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唐錦華也巡鹽歸來了一段時日,慕家也暫且沒什么動靜,安陽城處于表面上的風(fēng)平浪靜。
可越是這樣,鳳韶就越是不安。前段時間唐家一事,她將好不容易集來的證據(jù)拿去威脅恒王,那么那些證據(jù)便沒什么用處了,而恒王知道她這些暗中的動作,也定會有所警惕,她再想重新安排搜查就難上加難了。
祥明觀。
唐錦華陪著尹念朝在里面求拜,鳳韶獨自在外面等待,等她回神后看見來人再躲已經(jīng)來不及了。她勉強的扯了扯嘴角,開口道:“慕夫人?!?p> 朱斂寧滿面笑容的走上前,回應(yīng)道:“唐小姐也來燒香拜佛嗎?”
鳳韶瞥了一眼在朱斂寧身側(cè)的慕安,她不自在的輕咳兩聲,道:“沒有,陪我大哥大嫂?!?p> 朱斂寧順勢靠在慕安身上,笑說道:“我和慕安是來為腹中孩子祈福的?!?p> 鳳韶有瞬時的怔愣,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朱斂寧的腹部上,她覺得當(dāng)下好不真實,大概是她從來沒料想過慕安有一天也會和別的女子成婚甚至生子。一種莫名的酸澀咽在她的喉間,在她沉默之際,朱斂寧繼續(xù)道:“從前慕安總是很忙,有了這個孩子后他陪我的時間也多了,所以我更要感謝佛祖給我們夫妻這個孩子,也讓慕安收了早該收的心?!?p> 鳳韶聽出了朱斂寧話外之音,想來朱斂寧應(yīng)該也介懷著她和慕安的傳聞,鳳韶臉色一僵,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忽然一只大手覆在她的腰間,她驚慌失措的轉(zhuǎn)頭看去,只見步臨風(fēng)走到她的身側(cè)。
“大家都是男人,實話同慕夫人說吧,一開始沒收心,即便是有了孩子也很難收心?!辈脚R風(fēng)道。
朱斂寧沒有搭話,反而轉(zhuǎn)頭對鳳韶說道:“唐小姐也可以進去拜一拜的,這里不論是姻緣還是求子都很靈的。前兩日我聽說唐夫人已經(jīng)在籌備唐小姐的婚事了,不知是不是很快就要喝到唐小姐的喜酒了。”
步臨風(fēng)放在她腰間的手緊了幾分,頗有深意的答道:“我和韶兒的婚事已有譽陽公主定了下來,就不勞慕夫人操心了?!?p> 原本垂著頭一言不發(fā)的慕安聞言抬頭直視著鳳韶,下意識的開口問道:“你要成婚了嗎?”
似乎是腰間的手撫平了她內(nèi)心的復(fù)雜情緒,更給了她十足的安全感,鳳韶順勢靠在步臨風(fēng)身旁,微微一笑道:“是,等擇了佳期定請二位來喝喜酒?!?p> 朱斂寧見慕安失神般魂都丟在了鳳韶身上,再也維持不住臉上尷尬的笑容,道了聲喜便拉著慕安揚長而去了。恰巧此時唐錦華和尹念朝回來了,尹念朝看著不遠處的身影道:“剛才那是朱家那個二女兒?她沒為難你吧?!?p> 鳳韶笑著搖了搖頭,唐錦華疑惑地看向步臨風(fēng),詢問道:“誒皇上不是差你去辦事了嗎,怎么回來了?”
步臨風(fēng)笑而不語,落在鳳韶身上的目光已是答案。唐錦華和尹念朝相視一笑,二人會意的先離開,留給他們二人獨處的時間。
鳳韶此時才注意到步臨風(fēng)臉色有幾分疲倦,臉上的胡茬還未來得及清理。
這樣安靜溫和的步臨風(fēng)真的很迷人。
他唇角噙著笑,不冷冽,不凌厲,不陰險,就只有柔情,那樣優(yōu)雅清俊,世間萬物在他這樣的淡笑中都黯然失色。
鳳韶問道:“奉節(jié)離這里路途遙遠,你怎么回來了?可是有事?”
步臨風(fēng)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盒子,遞出回答道:“今天不是你的生辰嗎,我回來陪你過了生辰再趕回去?!?p> 鳳韶心頭一暖,接過盒子打開后是一只成色極好的玉鐲,她拿出來直接戴在手上,“怎么樣,好看嗎?”
步臨風(fēng)笑得很愉悅,語氣十分認真的應(yīng)道:“特別好看,真的很襯你?!?p> “我餓了,想去吃華悅樓的玉芙糕,不知步侯爺可有時間一起?”
