳳韶扯了扯他的衣袖,低聲道:“別這樣,你放心去見陛下吧,我不會有事的?!?p> 步臨風沉默片刻,目光又一次看向面無表情的顧長霖,他輕聲道:“我去去就回?!?p> 鳳韶緩緩抬起頭,再次對上眼前男人的目光。方才她就覺得此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在步臨風跟隨王彥離開后,他更加不再掩飾,他的臉上像看到了獵物一樣的笑容在一點點的放大和加深。
良久后,顧長霖饒有意味的勾起唇角,似乎隱藏著深沉的冷笑,他道:“請吧,璟王妃?!?p> 永壽宮。
鳳韶本以為只有太后一人,沒想到還有其他嬪妃官眷聚于此,殿內(nèi)有說有笑熱鬧一番,可當她進殿時,聲音頓時靜止般。她波瀾不驚的上前行禮道:“臣婦拜見太后,太后萬福?!?p> 太后微微一笑,說道:“快入座吧,清歌,奉茶?!兵P韶微微頷首,淡笑著入席,顧長霖也垂頭走到太后身后,靜聲站立。
她現(xiàn)下算是明白了步臨風的身上為何自帶一種王者氣勢,她瞧見的北越皇室中人都是有威嚴的氣場。首位上的太后雖是發(fā)髻中有幾縷白發(fā),容貌也已有些衰老,可身上的威嚴氣勢不減。
而太后身邊的高位上坐的女人,發(fā)髻上鳳冠加冕,赤金雕花耳墜為點綴,光澤非凡。若是常人將金色深深淺淺的堆砌在身上,必然顯得俗不可耐,可這位通身的貴氣卻將金色的霸氣和雍容彰顯出來,鳳韶猜著這位大約就是當朝的貞瑞皇后了。如此鳳儀萬千,面上絲毫沒有年老色衰之樣,舉手投足之間皆展皇家氣派。
貞瑞皇后宋若詞,鎮(zhèn)國公宋習義的長姐,宋家自開朝以來便輔佐皇帝,當時宋若詞還是宋家嫡女,堯帝也剛登基不久,江山未穩(wěn),宋家又權傾朝野,堯帝只得封宋若詞為后。
“璟王在南黎待了半年之久,還領了個王妃回來,我本以為是多么貌若天仙的女子,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p> 鳳韶微微回過神來,抬眸望去,只見說話的是一個女子。她看著那女子的相貌順著記憶摸索,又看她的衣著打扮并非宮里人,若是她沒猜錯了,這個說話的女子便是嘉妃的妹妹,白時。
堯帝妃嬪很少,大部分都是有家世背景的,而嘉妃不同,聽聞她的美貌和已逝的安宸公主有幾成相像,而她到底也是手段了得,她的身后沒有可以依靠的家族,卻能一步步從宮女爬到如今的妃位。如今嘉妃地位穩(wěn)固,恩寵不減,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連嘉妃的一干兄弟姊妹自然也跟著享起榮華富貴。
待鳳韶思量沉默之際,又聽一婦人附和道:“妹妹說的是呀,你看著她通身哪有什么溫婉可言?!?p> 顧長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只是一閃而過,所以沒有人察覺。他也是出入生死過的人,自然看得出來鳳韶身上的戾氣,這種戾氣很重,她一定不簡單。
白慧笑著拿起茶盞,正要飲下時漫不經(jīng)心的瞥向鳳韶,卻恰好和鳳韶的眼神撞在一起。鳳韶沉寂幽深的目光投向白慧,那眼神太過殺氣十足,她頓時感覺自己掉入冰窟之感,心頭猛地一驚,手中的茶盞掉在桌案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待白慧鎮(zhèn)定后再去看,鳳韶已經(jīng)恢復淡漠之態(tài),她來不及思慮其他,自知殿前失儀,忙起身賠禮道:“太后恕罪?!?p> 太后淡笑著擺了擺手,此時嘉妃連忙岔開話題道:“既然聊到這里,也恰巧璟王妃在,那不如就見見可嵐吧?!?p> 說罷,一妙齡女子從嘉妃身后走出來,站到殿中央行禮道:“奴婢可嵐,拜見太后,拜見皇后?!?p> 太后笑得意味深長,接著問道:“這是...?”
嘉妃答道:“這位可嵐本是璟王府中的一位婢女,專門伺候璟王起居的,前不久璟王快要回來時遣散了一部分家中仆人,其中便有可嵐。可嵐離開璟王府后竟要割腕自盡,恰好她與我宮里的玉芝相熟,玉芝同我說起這件事,原來璟王早已霸占了可嵐,可嵐失了女兒身,又離開璟王府無處可去,便尋了短見?!?p> “我瞧著可嵐是個可人兒,相貌也不錯,伺候人更是不用說,正好今日璟王妃在這,就做個主,把可嵐帶回去給個名分什么的,讓她好生在璟王身邊伺候著?!?p> 鳳韶默不作聲,專注飲茶。她爬著跪到鳳韶面前,泣聲乞求到:“求王妃開恩,給可嵐一條生路吧!”
青桑和易念皆臉色一變,哪有新婚就給人塞妾的,可她們卻沒辦法說什么,只能垂頭靜待。
許久后眾人見鳳韶還是面色清冷一言不發(fā),白慧遞給可嵐一個眼神,可嵐接著就道:“謝王妃成全!”
直到鳳韶掌心這盞茶水見了底,她將茶盞擲在桌角,冷笑一聲道:“你謝我什么?”
可嵐一愣,嘉妃聞言表情突變,問道:“璟王妃這是什么意思?”
