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美國的路就沒有那么順利。像我這樣十七八的就已經(jīng)被列入成年男性沒有家庭的隊伍，申請一直被壓在箱底。跟著逃難出來的船只越來越多，島上也越來越擁擠，去美國的申請幾十個大箱子那么厚，像我這樣的基本沒有希望。有過好幾次機會去別的國家，可是我不甘心！
“就這樣又過了三年。這三年里，為了打發(fā)寂寥的生活，我開始找些活干，幫助聯(lián)合國難民署打雜。由于在越南的時候，家庭條件很好，上過私塾學(xué)過英文，而所有的申請，記錄，和面試都是用英文交流。雖然各國都有自愿者，但是為數(shù)遠遠不夠，而且很多自愿者又不會越語，和難民交流也很困難。懂得兩國語言的我，很快混入他們自愿者的隊伍，就這樣認識了段雅美。
“段雅美是自愿者？”她驚訝地望了崠哥一眼。
無法想象今日所見的段雅美曾經(jīng)是個充滿愛心的自愿者？原來歲月加上仇恨，真的可以徹底地改變一個人的本性！
“是的。當時她只有十八九歲，是在美國出生的泰國人，代表美國的自愿者來救助我們這些難民?！?p> 終于明白，先不說愛情，單憑段雅美的身份，就是眾多人的希望。
“想和她結(jié)婚的人，應(yīng)該很多吧？”
“像我這樣成年無家無孩子的，幾乎沒有希望去美國的難民，都在打她的注意。當然她也知道！”
“最后，還是選擇了你？”
“呵呵……”崠哥忽然轉(zhuǎn)頭，微笑著望向她。
那雙迷人的眼和那個神秘的微笑，即便幾十年后依然魅力無窮，更不用說當時。她故意俏皮地一拳捶在他的肩頭，追問：
“我到底猜得對不對？”
“她選的不是我，只是命運和我們開了一個玩笑。”沉思片刻，崠哥接著回憶，“David的親生爸爸其實是個泰國人，和段雅美一同去島嶼做自愿者。那個男人被分去另一個島，不過他們常常想辦法見面。荒島談情是很刺激的，我成了她的跑腿。不幸的是，那個男人染上惡疾，死在島上。
“后來，段雅美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雖然美國的文化普遍接受單親媽媽，但是泰國的文化卻不像今天那么開放。畢竟有個來自泰國的爹娘，段雅美不得不急著找個爸。我當然也不差，而且常常一起工作，說有感情也不像假話。所以，我們荒島上宣布結(jié)婚，他們也不奇怪。因為懷孕，段雅美很快就被調(diào)回美國。而我，也理所當然地以美國人的老公，孩子的爸進入國境，加入國籍，并接手她爸在唐人街的那家泰國餐館。”
難怪后來，崠哥那么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那是他做人的權(quán)利！可惜，他的女兒并沒有逃過仇人的劫！當感情破裂，段雅美咬定是崠哥欠她的，一輩子都還不清！在那個女人心里，認定崠哥的今天全是拜她所賜。
“林立和又是如何到美國？”
“當時我們被分到不同的島嶼，完全失去聯(lián)系。我是后來才知道，當年林立和染上一種怪病，和導(dǎo)致段雅美男友死亡的病毒相似。他們封鎖整個島嶼，并以研究病例標本的特別申請，把林立和帶回美國本土做實驗研究。萬料不到他命硬，居然能痊愈，并獲得特殊照顧，在實驗室里面邊讀書邊工作?！?p> “崠哥是什么時候找到林遐的？”
記得母親說過，來美國多年后，才重新找回那份斷裂的緣。為什么林立和可以先找到林遐？而崠哥卻拖了那么多年，才遇見林遐？
“老實說，歲月和命運真的能改變一個人。如果和段雅美能走下去，崠哥我也不會重新愛上林遐。十八九歲的段雅美是很溫和、善良和可愛的女人。剛結(jié)婚那幾個年頭，像所有小夫妻一樣，我們也有很快樂的時光，當然也會為瑣事吵架。”
崠哥的誠實讓她有點失望，不過現(xiàn)實的愛情就是如此。浪漫的誓言終究敵不過一碗飯，一句耳邊的問候，和可以觸摸得到的溫柔！多少畢業(yè)后分隔兩地的“情人”，都可以徹底地放手，更何況他們這么多年的折騰和折磨！
“七、八十年代初期的紐約唐人街，很亂很臟也很窮，不但排外嚴重，那時的泰國菜也不流行，她爸的餐館做到倒閉。為了生活和還債，我不得不拼，在黑幫白幫里低聲下氣地混日子。最開始，我去一家越南人開的中餐館，在廚房里打雜。一天除了吃飯和不到六個小時的睡眠，其他時間都是忙碌，不挑不揀什么都做。那老板聰明得很，從來不肯教我們?nèi)绾握{(diào)醬料。他總是自己調(diào)好主要的醬料，讓來自墨西哥的大廚按步照搬地做：清蒸素菜，配上肉，然后和著他的秘方醬料，翻炒上桌。
“我和一個來自山東的哥們常常請大廚，還有他的手下一塊去喝酒。墨西哥人大都是酒不離口，喝醉會發(fā)瘋，有時還會嗑藥。那晚他們喝得爛醉，然后真的出事了。那個常常被大廚喝斥的小墨西哥，喝酒嗑藥精神變得異常，睡到半夜，捅了大廚幾刀?！?p> 她禁不住抱住崠哥的一只手臂，靠在他的肩頭，默默地聆聽。這世界有很多灰色地帶，正如這些偷渡客，很多都是通過蛇頭引路輾轉(zhuǎn)進入美洲，最后潛入美國本土。那個奇妙的國度公認是個移民國家，部分公民支持一種觀點：只要踏入這塊土地，他們就有權(quán)利留下。當然另一部分公民認為，既然建國，就該有國界，不能隨意進出。更多的沉默者，偷偷享受雇傭非法勞力的好處：低價勞力現(xiàn)金交易，不需要付任何福利稅收，比如養(yǎng)老，醫(yī)療，工傷保險等等……
“冷不冷？”崠哥忽然問。
“不冷！”她立刻答，然后迫不及待地問，“那老板怎么辦？”
“我去拿床毯子，你等等?！睄柛邕€是站起來，走進小屋。
仰望初秋時節(jié)高爽亮麗的星空，她還是忍不住打開手機，查看朋友圈的更新，只見步一族寫到：
“她是我協(xié)議外的女人，意外闖入我的世界，偷窺到我最不愿意承認的一面！在她面前，我只想做一抹陽光?？上?，命運的捉弄……我真心祝福她：被呵護被珍惜被認真被深愛——被捧在手掌心上！”
聽到崠哥的腳步聲，她快速抹去眼角的淚，同時狠心地關(guān)上手機。崠哥把一床毛毯披在她身后，笑著說：
“聽故事，聽著聽著就應(yīng)該睡去。不然，崠哥不知道要講到什么時候？”
“哦。我以為聽別人講話睡著，是不禮貌的?！彼Υ?。
“聽故事是可以睡的。”
崠哥重新在她身邊坐下，然后把個抱枕放到自己腿上，讓她躺著繼續(xù)聽故事。