步臨風(fēng)笑道:“求之不得?!?p> ...
“水!看著點!”鳳韶聽到聲音驟然回過神來,她才注意到茶盞已經(jīng)滿而溢出水,她連忙放下茶壺抬眸看去,只見步臨風(fēng)站在案前。
步臨風(fēng)伸出手扶她起身,邊道:“一會讓他們收拾了再坐吧,瞧瞧你,我就是去選個茶水的功夫你就這么走神兒,讓我怎么放心得下你?”
鳳韶微微挑眉,道:“放心不下才好呢,這樣就一直放在心上?!?p> 步臨風(fēng)笑著捏了捏她的臉,說道:“好,一直都放在心上?!?p> 此時易念忽然闖了進來,她見鳳韶和步臨風(fēng)站在一起很是親昵,才反應(yīng)過來要退出去。鳳韶叫道:“怎么了?有事就說?!?p> 易念稟道:“有人送來這個禮盒,說是給唐小姐的厚禮?!?p> 鳳韶和步臨風(fēng)相視一眼,嘀咕道:“一般送禮都是送去唐府的啊,怎么送華悅樓了。”
“送禮的人估計知道,送去唐府你也不看,直接就送去庫房了。”步臨風(fēng)回道,說著他邊走上前,“我倒要看看送的是什么厚禮,還敢在我眼皮底下送禮給你?!?p> 步臨風(fēng)剛打開木盒,他怔住片刻隨即立刻合上,鳳韶明顯看到步臨風(fēng)和易念都臉色一變,她不由問道:“怎么了啊?是什么東西?”
步臨風(fēng)連忙回到她身邊摟過她,以防止她上前去看,答道:“沒什么,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兒,你想要什么,我送給你?!兵P韶自然覺察不對,她正要上前親自去看,步臨風(fēng)拉住她的手,“真的不是什么好東西,別臟了你的眼。你餓不餓,我?guī)闳テ孵r居?。俊?p> 鳳韶執(zhí)意拂開他的手上前去,當(dāng)她打開木盒之后,神色也沉了下來。木盒里面是一個人頭,而那張臉是莫羨。莫羨的眼睛都還沒有闔上,而是死死的瞪著,十分可怖,看她的神情應(yīng)該是生前飽受過折磨。
莫羨只是一個青樓女子,不會惹下這樣的深仇大恨,況且對外她已經(jīng)同慕澈死于那場火災(zāi)了,那么唯一能下此狠手的,便是慕家。這一次她破釜沉舟才保住唐家一時平安,慕伯如這是在提醒她,他不會就這么善罷甘休的。只是可惜,原本只是她和慕家之間的恩怨,卻牽扯到莫羨這樣無辜可憐的弱女子身上。
她半響都沒有動,也沒有的任何表情,步臨風(fēng)上前合上木盒,輕聲道:“就說不讓你看,是不是嚇到了?”
鳳韶回神后看向易念,冷聲問道:“怎么回事?”
易念直接跪下道:“我們的人護送她去了合川,她就說要北上去北越,我們的人就沒再跟著?!?p> 步臨風(fēng)在一旁開口道:“我在北越那邊也有點人脈,我讓他們?nèi)ゲ椴槭窃趺椿厥隆!?p> 鳳韶搖搖頭回答道:“不用了,我知道是誰做的。只是她也是個可憐人,卻因為我落的如此死無葬身之處的結(jié)果。易念,給莫羨好生安葬吧,再派人去給她超度?!?p> 易念應(yīng)下后連忙捧著木盒退出去,屋門關(guān)上后步臨風(fēng)摟過她,柔聲道:“你這樣我怎么放心走?”
鳳韶抬頭盯著他,問道:“你要去哪?”
“這么緊張啊,看來你還是很舍不得我的嘛?!辈脚R風(fēng)笑道。
“快說,你要去哪?”
見她著急,他才正色答道:“邊關(guān)暴動,皇上派我和你大哥一同出征。”
鳳韶垂下眼眸,沉聲道:“邊關(guān)亂,又有慕家虎視眈眈,我不放心,我這就去找人上書,想辦法把你和大哥換掉?!?p> “好了,你的步侯爺可是刀光劍影里闖過來的,這對我來說不算什么的。況且這次皇上執(zhí)意想派我去,沒辦法推掉的,正好我在也可以和你大哥互相關(guān)照?!?p> 鳳韶勉強扯出笑容,重新抬頭看向他,說道:“好,我等你回來。”
她突見他的嘴角邊勾勒出若有若無的淡笑,依舊瀟灑猶絕,卻藏著一絲她看不懂的深意,似喜非喜,似痛非痛。她戳了戳他,“嗯?在想什么???”