鳳韶唇邊凝著一絲耐人尋味的冷笑,語氣也涼颼颼的,“臣婦也想問問,嘉妃是什么意思??蓫箤ざ桃娨埠茫瑹o處可去也好,與璟王府何干?若是府里每個婢女都以死相稱,無處可去,那便都要收做妾室嗎?”
嘉妃沒曾想璟王妃竟如此直接回懟她,她臉色越發(fā)難看,正思量如何開口,只聽鳳韶繼續(xù)道:“嘉妃娘娘是宮里人,還是為陛下分憂便好,至于璟王府內(nèi)的事,便不勞煩嘉妃娘娘操心了?!?p> 鳳韶眉目溫和,說話的語氣卻字字寒厲,噎的嘉妃不知如何回懟。就連高位上一直垂頭飲茶的皇后,都提起了幾分興趣,饒有意味的看向鳳韶。
可嵐只是個成日呆在府里伺候人,沒見過世面的丫鬟,她方才里鳳韶那么近自然感受到了鳳韶身上散發(fā)著的戾氣,嚇得她噤若寒蟬,瑟瑟發(fā)抖。
大殿內(nèi)的氣氛陷入冷凝,皇后打破尷尬,笑盈盈地說道:“璟王妃是從南黎來的,到底不懂我們北越的規(guī)矩,太后莫要怪罪。哎,說起南黎,聽聞南黎人能歌善舞,不如璟王妃為我們展示一二,讓我們也領略一下南黎的風情,如何?”
這樣已是再明顯不過的羞辱和看不起了,她貴為璟王妃,卻要她像一個低下的舞妓一樣在眾多人面前出丑。
嘉妃輕笑一聲,陰陽怪氣的道:“瞧璟王妃的樣子,怕是不樂意呢?!?p> 白慧隨之附和道:“璟王殿下怎么會看上這樣不懂規(guī)矩的女子?能為太后舞上一曲是何等的殊榮,真是不識抬舉?!?p> 鳳韶的眸色微微一沉,她從容回道:“既然白夫人覺得是殊榮,那白夫人為何不為太后獻上一舞?臣女不才,愧不敢當這份殊榮,見白夫人言之鑿鑿,那本王妃便把這份殊榮讓給白夫人罷。”
“你....!你把我當什么了,竟在殿前這般羞辱我!”白慧氣急脫口道。
“白夫人怎會這樣理解?不是您說的嗎,在太后面前獻舞是殊榮,本王妃好心把殊榮讓給你,你怎么還曲解本王妃的意思呢?還是說...白夫人一開始就覺得跳舞其實就是羞辱人的意思?”鳳韶坦然且從容的應對道。
白慧無言以對,太后的臉色也徹底沉了下去,她輕咳一聲道:“來人,備紙墨。璟王妃殿前失儀,目無尊長,寡恩善妒,罰抄三遍女誡?!?p> 鳳韶正要福身行禮,卻被人攔住,她驚訝的望去,只見步臨風一臉冷肅的站在她身旁。他目中的寒光一一掃過眾人,隨后似笑非笑的開口道:“一群老女人欺負一個小姑娘算什么厲害?也是,在座的各位年老色衰了,嫉妒本王的王妃年輕貌美,本王可以理解?!?p> 太后不悅斥道:“璟王!”
步臨風頓了一頓,語氣轉(zhuǎn)而陰惻惻的,“但是,本王還活著呢,你們就合起伙來這么欺負我的王妃,是不把本王放在眼里嗎?”
太后撇了撇嘴,淡淡道:“怎么,越發(fā)沒規(guī)矩了,見到哀家也不行禮?!?p> 步臨風勾起唇角冷笑一聲,說道:“那太后也要說我殿前失儀,罰我抄女誡嗎?”
太后冷哼一聲,道:“哀家這是為了她好,身為璟王妃,言行舉止都代表的也是皇家的體面。今日她敢在哀家面前頂撞長輩,若是不加以管教,以后不定囂張跋扈成什么樣子!她既然已經(jīng)嫁到了北越來,就該得好好學學北越的禮數(shù)和規(guī)矩,璟王你公務繁忙,不如就把她留在哀家這,哀家?guī)湍愫煤谜{(diào)教調(diào)教?!?p> “本王的王妃即便有不好,也是本王來管教,輪不到太后。太后年邁,還是別多管閑事了,保重身體吧?!?p> 太后臉色險些繃不住,她剛要發(fā)怒,璟王竟牽著璟王妃轉(zhuǎn)身離開了。
可太后對璟王如此目中無人到底也是無可奈何,自從汴京忽然多出一個璟王之后,她找過幾次皇帝,皇帝給她的答復就是這璟王是他剛找回來的親生兒子。這個皇帝向來殘暴狠戾,前朝后宮的人都清楚,他們的這位皇帝根本沒有感情可言,他很少入后宮,對待自己的一眾皇子更是很少看望。好像這個人天生沒有七情六欲,從未見到過他和哪個皇子妃嬪親近過。最可怕的是,這個皇帝陰晴不定,發(fā)起火時殘暴的像個魔鬼,所以那些皇子嬪妃便也不去觸這個霉頭。
可自從璟王出現(xiàn)后,這位皇帝破天荒的竟然會和璟王一同用膳,一起下棋,這對多少皇子和嬪妃來說是從未奢望的殊榮,卻讓這么一個突然出現(xiàn)的皇子享盡寵愛。
不止是太后,還有很多暗中的勢力都有意整垮璟王,設陷阱使絆子,可沒幾日就反被璟王所傷。一來二去,沒人敢再對璟王下手,更忌憚他背后的勢力。
什么狠招都交過手了,那些家族也自知璟王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了,不能硬碰硬了,如今便換了個法子,都想討好這個璟王。
此時北越的朝局,正在悄無聲息的發(fā)生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