步臨風(fēng)回神后,他長嘆一聲道:“我有事要與你說?!?p> “我其實...我的親生父親其實是北越的皇上。”話音猶如一道驚雷而下,驚的鳳韶徹底怔住?!拔腋富收傥一厝?,所以這一次出征我會借機假死,回到北越......”
見她臉色蒼白,他急忙收緊摟在她腰間的手,生怕她會跑掉。他溫聲解釋道:“韶兒,我知道婚期將近,可我父皇那邊情況危急,但凡有一絲余地,我都不會現(xiàn)在離開。我向你保證,等我處理完那邊的事,一定回來娶你?!?p> 鳳韶深知他如此交露實底確是無奈之舉,可極度的訝異令她失去了回應(yīng)的力氣。步臨風(fēng)見她遲遲不作聲,有些無措的將她擁入懷中。他緊緊的抱著她,柔聲說道:“對不起...韶兒,我一定會回來的。你等我回來好不好?等我回來,我一定娶你?!?p> 步臨風(fēng)緩緩松開她,再去瞧她時她的臉上已布滿淚痕,一股酸澀堵在他的喉間,他吻上她溫?zé)岬臏I水,吻上她冰涼的嘴唇,他無比希望時間靜止在這一刻。
他濕濡的一個吻,傾盡世間亙古的浪漫,她的心底驀地騰起連綿炙熱的大火。
良久后他再次將她拽進懷中,他的吻落在她柔軟的發(fā)間,她下巴抵在他肩膀,仰起臉隱忍住失聲痛哭的沖動:“步臨風(fēng),我等你回來?!?p> ...
...
今年的整個夏天實在悶熱無風(fēng),安陽城一次賽事都沒有辦。這段時日氣候終于涼爽了些,慕貴妃便親自辦了一場賽事會。因得唐錦華已與步臨風(fēng)帶兵出征了,唐家不好駁了慕貴妃的面子,唐夫人只得帶著鳳韶和唐錦豐參加。
幾位夫人都去了四宜園為慕貴妃作陪,唐夫人自然也跟著前去,便留著鳳韶在觀臺陪唐錦豐。
“慕小姐來了?!兵P韶聽到聲音后也跟著順勢望去,只見慕顏笑容溫和的朝她的方向走來。人群中忽而隱隱騷動,都不看了場下的賽事如何,紛紛擺出瞧好戲的姿態(tài)。
果不其然,慕顏正好落坐在鳳韶身邊的木椅上,她微笑著開口道:“唐小姐,我坐在這里不打擾你吧?”
鳳韶沒有看她,而是一直看著場下的豐弟,漫不經(jīng)心的回道:“打擾不打擾的,慕小姐向來是我行我素的人,即便是我不讓你坐在這里,你也不會罷休,不是嗎。”
慕顏的笑容越發(fā)深邃,她的視線也隨著鳳韶的一起投向場下,邊道:“瞧唐小姐這是哪里的話,因為唐家前段時間鬧的那件事,我有好大一段時日沒見過唐小姐了。這不,今日難得相見,我實在是想和唐小姐親近親近?!?p> 見鳳韶好大一會兒都沒有回復(fù),慕顏又陰陽怪氣的道:“還是說,唐小姐其實不想和我親近,是想和我的夫君親近?”
鳳韶不屑的輕笑一聲,說道:“若我真想和你夫君親近,今日他就不會是你的夫君?!?p> 她的聲音很大,周邊好事者聽到不少,都在竊竊私語:“唐小姐也是不一般,當(dāng)初因為葉公子的事和慕小姐都鬧成了什么樣子,現(xiàn)在還是能如此淡定自若的面對慕小姐。若是換作我,臉面上指不定多垮呢?!?p> “什么呀,我聽說的是唐小姐看不上那葉公子的。你說說她可是唐大將軍的掌上明珠,況且那步侯爺也對她喜歡得緊,她哪會瞧上那葉公子呀?!?p> 慕顏繼續(xù)講道:“那是最好,唐小姐若真是有良心,也該明白離有婦之夫遠些的道理。畢竟我覺得唐小姐身份尊貴,也不想做垂文哥哥的妾吧。”
慕顏的話如此綿里藏針,她自以為會讓鳳韶下不來臺面,正竊喜之時卻聽見嗤笑一聲,她轉(zhuǎn)頭看去,只見鳳韶好像是聽到了多么好笑的事,她盯著她問道:“你笑什么?”
“呵,良心?那東西我早就沒有了,只是說的好像慕小姐多么有良心一樣。”
慕顏不急不惱,她緩緩起身道:“笑吧,反正你也笑不了多久了,誰笑到最后還不一定呢?!?p> 此時場下的豐弟從第三名一沖在前,拔得了頭籌,鳳韶站起身鼓掌,意味深長的道:“是啊,其實這人生就如這賽馬一樣,不到最后一刻,永遠都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贏家?!?p> 此時易念匆匆走來,慕顏瞪了一眼鳳韶隨后便拂袖離去,易念見鳳韶面無波瀾,也沒有多說什么直接稟道:“姑娘,夫人叫您過去一趟。”
她應(yīng)道:“知道了,我和青桑先過去,你留下來幫我照看豐弟。”
冗廊深深,轉(zhuǎn)繞幾許,馬上要走出去的時候,卻有一人橫空出現(xiàn)在出口。鳳韶看清那人面目后,立即欲要離去,可她剛轉(zhuǎn)身時又見一個壯漢堵住了她的后路。
慕伯如開口道:“唐小姐這么怕本侯嗎?見了我轉(zhuǎn)身就要走?!?p> 鳳韶淡定的轉(zhuǎn)回過身,而她的目光落在了慕伯如的身后,并伴隨著似笑非笑,“我想,應(yīng)該害怕的,不是我?!?p> 當(dāng)慕伯如看到他的人臉色也變了,他才倏然轉(zhuǎn)過身,只見一個黑衣男子手持長劍,蓄勢待發(fā)的樣子。能這樣一絲聲音都沒有的出現(xiàn)在他的身后,可見身手有多高,慕伯如的神情微微一沉,很快又被笑意覆去,他回過頭笑道:“怎么?這光天化日的,唐小姐想做什么?”
鳳韶笑了笑,陰陽怪氣的說道:“瞧您說的,我能做什么呀。只是您這架勢我還以為,您是想做什么呢。”
慕伯如信手慢步走上前,淡聲道:“怎么樣,唐小姐對我送去的禮物可還滿意?”
即便慕伯如不說她也知道莫羨的人頭是他送來的,可她面上仍故作疑惑之態(tài),驚訝的問道:“禮物?我收到的禮物太多了,不知道您說的是哪一件。不過慕太尉送的一定是重禮,我回府后定會同父親商量好,回給您謝禮。”
慕伯如見她這個時候還在裝,不由露出一絲嘲弄的冷笑,“謝禮就不必了,只是那禮物是我精心準(zhǔn)備,唐小姐一定要仔細看一看才是。”他的眼神忽而陰沉幾分,繼續(xù)講道:“那個叫莫羨的女子,我可是替唐小姐好生招待了她,我把她的每一根手指一個一個的敲碎,然后又給她下了五個人量的牽情引,不過我就讓人這樣把她綁起來,讓她有那種無數(shù)個蟲子爬在身上卻不能抓不能碰的感覺。你說,那個時候她是疼的感覺多一些,還是癢的感覺多一些?”
盡管慕伯如的言語之間刀光劍影暗流涌動,他的臉上還是始終保持著淡淡的笑意,可當(dāng)他看到鳳韶的神情時,那抹笑容戛然而止。若是換了尋常人聽著這樣恐怖的場景,再能偽裝也會忍不住渾身發(fā)抖,而聽著他講話的鳳韶別說有什么異樣了,那面容上還是波瀾不驚。從前不論是他的兒女還是恒王告訴他這個唐錦韶并非一般人物,他都不相信,他一直覺得一個無權(quán)無勢的閨閣女子能掀起什么大浪,可現(xiàn)在這一刻他總算意識到了,這個女子絕對不簡單。
慕伯如很快的回過神來,他陰惻惻的盯著鳳韶,“不過我覺得,這些手段都沒有唐小姐折磨我兒的厲害,所以我實在是想向唐小姐請教?!?p> 鳳韶故作震驚之態(tài),連忙道:“錦韶惶恐,慕太尉實在是言重了。令公子一表人才,年紀輕輕就慘死我也深表遺憾,可這事與我無關(guān)?!?p> 慕伯如眼中閃過一絲煞氣,她如此提起慕澈無疑是對他的一種蔑視和挑釁,他正要再開口,鳳韶先一步說道:“慕太尉真是看得起小女,您真覺得我有這個實力嗎。如果我真的有這個能力,那您怎么還會站在這里?”
慕伯如瞪了瞪眼,他極力的隱忍下殺意,勉強的笑了笑道:“好,是我失言了。那我們就走著看吧,我遲早有一天會抓到那個殺死我兒的幕后真兇,對她千百倍的折磨,讓她生不如死。”
鳳韶毫不畏懼的對上慕伯如難掩殺氣的目光,她卻是扯出燦爛的笑容,福了福身道:“小女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